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走一步到底有多难

1
老根嫂子的大嗓门真不愧是全村出了名的,人还离着院门几十米远呢,那热热闹闹的声音先排山倒海般涌进了院子里:

“呦呦,这大妹子真是个利落人,这一大早的,都已经洗了碗喂了猪,院子也拾掇得干干净净的了。”

紧跟着这声音,老根嫂子那胖胖的身子和笑成一朵花的脸也出现在了院子里。

她悄悄背过身去,撩起围裙角擦了一下眼睛,这才堆出满脸的笑,招呼老根嫂子屋里坐。

老根嫂子进了屋,脱了鞋上了炕盘腿坐下了。她泡了两杯杏干冰糖水,放在小炕桌上,也在另一头坐下了。

老根嫂子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屋里又响起了她的大嗓门:

“我说大妹子,你也和我一样快六十的人了,你咋还是这么精干呢。看你这身板,还是不胖不瘦的,茶饭也做得好,针线也做得好,真是难得的好女人啊。只是可惜了命太苦了,我那大兄弟怎么就早早地丢下你走了呢。”

说着说着,老根嫂子还抬起手来抹了一把眼睛。

她赶忙说:“现在跟着儿子媳妇,也是一样过日子。一天到晚忙个不停,忙了孩子忙一家子的饭,还得忙院里的鸡和猪,还有一家人的衣服。得空还得去店里替他们看店卖东西,也顾不上想啥了。”

老根嫂子说:“大妹子啊,你这人就是有什么苦都往自己肚子里咽,这样时间长了会把自己给憋出病来的。这街坊邻居的住着,你家儿媳妇对你怎么样,你过得什么日子,我们难道还看不出来嘛”

她的眼睛像是进了沙子,有水样的液体涌满了眼眶。

也是心里实在憋闷的厉害,她擦了把眼睛,和老跟嫂子唠上了:

“嫂子,不怕你笑话,就在你进来之前没多大会,儿媳妇刚刚又给我甩脸子,还摔门走了。早上一起来,我那八岁的孙子淘淘就打了几个大喷嚏,流了几串大鼻涕。一看他流鼻涕啊,我的心就像被人揪了一下子啊,就知道又要不好了。早饭后,儿子骑摩托车送两个孩子去镇上的小学上学去了,我赶紧地洗碗,想着尽量少招惹我那儿媳妇。她还是骂上了,嫌我把孩子看病了,嫌我没用,嫌我吃白饭。嫂子啊,我这是干上多少活都不够啊。”

老跟嫂子也叹了一口气:“可不是嘛。你说你和我大兄弟,辛辛苦苦,勤勤谨谨一辈子,好不容易攒钱勉强买了这座院子,造了五间新瓦房,给儿子娶上了媳妇。眼看好日子刚刚冒了头,我那大兄弟就生了那要命的病,花了那么多钱不说,人也撒手走了。”

说起了那狠心的老头子,她的眼泪成了断线的珠子,止不住地淌出来。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去大城市,却是陪老头子去看病。大夫说,结肠癌晚期,已经没有手术的必要了。可是夫妻一场,总得给他治一治尽尽心吧,多留一天是一天。这一治,薄薄的家底花光了不说,还落了那么多饥荒。”

两个女人说一阵,哭一阵,这春日的上午都被她们的泪水蒙上了一层雾气。

老根嫂子突然隔着玻璃窗向院子里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大妹子,你想不想往前走一步?”

她的脸上没什么动静,心里却咯噔了一声。

老根嫂子又说:“看你在儿子家,当牛当马的,比花钱雇的老妈子干的活还多。你那儿媳妇既不给你钱也不给你好脸色,三天两头给你气受。还真不如找个好人家,往前走一步呢。

前几天我听说有个退休的老教师动了心思,想找老伴。他在镇上住,自己有一套青砖红瓦的小院,有退休工资,一儿一女都在大城市,过年过节才回来。你要是过去了,清清静静的二人世界啊。除了做一天三顿饭,两人就是锻炼锻炼身体,打打牌,神仙一样的日子呢。”

老根嫂子还说了那个男人的一些什么,老婆早些年生病走了,拖着两个孩子,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现在年纪大了,就想找个爱干净的,会做饭的,身体健康的……

她嘴里喃喃的念叨着:“往前走一步……”人变得恍恍惚惚起来,老根嫂子的话有些听到了耳朵里,有些从耳朵边转了一圈又飘走了。

老根嫂子走了,她来到堂屋老头子的遗像前站了一会。

她对着黑白相框里那面容停留在八年前的老头子说:

“老头子啊,你记不记得,你临走时拉着我的手,在我耳边说:要是儿子媳妇对你不好,你就再找一个吧。真被你猜着了啊。儿子媳妇开小卖部,起早贪黑地辛苦挣钱,我想着,能帮他们多帮他们点吧。我一个人带孩子,做饭洗衣服,喂鸡喂猪打理家。每天累得我啊,躺在床上浑身疼得就像被车碾过一遍。就这,媳妇还成天嫌我没用,嫌我不会骑电动车接送孩子们上下学,嫌我不会辅导孩子们的作业,嫌我把孩子带的生病了,成天话里话外嫌我吃闲饭啊。老头子,我该怎么办啊?”

2

做好了晚饭,趁着儿子去接孙子孙女还没回来,媳妇还在店里等儿子吃了饭去替她的功夫,她给邻村的女儿打了个电话。

手里的老人机还是过得也不宽裕的女儿给她买的,每月五十元的话费也是女儿背着女婿给她充的。

女儿电话里的声音着急忙慌的,看看时间,她知道女儿也是在催着孩子赶紧吃饭,吃了饭还有一大堆作业要写。
她捏着手机,问了女儿做的什么饭,问了外孙乖不乖,问了女儿家的猫咪还有几天生小猫,想说的话就是说不出口。

女儿也着急了,问她:“妈呀,你到底有什么事,快说吧。”

她这才吞吞吐吐地说了老根嫂子说的事。那边迟疑了一会儿,话筒里传来女儿的声音:

“妈,这件事我支持你。你在哥哥嫂子那累死累活的也不落好,手头花个钱也不宽裕,到头来落一身毛病,给他们干不动了还得被他们嫌弃,还不如趁着身体还没问题,往前走一步呢。真能找个可靠的人,将来的日子也就好过了。你放心,这件事我帮你张罗,事成之前先别让哥哥嫂子知道。”

刚挂了电话,儿子和孙子孙女就呼啦啦进屋了,她赶紧张罗着端菜端饭。

女儿的速度还真是快,第二天就打来了电话,说她和老根嫂子联系了,星期五就去镇上男人家里去相亲去,女儿陪着她一起去。

这天夜里,安顿孙子孙女都睡下了,她穿着秋衣秋裤来到镜子前,借着流水般的月光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齐耳的短发还是过年时烫过的小花,染过的黑色,发根处已经长出了一截花白。曾经粉白透红的脸上生出了许多岁月的沟沟壑壑,眼神里也早已没有了年轻时的神采。终日劳作,身体倒是没有怎么发胖,可是背却有些驼了。尤其是一双手,每天干很多活,又粗又红,指头上还有很多裂纹。真不知道这样的自己,男人能不能看得上。

晚上,她做梦了。梦到年轻时候的自己,穿着红棉袄,扎着两个麻花辫,像是她有一次在电视机上的电影频道里看到的一个叫《我的父亲母亲》里的那个女孩子,在一片油菜花里,跑啊笑啊,身后有个人追着她,像是年轻时的老头子,又像是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看不清眉眼。

相亲那天,她早早告诉儿子媳妇要去趟女儿家,让他们午饭自己解决吧。

儿子送孩子走了,媳妇去了店里。她拿出了一件雪青色毛衫,一件暗红色缎面绣花小袄,一条直筒黑裤子。这还是儿子结婚时候买的呢,还好这些年没怎么发胖,还能穿。

穿着新衣服,她和闺女被老根嫂子领着来到了镇上一个清清爽爽的小院子,四间正房,两间东厢房,许是为了迎接他们的到来,收拾得窗明几净。院子里还有两颗梨树,正值春天,结了满树粉嫩的花苞,一派含苞待放的姿态。

男人在门口等着他们,看起来也是六十来岁,戴着眼镜,刚理过的整齐的头发。方正的脸庞也有了很多岁月的风霜。

进了屋,是很现代化的家居。堂屋布置成客厅,有布艺沙发,有磨砂茶几,有书桌书柜,两边两间卧室,一间是老式的炕,另一间放了双人床和大衣柜。

坐下聊了几句后,老根嫂子就拉着闺女说是要到街上买些东西去,家里就剩她和男人了。

突如其来的沉默笼罩了两个人,屋子里静得只听见墙上挂钟的嚓嚓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主动说:“你的情况老根嫂子也和我说过了,想必我的情况你也了解了。中年丧偶,你我都不容易啊。我就是想找一个知冷知热的人一起搭个伴,也没有太多的要求,只要人好,身体好,会做饭,儿女都成家了没啥拖累就成。你要是看我还合适,咱就学学年轻人,先交往一段时间,彼此了解了解,觉得确实合得来再办事,你看怎么样?”

她低着头捏着自己包的拉链,半天没说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

老根嫂子和闺女回来了,假意叫她走。来之前说好的,彼此满意就一起吃饭,不满意就不吃饭。

男人赶忙留人,说是家里没人做饭,他早就打电话从饭馆叫了一桌菜,一会就送过来了,大家一起在家吃个饭。老根嫂子和闺女看着她,她也含笑点了头。

一顿饭吃下来,紧要的事都敲定了。闺女帮她要了一万元的彩礼,要了一枚金戒指。办事的时候要求男人准备全新的被褥床品,再给她买一身新衣服。男人也都答应了,只是说先给三千定金,两人交往交往,余下的钱办事的时候再给。

饭后,她到小院里看了看,梨花娇嫩的花苞张开了一个个小嘴,像是在冲她笑。置身于这陌生的小院,她恍惚如做梦,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这次相亲就这样顺利得像是走了一趟亲戚?

虽然对男人说不上怎么的喜欢,但是看着知书达理很顺眼。想到以后住到那个小院子,就没有这么多活计,就能过上轻松悠闲的日子,真觉得自己就像老根嫂子说的,还是有些福气的。

村里像她一样的寡妇有十几个。身体好点的,能种几亩地,能出去当保姆当月嫂挣些辛苦钱。身体不好的,什么也干不动,只能靠儿子媳妇养着。村里的儿子媳妇,自己的日子都紧巴巴的,能给老娘一口饭吃就算不错了。往前走一步也是说来容易做起来难,再嫁个农民还不如不嫁呢,得罪了儿子媳妇不说还会一样过苦日子。有这个想法的都想能嫁个有退休工资的干部工人或老师,可是有几个能如愿呢。

她在偷偷欢喜着的同时也隐隐地担忧着,怕儿子媳妇知道,可是迟早又得让他们知道。

村里有个老姐妹,儿子媳妇不同意她往前走一步,闹得撕破了脸,媳妇放出话来,说她走出了这个家就不要再回来。

3

隔了两天,男人打过电话来,约她一起去县城买新衣服。

她又一次和儿子媳妇说是去女儿家。儿子媳妇眼神里有些疑问,也没多说什么。

傍晚,她拎着新衣服悄悄闪进了自家的院门,心里还盘算着把衣服藏到哪里好呢,没想到屋里迎头走出了儿媳妇。

儿媳妇的脸比任何时候都黑,因为生气,脸上的肉和身上的肉一起颤抖着,掐着腰站在院子中间,机关枪一样的话冲着她射过来:

“别人说了你去找野汉子我还不相信呢,今天给孩子他姑打电话,才知道你压根没去你闺女家。野男人早都找好了吧,还瞒傻子一样瞒着我和你儿子。我们缺你吃了,少你穿了,你就这么忙不迭地想离开这个家,想让村里的老老少少都指着我们的鼻子尖说我们不孝?好,我也不留你,我成全你,带着你的东西走吧,走出这个家门,你就再也不要想着回来了!”

儿媳妇扯着嗓子,大声嚷着,门外不知什么时候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她觉得羞愧难当,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心底却又悄悄升起一种快感,一直让她提心吊胆的悬在头上的那把刀,总算是落下来了,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

在儿媳妇的骂声中,她竟然想起白天的情景:

在一家商场里男人帮她参谋着买了一件红色的羊毛大衣,她说太艳了,男人说红色的才喜庆嘛。她试衣服的时候,男人还帮她扣了纽扣,拉了拉领子。

买床单被罩的时候,男人都是问她喜欢什么颜色图案,她喜欢哪个就买哪个。

中午男人带她去饭店吃了饭,点了上次吃饭她多夹了几筷子的小扣肉、京酱肉丝和木耳长山药,还贴心的让服务员帮她把露露加热了。

两人买好东西,打车回了男人家。在那两颗含苞待放的梨树前,男人拉着她的手,悄悄地说:“你今天就在家里住吧。”

还有包里男人给她拿的三千元钱。

……

儿媳妇的话像一排排子弹打在身上,她只是低着头,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竟然在这子弹的扫射中,突然想到了一个从来没认真想过的问题:往前走一步,不光是两人搭个伴啊,还要和一个不是她老头子的陌生男人同床共枕,肌肤相亲呢。想到这里,她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头更低了下去。

儿媳妇看她不说话,更生气了。转身回屋拿了一个包出来,塞到了她手里。

儿媳妇指着院门对她说:“想走你就走,我还是那句话,走了你就别再回来,你的生老病死和我再无关系!”

不争气的泪水流了满脸,顺着嘴角流进了嘴里,咸咸的,涩涩的。她拿着包低着头往外走,在门外看到了自己的儿子。

显然,媳妇的话他都听到了,可是他面对满脸泪痕的母亲,张了张嘴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低下了头。

农村娶个媳妇不容易,儿子怕老婆也正常,儿子媳妇的表现她也早就想到了。

儿子推着摩托车跟在她身后,看不到自家的院子了才说:“妈,你别生气,要不我先送你去我姐家吧。”

她说:“不用,你快去镇上接孩子们吧,我自己去你姐家。”

儿子又跟了她一段,跺了跺脚说:“妈,你想往前走一步就走吧,我也支持你。你放心,我多会都是你的儿子。我真得去接孩子们了。”

说完,儿子骑着摩托车走了。

她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拿出了手机,看了半天,不知道该打给闺女,还是打给男人。

4

那天,还是儿子不放心,给他姐打了电话。女儿骑着电动车,找到她把她接回了家。

女儿和老根嫂子去镇上找男人见了个面。

几天后,她的第二次婚礼提前到来了。

虽然本来也没有打算敲锣打鼓地办,但在她的想象中,好歹也要穿上新衣服去民政局把那两个红本本领回来,怎么着也得请几桌客,昭告一下亲戚朋友,要在门上窗上贴些红喜字,要在炕上铺上大红的被褥……

男人在饭馆订了一个包间,请了闺女女婿,老根嫂子,男人的姐姐姐夫,一桌人一起吃了一顿饭后,她就带着她那个从儿子媳妇家拿出来的包袱住进了男人的小院。

这是她第三次来到这个小院,院里的梨花已经大半开败了,树底下落了一层白色的花瓣,密密匝匝的。

男人中午喝多了,回来就去那个有炕的卧室睡下了。闺女女婿等人把他们送回来,坐了一会儿也都告辞走了。

听着男人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抚摸着茶几沙发大衣柜,看着院里的水泥小路,飘落的梨花,她恍如梦里,我真的又一次嫁人了吗,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了吗?

傍晚了男人还是没有醒来,她自己到了厨房,找到了米面油盐酱醋的地理位置。想着男人喝了酒胃里不舒服,她熬了一锅白粥,炒了一个菠菜豆腐,一个绿豆芽,很清淡的清粥小菜。

好不容易叫醒男人,男人只说是头疼不想吃,劝着喝了一碗粥,又呼呼睡去。

她自己吃了些,收拾了碗筷。回到卧室看了看男人还睡着,推了推也没推醒。

炕上只有男人一个人的被褥。她去另一个卧室看了看,床上堆放着他们一起从县城买回来的四件套和被子,都还没有拆包装。

看来今晚是没法用了,她把两套四件套都拿出来剪了吊牌,放到洗衣机里漂洗加甩干,洗好后又晾到了阳台上。

做完这些,才自己锁好门,关好窗,拉上了窗帘,从床上找了旧的枕头和被褥搬到炕上,轻手轻脚地在男人身边睡下了。

之前隐隐担忧的再婚之夜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天,她早早起来下了厨房。等男人起来的时候,餐桌上已经摆放好了浓稠的小米粥,碧绿焦黄的西葫芦糊塌子,还有小葱拌豆腐,西红柿炒鸡蛋。

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不好意思地说:“冰箱里只有这些菜,你喜欢吃什么告诉我,咱上午去买菜,我给你做。”

男人喜笑颜开了,吃着熨帖的早餐,嘴里说着:“这才像个家的样子嘛。”

上午,两人相跟着去菜市场买了肉和菜。

中午饭应男人的要求,她做了莜面考姥姥,羊肉蘑菇臊子。男人吃了满满两大碗。

晚上饭她做了豆面凉粉和红豆粥,男人边吃边夸她的手艺棒。

吃完饭,男人看电视,她去厨房收拾了碗筷,虽然故意放慢了速度,终于还是收拾完了。

她回到客厅,问男人是睡那间有炕的卧室,还是有床的卧室。男人说,他还是喜欢睡炕,那张床都是在城市工作的孩子们回来才睡的。

她默默地把晾干了的床品收了下来。把新买的被子套到了新的被罩里,都整整齐齐地铺在了炕上,铺好后又用手细细地抚平了每一个褶皱。

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到九点了。男人说,你去洗个澡吧,你洗完了我再洗,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吧。

她从自己的包袱里找了换洗的衣服,进了卫生间。在村里她洗澡只能烧水在盆里洗或者去镇上的浴池洗,男人家里的装修还是挺现代化的,卫生间有热水器能洗淋浴。

终于,两个人都洗完了,躺到了炕上,也关了灯。

黑暗中,两个人都没说话,只听到男人略为粗重的呼吸声。

许久,男人说:“我都好多年没有碰过女人了。外面那些女人,我怕脏,怕生病,就这么一直苦着自己。”

她没做声,手紧紧地拽住了被角。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被子角被掀开了。先是一双手,接着是一个热乎乎的身体靠了上来。

男人的嘴和手像是探照灯,开始在她的身体上上下下地探索。

她很想迎合,可是八年没有绽放过的身体,像是被吸干了水分的沙漠,干巴巴的,怎么都滋润不起来。

男人忙活了半天,还是徒劳无功。终于也和他的那个东西一样,泄了气了。

黑暗中,男人抱了衣服和被子去了另一个卧室。

她浑身颤抖,本以为儿媳妇的谩骂是最坏的结果,没想到还有比这更坏的结果等着她。

她用粗糙的满是裂纹的手抚摸自己干瘪的乳房,抚摸自己身下的山川平原和河沟,没有一点动静。她急了,对自己又掐又拧,这具身体却像是被遗弃被绣住的机器,再也没有一丝甘霖分泌出来。

她睁着眼睛等到了天亮,等着迎接她的最后的判决。

第二天是一个雨天,难怪她躺了那么久,也没有看到阳光爬进屋子里。

不知道等了多久,她听到男人起床了。男人在客厅来回走了好多圈,最后停下来隔着门对她说:“你走吧。咱俩的事就算了吧,反正没领证呢。那三千元你就拿着吧。我先出去转转,你自己收拾东西走吧。”

她又一次紧紧拽住了被角,没让自己哭出声。

穿着来时的那身衣服,拿着来时的那个包袱,她走出了这个小院。

在院门口,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半数的梨花也都被风雨打下,在树底泥污一片。

她走出了小镇,在雨里茫然地走啊走,脸上凉凉的,不知道是究竟是泪水还是雨水。

她摸了半天,终于摸出了手机。抖着双手在通讯录里找啊找,全身都被雨水淋湿了还是不知道该给谁打电话打给谁。

天地都被细密的雨笼罩住了,像是一个灰蒙蒙的大蒸笼。她甩了一把顺着头发流到了脸上的水,把手机抛到了路边的雨水里,继续向雨帘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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