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侠小说里,张无忌不幸坠入悬崖,却大难不死,获救后习得九阳真经,因祸得福。原本以为这只是小说里虚构的情节,没想到在现实中真得有因坠崖而成功的例子,她就是“剪花娘子”。
“剪花娘子”,本名库淑兰,1920年农历十月十二日出生在渭北高原西北部的陕西旬邑县的赤道乡王村,“剪花娘子”是她的自称。说到这个称呼,还有一段传奇的来由。
1985年初春,65岁的库淑兰不幸掉入数米深的大坑中,被家人救上来后在床上躺了四十多天,其中有二十多天都处于深度昏迷的状态,滴水未进。就在家人已经着手为她准备后事的时候,她却奇迹般地睁开了眼睛。
更不可思议的是,她睁开眼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寻找吃的,而是寻找剪刀和彩纸,坐在炕上剪起了纸。
库淑兰年轻时候就心灵手巧,剪纸也是惟妙惟肖的。坠崖之后,她的剪纸形象更是栩栩如生,不用打草稿,拿起剪刀就能剪,落刀出神入化,与她年轻时的创作画风迥然不同,在创作篇幅上也由之前的小幅扩展为大幅。
曾经有人统计:她的作品一平方内光是贴上去的圆点就达三千多枚,圆点形式各样,都是由她亲手剪出,亲手贴上。这对于一位七八十岁的老年人来说,工程量之大难以想象。
但是她依然非常享受剪纸的过程,大胆的形象构图,独特的色彩搭配,不再拘泥于任何固有的形式,剪心中所想,细碎的纸片经过她的加工都变得有模有样。
在剪纸工艺上,她自创一套独特的方法,先将各色彩纸剪出造型,再分层黏贴到纸上,最终形成一张画作。剪纸时还随口编出一串串歌谣:
正月里,三月中
我到菜园去壅葱
菜园有棵空空树
空空树,树空空
空空树内一窝蜂
蜂螫我,我遮蜂
蜂把我螫哩虚腾腾
——《空空树,库淑兰剪纸歌谣》
剪花娘子用陕西方言边剪边唱,配上她独特的曲调,别有一番韵味。
村里的人都知道剪花娘子年轻时心灵手巧,但是看到她坠崖之后的改变,还是惊异万分。
她解释说自己昏迷的这些日子里,是被天上的剪花娘子招去了,剪花娘子传给她所有秘籍,从此她自己也就是剪花娘子了。在她的思想里,自己就是剪花娘子的化身。
她还创作了很多剪花娘子像:圆盘脸、大眼睛、樱桃小嘴一点点。剪花娘子的形象有大有小,或坐或立,但仔细看上去却无一重复。
剪花娘子把言传,爬沟溜渠在外边;
没有庙院实难堪,热哩来了树梢钻,冷里来了烤暖暖。
进了库淑兰家里边,清清闲闲真好看, 好似庙院把身安。
叫来童子把花剪,把你名誉往外传。
人家剪的是琴棋书画,八宝如意;
我剪花娘子铰的是红纸绿圈圈。
——《剪花娘子歌,库淑兰剪纸歌谣》
随着她的名气越来越大,一连串的荣誉也铺天盖地而来:
她本人成为中国第一位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中国民间工艺美术大师"称号的人。
她的艺术剪纸先后在西安美术家画廊、中国美术馆、中央美术学院陈列馆展出。
其作品在《中国民间美术一绝大展》中夺得金奖。
1995年其作品在北京举办的世界妇女大会上展出,得到来自世界各地的妇女代表的高度赞赏。
1997年12月,其作品参加了在香港举办的中国传统艺术节,她本人也应邀做现场表演,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走出黄土地。
她的代表作《剪花娘子》,被当作艺术节会标。
西安美术学院杨学芹教授曾经评价她的作品:“在主题人物身上,由孤形、勾形的对称线条支撑头饰花冠,躯体身边给人以粗壮有力的壮美感。而由黑色孤线勾勒的圆脸,弯月式的长眉毛,大眼睛与红鼻子,深红嘴唇,黄色眼白,黑眼珠相对比相谐调,面目丰满,五官紧凑,双眉间加大红色的智慧点,于是人物犹如注入了灵气,赋予了生命,显得雍容娴静,神采照人。”
中国剪纸学会会长评价库淑兰作品整体感、节律感极强,使人透过这些浪漫的,乐观的,虚构的画面,便可看到作者纯真善良的心灵和惊人的艺术心智。”外国学者更是盛赞她的剪纸作品能与毕加索、马蒂斯的作品相媲美。
而这些名誉的背后,却隐藏着她不为人知的辛酸经历。
库淑兰小名桃儿,小时候的她聪明伶俐。4岁就被父母定了娃娃亲,11岁到三原亲戚家读书学习,成绩优秀。她特别喜欢到学校附近的城隍庙玩耍,尤其喜欢庙里的神像、百家绣片、彩绘壁画,这些色彩绚丽的形象也在她心里种下了艺术创作的种子。
她勤奋好学,跟着母亲学习了很多关于剪、裁、绣、缝、编方面的技巧,为日后的艺术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由于夫家逼婚,17岁的她不得不辍学嫁人。从此,她的苦日子就真得开始了。
为人妻之后,库淑兰不仅要忍受公公婆婆的刁难与逼迫,更要遭受丈夫的折磨。丈夫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没有文化,动不动就拿她出气。在她的生活里,拳头永远多于话语。
在丈夫的压迫下,裹着小脚的她只能跪着在地里收麦子,跪着做饭。因为做饭时沉迷于剪纸,烧坏了家里的好几口锅,更是免不了丈夫的毒打。
有次她在院子里晒枣子,丈夫赶着牛从外面回来。她诚惶诚恐地急忙去拦牛,却还是让牛吃了院里的几颗枣子。
丈夫二话没说,也不反思自己的过错,拿着铁叉对准她的胳膊直接戳了下去,顿时鲜血直流。这样无厘头的蹂躏不知道遭受了多少次,直到她离世的时候,胳膊上都还留有两个明显的被戳过的伤疤。
婚后的日子几乎每天都是在这样的虐待中度过,爱情即便是在她做了几个孩子的母亲之后也未有过什么柔情蜜意。
她一生怀过13个孩子,最后抚养成人的却只有3个,在疾病与饥荒的折磨下,其余10个孩子都离她而去。
在那个包办婚姻的年代里,她无力反抗,只能渐渐习惯逆来顺受,在夹缝中求生。剪纸成为了她的精神寄托。她把自己生活的苦难都熔铸在剪纸艺术里,编唱在歌谣里,通过这样一种形式抒发自己内心对美好的向往。
白菜叶叶铺地黄,我娘生我气不长。
碎着(儿时)吃哩亲娘奶,大了服侍人家娘。
人家娘,难服侍,稍不顺心就遭殃。
棍棍打到我身上,句句骂哩我亲娘。
深沟吃水要我担,下去呀窝(崴)的我脚尖尖,上来时刷的我裙边边。
手又冻,腰里别;脚又冻,双手捏。
世下(遇上)女婿鬼捶高(个子低)。
上炕要人促,下炕要人吊。
上北塬,下南坡,看着我娘家柳树梢。
柳树梢上黑莺红嘴稍(红嘴八哥),快给我娘家把话捎。
三股子红线吊死去,活着不值一个钱,死了值得大价钱;
柏木棺材枸曲曲档(棺材用料),金银钉子排两行;
十二个猪,十二个羊,十二个骆驼配成双,十二个歪嘴和尚把经念。
吹手(唢呐艺人) 吹 ,女婿祭;
娘家我哥上席安,我到阴司把戏看。
——《白菜叶叶铺地黄,库淑兰剪纸歌谣》
一首《白菜叶叶铺地黄》,道尽了毕生的苦难与无奈。
在她的生活里,除了每日辛苦的劳作,恐怕就只剩下丈夫的拳打脚踢了。她用剪纸排解自己心中的苦闷,把自己对生活的理解,对人生的感悟都展示在作品中,让阴暗的生活透见一丝光亮。
2004年12月19日,这位传奇的艺术大师走完了自己艰难的一生。她走了,带着她的艺术王国离去了。但是,她的坚强,她的乐观,以及她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都随着她的作品保留了下来。或许,这就是她留给后人的最宝贵的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