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期天过了是星期六,是半句话,娃说的。
星期一催她起床,怕上学迟到,她打了个很大的呵欠,说:星期天过了是星期六,星期六过了又是星期天,该多好啊。
听得我心里一颤。娃不容易,娃太辛苦,娃太卷。
这回换班,到上海又是一年多了。刚来时,娃上初中预科,这边小学只上五年。预科的语文,厉害,要写小说了。英语,数学之类,我一概不懂。作业多,晚上放学回家,吃饭,饭后做作业,做完睡觉,第二天同上,周而复始。周末上补习班,成绩好也得上,大家都上,怕输在起跑线上。好多回,娃做作业,好好的,忽然哇哇大哭。问哭啥,说我想玩。如今是初一,不怎么哭了。想玩,不说了,说了没用。
星期天过了是星期六,继续周末,免得上学。
换了我,想法又不同。今年72,72过了是62,62过了是52......这种过法还是太快了,最好是72过了是71,让时间退慢些,不然一眨眼就又是72了。不是怕死,怕老。老了不方便,吃牛肉塞牙,不敢跑,蹲下去不敢蹲久了,等等。
常常跟老伴讨论,不需要长生不老,年轻就好,不生病就好。规定个年龄,80、90都行,到时候安乐死,舒舒服服地死,无牵无挂地死,安逸。
老伴爱替人着想,说,都不生病,医院怎么办?都年轻,保姆怎么办?纯粹是死脑筋。就像当然有了汽车,便有学者操心马车怎么办。又如有了机器人,人怎么办。好办噻,机器人上班,人旅游,打麻将,均可。老话不是说了吗,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都晓得说活在当下,却都喜欢考虑非当下的问题。
人就是这么奇怪,都怕神秘的未知。
最神秘、最说不清楚的未知是生死。
《小说面面观》的作者福斯特是这样说的:
出生和死亡,之所以说最陌生,是因为这两件既是经历又不是经历。我们只是听人说而已。我们都经历过出生,却不记得当时的情景。甚至从一出生起,死亡就向我们走来,可是同样,我们也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样子。我们最后的经历和最初的经历一样,都是推测出来的。
他说得挺好玩的。当年我们这一代人的出生,基本上都是一个说法,父母在什么地方捡来的。我们记不得当时的情景,只能选择相信。后来知道了不是捡来的,是生的,也只能听母亲含糊其词地传达当时的部分情景。我还没有经历死,到时候经历了死的情景,却没办法告诉别人。
关于生命,科学的说法是精子跟卵子的结合。数以亿记的精子争夺一个卵子,全靠碰运气。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遇到什么样的父母,又得碰运气。出生在什么样的时代,是紧缺时代还是过剩时代,还是要碰运气。碰到饥荒,碰到战争,碰到大屠杀,喔嚯,下回再来。有的精子,从头到尾,注定了白忙活。
关于死亡,凡是活着的人看到的都是表象。老死,病死,战死,自杀,都是死,有的死得平静,有的死得难看。平静或者难看跟死者无关,死后有没有遗产、是火葬还是土葬抑或天葬、以及开没开追悼会等等,都跟死者无关。生者最好奇的,应该是咽气那一刻,痛不痛?有没有灵魂,倘若有,灵魂去了哪?
中国人大都相信有灵魂,还相信轮回。
轮回要重新投胎。从精子轮起,投到什么样的家庭,遇到什么样的父母,会不会出生在一个很卷的时代......又得碰运气了。
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