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老太太去世了。我和儿子一大早就去了公园,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多。在厨房做中午饭的时候听见楼下院子里有个男人在打电话,这个小院寂静太久,鲜少有人来,我抬头朝外望了望,有几个穿着孝服的人站在院子里,都是陌生的面孔。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穿着黑色短袖,很文静的样子,站在院子里的烈日下,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的往下掉。我都做好饭了,那个女孩依旧站在那儿,抽噎不止。她是唯一的一个让我看起来很伤心的人。
在此之前我不知道是谁去世了,这个小院里有两个老人,一个老太太和她的老伴。当然我不希望是老太太,因为头两天我还听见老太太给她的孩子打电话,埋怨他们不来看她。这两天里小院和往常一样的平静,如同一潭静静的池水,没有一丝涟漪。我想起这两天从楼下无缘无故传来的恶臭,昨晚在客厅里吃饭,我不得不关上窗户。一直以为是老太太养的那四条狗,自从老人病倒后,卫生方面可能打扫的不及时而所致。正想到这里,传来一声哀嚎:娘嘞!辛苦了一辈子的娘嘞……我们咋会是为了你和我爸的那点钱呢?……话落,哭声戛然而止。
去年的夏天是听着从小院里飘上来的秦腔戏剧声度过的。小院干净利落,每天早上当我醒来时,小院的二楼走廊上已经晾晒了洗好的衣物,日日如此。狭小的院子中间放着一个煤球炉子,里面或是烧的开水,或是熬的稀饭。天气好的时候,老太太就把老头推到院子里,老头穿着干净整洁,双腿上搭着一个小薄被,一看就是被细心照顾的。然后在身边的小凳上放着收音机,等到收音机里的旋律出来,老太太就去忙别的事情了,那几只狗就围绕着老头趴在不远处的水泥地上。老太太腿脚不好,她蹒跚的往来于厨房和卧室,有时候会上到二楼拿个东西,或者收捡一下已经晾晒干了的衣服。房顶上的那只猫看见了老太太,就会喵呜的叫着蹲在房顶上的天窗旁边。老太太听见猫叫,用手扶一扶眼镜,抬头找找猫在哪里,然后对着那只猫自言自语:“你等会猫咪,我去给你拿馍。”说完,便颤颤巍巍的走下楼梯,径直到了厨房,有时候是个蛋糕,有时候是个夹着肉的馒头,上了二楼从那个天窗里扔到房顶。老太太在时,这个猫咪的伙食还真不赖,只要它叫的老太太听见了,每次都能赏它一顿美食。猫咪吃不了的食物在天窗周围铺了一地,引得各种鸟儿来食!有时候,老太太看见我,便和我说会话。她说她的耳朵背了,听不见猫叫。说她以前养过好多只猫。
很多时候,看见他们一起坐在院子里,狗狗们也趴在周围。大多时候他们只是静静的坐着,有时候老太太和老头说话,絮絮叨叨,却没有见过老头开口说过话。在屋里待的久了,他们会到外面去,在门口坐一会或者是在小巷子里走一走。偶尔的也会在菜市场看见他们,那几只狗远远的跟在后面,老太太推着老头慢慢的走着,买好的菜就挂在轮椅的把手上。他们都年事已高且身体不便,需要家人的照顾,可是他们相濡以沫,互为照应,把看似艰难的日子过成了小桥流水。这个小院在我看来不止温馨,还有着满满的烟火气。
有时候很好奇,怎么不见他们的儿女。 初冬,老太太不慎摔倒了。在邻居的帮助下老太太的儿女们赶了回来。经过平静和争吵交替的一段日子后,老太太的一个女儿留下来照顾两位老人。漫长的冬天过去,不知道老太太的病情怎样,自那天摔倒后就再也没见过。二楼的走廊上再也没有那么频繁晾晒的衣物,小院也不似以前整洁。房顶上的那只猫一开始叫几声,老太太的女儿便会甩给它一个馒头或者烧饼。时间长了,任那黄猫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给它再扔任何食物。偶尔的会听见老太太儿女们的争吵声,也会听见女儿训斥老太太或者老头的声音。
春去夏来,有天听见老太太说话的声音我激动的赶紧去看,她的女儿搀扶着她在院子里慢慢的走着,老太太看起来气色一点也不好,头发蓬乱,阳光温热的照在她沧桑的脸上。
有一天天气炎热,听见小院里不断传来说话声,我来到小屋,透过窗纱看见她的女儿在给老太太洗脚,最近这里面临拆迁,她的女儿边洗脚边对老太太说:“养了儿子有什么用?儿子和媳妇管你吗?所以你就不能把房子啥的都给他们……”老太太像个乖顺的孩子一样,听着女儿说话,嗯嗯的点头!自从老太太生病后,很少再见到这两位老人,这样的“温馨”场面还是头次看到。有时候两位老人大小便失禁,就能听见他们女儿的骂声。有一次,老太太觉着自己无用,是拖累,哭的喊天呛地。最近一次也就是老太太去世头两天的午后,我在厨房做饭,听见那女儿又在骂了:“一弄就弄床上了,明天就别吃饭了!你把我爸的钱都给了你儿子,你这会你咋不说了呢……”之后听见老太太给她儿子打电话的声音……
老太太走后,这个小院很安静。处理后事的家人说话做事都很小声,过了一会,老太太的家人从屋里把老太太抬了出来,一个担架,上面是一个可以容纳整个人的装尸袋,老太太裹在棉被里面,躺在这个袋子里,径直的送去了殡仪馆。
陆陆续续的有亲人过来吊唁老人,小院里没有了往昔的平静,说话聊天混杂其中,说到兴处,大家相视哈哈而笑。
老太太养的那四条狗每天不是内讧窝里斗,就是狂吠门口的路人,或者和邻居家的狗发生撕咬,最后群起而攻之,嘶叫声厉耳,分也分不开的架势。如今连续两天了,它们趴在地上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只是偶尔的换换姿势,一直没有听见它们叫过一声。
次日清晨,唢呐哀乐声在小院里响起,每个屋子吹打过一遍,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老太太的一生就此落幕。很快,这个小院便趋于永远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