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
——王汉文亲情散文之三
拜年
小时候我最爱跟着大人一起去给亲戚或邻里拜年,那时流行一句话:“拜年,拜年,伸手给钱。”每到一亲戚或邻里家,就会收到一份或多份小红包,红包是用红纸自制的,里面一般装着5毛钱,也有一两块的。当然这些钱不能自己全得,父母要收去一大部分,因为父母要回赠给来我们家拜年的小孩子。当然收拜年费的好事不会落在我一个人身上,父母很公平,今天带这个出去拜年,明天带那个出去拜年,偶尔有偏重的,兄弟几个也只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毕竟都是兄弟嘛。
除了我们去给别人拜年,我们也非常期待别人来我家拜年。我的父亲是鄂州人,母亲是汉口人,那时交通不便,远道来我家拜年的亲戚很少,所以我们非常羡慕邻家的小朋友,他们总是有黄石周边乡村的亲戚送来的南瓜籽、干苕片、炒玉米粒等食品。有一次我家的鄂州亲戚麻子姑爷来我们家拜年,嘴馋的小弟问他家有没有干苕片和玉米?他说有,并当天坐船回去,第二天便提着满满一圆篓子苕片、苕丝、玉米等来到我家。我们兄弟高兴极了,每人都塞了满满两裤兜,然后跑到外边去馋邻里的小朋友,谁和我们关系好,就发给谁一小把。
从那以后,每年的初二早晨,我们兄弟几个都会在门口候着鄂州的麻子姑爷,无论是下雨下雪,他都会坐船来我家,带上我们盼望而喜爱的食物。这是一种爱,一种坚守,它远远超越了拜年的本身含义。我已记不清麻子姑爷给我们兄弟送了多少年的期盼,但他却是我记忆最深的鄂州亲戚。虽然他已离开人世三四十年了,但他和蔼可亲的形象以及那只装满食物的篾编圆篓子,永远留在我的脑库之中。
小时候还有一件拜年的事记忆十分深刻——吃鸡腿。那时候经济困难,一年难得吃上几次鸡肉,只有过年时,母亲才会宰一只老母鸡,煨一大罐子母鸡汤给全家人吃。然而鸡汤吃喝完了,却没有看到一只鸡腿。“鸡腿哪去了呢?”我们都诧异地望着父母。父亲笑着糊弄我们说:“可能是煨的时间长了,都化成汤了吧!”
大年初一早晨,一位鄂州亲戚带着他的儿子来我家拜年,母亲给他们煮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面,面条很少,多是糍粑,碗上面却各摆着一只肥鸡腿。怪不得年三十喝的鸡汤里没有鸡腿呢,原来是父母故意留着给客人吃啊!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心里犯着嘀咕。
亲戚先用筷子把鸡腿夹到碗边,把面条与糍粑吃干净了就放下筷子,然后与父母拉起家常。突然间,他伸手打了儿子一巴掌,儿子大声哭了起来。我们莫名其妙。忽听亲戚吼儿子道:“出来时不是告诉过你鸡腿不要吃的吗?你怎这么馋呢?你的耳朵没有带出来是吧?”原来他儿子趁他与我父母说话时把鸡腿偷咬了一口。亲戚继续吼他还在哭着的儿子,我母亲则劝慰亲戚道:“没事没事,孩子难得来一回,又是过年过节的,就让他高高兴兴地吃了吧!”
等亲戚走了,母亲才告诉我们:“这是礼节,鸡腿是做样子的,表示对客人的重视,但是客人都不会吃的,也会告诉小孩不要吃,因为真吃了就没有了,再来了客人就只得到邻居家去借,借来的鸡腿上会系一根红线,客人都会小心翼翼不碰坏鸡腿。等客人走后,再完好无损地还给邻居家。”
最让我难忘和感动的一次拜年是1987年春节。这一年春节之前,我的父亲被医院检查出患了肺癌,母亲不想告诉鄂州的亲戚们,但亲戚们还是得知了父亲患重病消息。大年初三的早晨,20多位鄂州亲戚相约坐船来给我父亲拜年。这是从未有过的集体大拜年,而且都是大人,没有带小孩。父亲离开老家四十多年,此情此景很感动,也明白亲戚们都是来看望他的,于是叫母亲用最好的饭菜款待亲戚们。中午酒后,父亲满面红光,他主动邀约远道而来的亲戚们一起去黄石街头看看,电影院逛逛,文化宫游游,还要求我跟随拍照,并要我加急把照片洗印出来,好让亲戚们带着照片离开黄石。
从当时的照片上看,父亲精神焕发,丝毫看不出是一个身患癌症晚期的病人。但在四个月之后,父亲便离开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