昨日在一饭局上听到了某创业公司老板的酒后抱怨:“我手下有个新人太不懂事了,每次开会都滔滔不绝,还爱当众反驳我的意见,哪里把我这个领导放在眼里?所以我昨天把他开除了,虽然付了三个月的赔偿金,可是团队和谐、团结最重要。”接着又描述了许多细节,众人边听边吃边配以社交性点头。
我却觉得无言以对。被开除的那个姑娘我是认识的,向来以心直口快著称,但从不进行人身攻击,也厌恶流言蜚语。我分明记得前两次饭局时这位老板还在大谈其公司之民主,甚至制定规定任何人在开会时都可以畅所欲言,不必顾及上下级观念。怎么这么快就变了?这么快就觉得自己作为领导的面子撑不住了?这么快就开始重新享受屁股决定脑袋的激爽了?就好似一位下定决心戒除手淫的年轻人,在起誓时绝想不到下次欲望袭来时自己根本是扛不住的。于是还没两天就重又沉迷在短暂的快乐中了。当然,手淫到底有没有危害,这点先不论。此人让我想起了我的前老板,同样是创办了所谓的互联网创业公司,同样是从体制内脱离出来创业,同样是曾信誓旦旦号称公司里没有上下级之分,同样是在手下真的按照他的要求自由表达观点后被其记恨。不同的是我的这位上级不愿意痛快地掏违约金,而是一本正经地通过调岗、换工位、道貌岸然的谈心等办法把人逼到主动辞职。
这类场景应该是很多中国人都很熟悉的吧!无论是清代先对汉人礼贤下士再大搞文字狱,还是建国后文艺界百花齐放后的虐杀,总让人嗅到掌权者们为一己私利而费尽心机施展权术时泻出的腐臭。
因此这两位创业者的言行并不稀奇,儒表法里早已控制了中国人的思维方式,连聂圣哲、杨均恒之类自称民主人士之辈都认为自己骨子里依旧被权力决定论统治下的中国文明所深深影响,就更不必提我们这些“普通人”了。说来说去还是胡适那句话:厚黑学在中国果真是王道。然而问题是,厚黑学创设的本意是通过辛辣的手段曲线救国,最终为国为民效力,很多人却只当厚黑学是奸诈之术,只学其技巧去争名夺利,对其学说之根本并无兴趣领会。不过这也难怪,连李宗吾自己都说,不指望有多少人能真正领悟这门学术。
近两年大陆流行的各种“泡妞学”——虽说是从美国传来,但却在中国发扬光大了——本质上也是如此,众多羞涩的屌丝、技艺不精的狼友对网上的泡妞课程趋之若鹜,让课程教授者们赚得盆满钵满、笑逐颜开——话说他们可是如今自媒体创业大潮中的成功者啊!其他内容创业者赶紧分析分析他们的商业模式,写文章、做视频、录电台节目来讨论吧,说不定你们也能摸索出一条盈利之路,最终大家手拉手在中国这个欲望聚集地开创出一个富含上下游产业链的“泡妞商业帝国”。况且男女比例差这么大,是吧。不过,也许现在已经有了这么个泡妞学产业,只是我孤陋寡闻不知道?
那天结束饭局回家的路上,手机弹出了一条新闻,原来是马克·吕布去世了。以前读过摄影史,知道他的不少作品可谓中国社会从毛时代到邓时代再到后强人时代的见证,尽管他本人似乎并不赞同自己的照片有这么大的功能。我所感兴趣的是他对街头的普通人和名人表现出了同等的态度。我依稀记得他的一段采访:“1957年冬,我受邀请,去参加毛泽东在北京举行的一次晚宴,同时受邀的有600人。这次晚宴是在王府井大饭店的前庭举行,其间用过的平底酒杯现在一家国营商店里出售……作为现场唯一的外国记者,我被迫屈从于一项奇怪的禁令:不许对伟大领袖正面拍摄。然而,在这个特殊的夜晚,我还是成功地抓拍到了独家照片:毛主席正在饮一杯茅台酒,完全正面。”“ 我喜欢拍摄很细节的东西,很多别人所不关注的细节,我觉得那很重要,上帝存在于细节之中 。”“ 摄影能够展示世界,尤其是在世界本身不断变化之时。 ”有人曾评价马克·吕布是“一个自由的人”,因其能够在观念之争前拥有自由意志,对不同意识形态持独立立场。对于重大事件,他喜欢站在边缘或背面观看;对普通人和普通生活的细枝末节则拥有敏感的感知力。马克认为通过镜头,能够让事物的灵魂浮上图像表面去漫步,“我看事物的表面。希腊人说灵魂在皮肤上漫步,是这样的,它并非如基督教徒所认为的那样是存在于人体内……”所以他不认为语言是摄影师必需的沟通工具,他依赖眼睛和直觉。这种观念的形成与其自幼衍生的性情不无关系。“我们家有七个孩子,我是老五。在家发言的时机,都被几个年长的孩子毫不留情地霸占了,容我可做的只有观看与倾听。可能正因如此,方使我的眼睛得以消遣并受到训练。”这个家里最腼腆的孩子后来因为父亲——一个旅行者和业余摄影师——在他14岁时送他的相机而与摄影结缘。从此,寻觅可拍的对象和通过取景框创作成了马克生活的重心,60多年来,他一直行走于风情各异的地方,将一切打动人心的瞬间记录在最原始的银盐胶片中。
在成为一名工程师后,他依旧抽出时间探访里昂附近的美丽山丘并愈发确定自己几乎没有欲望和陌生人交流。于是他决定干脆放弃稳定的工作,专心投入到摄影事务中。一开始,他为一家公司进行拍摄,但不久便发现即便和同行摄影师也无法沟通,大家经常谈论的话题往往与器材和技术有关,而他对此毫无兴趣。我对此颇有同感,上大学时偶尔在校外兼职,发觉婚庆拍摄、宣传片制作公司的工作人员极其强调设备和技法,对人文的东西总是有意无意地轻描淡写。在浏览影视方面的网站时也隐约感到“硬件”比“软件”占据了更多的流量和版面。
总之,马克·吕布被环境塑造成了一个沉默的人,而他把沉默变成了创作的方式和工具,这是否能给那些城府不够、往往轻信当权者从而难以在中国社会轻松生存的年轻人一些启示?我并不是要仅仅谈论“年轻人在外面要多做事、少说话”之类的老调重弹,也不是要鼓励大伙儿简单地张扬个性。我曾经在通过某单位笔试、面试后被要求在该单位“实习”几天,结果最后一天他们告诉我不能与我签约,因为我“表现不积极”,比如被安排去拍照却不问拍照的目的等背景情况。我听后哑然失笑但也十分理解该单位的的做法和价值观。我想强调的是,如果换一家公司,我若是问了问题或十分“积极”,可能会被认为太没个性而同样无法被录用。因此掌握一些能够招人喜爱的通用的社会经验十分重要,如果你的目的是在某个环境中立足,那么需要极强的观察和适应能力而不是某种较为固定的处事模式。
这也就意味着,许多人必须具有变色龙式的社交能力,有点类似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这一结论同样有点肤浅和老套,我也不鼓励大家去做这种人,除非你能有意识地知行合一,否则只做皮毛很容易让自己仅仅变成狡猾庸俗的人。那么,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我们像马克·吕布那样,把性格直接当做根本的武器?要知道他不仅是因为内敛的性情才得以创作,其大量作品都富有沉静、平和的气质。沉默早已由内到外地包裹和浸透了这个法国人,就像《火影忍者》里忍者们的查克拉或《圣斗士星矢》中圣斗士们的小宇宙一样,他的性情(沉默)是其生命的一部分,是战斗力的来源,也是个人的标签。
我把这叫做性情操控。
在有了性情操控的意识之后,我们就可以十分精确地了解自己,从而选择最适合自己的职业和生活方式。诚实地面对自己也就必不可少了。然而,这却又是很多人难以做到的,因为面对自己就难免要与心底的阴暗面交锋,而且即便这一关可以迈过,又有几人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去选择人生?周围的环境会迫使我们做一些我们所谓“约定成俗”的事,而这些事可能是我们本性想要抵抗的。更糟糕的是很多人早就被环境消磨了自我意识,甚至他们从小就未有过。
我一直竭力维持独到的自我观念。因而会做些奇怪而小众的决定。重要的是我们要知道自己喜爱、厌恶和想要探索的是什么。
我喜欢融合拼贴的艺术创作和思维方式。现在回想起来,若干年前被林肯公园的《混合理论》专辑吸引是有潜在原因的,因为我骨子里就对杂糅之术感兴趣。所以这张专辑和这支乐队的创作方式必定会引起我的注意。就像那个经典的恋爱问题:到底是我们先天就喜欢某一类人,还是因为认识了某个人才喜欢这一类人?我现在倾向于前者。其实细想融合的观念压根就不新鲜,自打人类有了细腻的心理后,古往今来哪个地方的人类不是复杂多面的?哪段历史不具备超现实和荒诞色彩?人性的本质就是混合。认识到这一点后再去使用性情操控就会有一个较为坦然的心态。
我人生最大的心愿之一就是大家都能够在不伤害他人的基础上率性而为,洒脱地活着。就像郑渊洁所说:“一个人只要不犯法,越肆无忌惮越好”。我相信最好的风景就在我们自己心中,无论是烈焰翻滚还是细水长流,概莫能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