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一天比一天冷,日头白惨惨的挂在枝头,北风呼呼的吹着,人的心情也一如此时的天气,怎么也提不起神。特别是即将临盆的伊若蓝,腆着硕大的肚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索性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
许是晚上没睡好的缘故,这会儿觉得头昏沉得厉害,哈欠一个接一个,只一会儿的功夫就觉得心里难受的紧,似是有千军万马在奔腾,下人扶伊若蓝坐下,她胃里一个恶心,哇的一声吐出来,这一吐不打紧,直到把胃里的胆汁吐出来才罢休,丫头腊梅忙去大房禀太太。
只消一会儿的功夫,太太便慌忙赶了过来。
过来的时候,伊若蓝已经在里间的卧房里躺下了,一旁的腊梅焦急道:“太太,您可算是来了,三姨太也不知是怎么了,这几日身子总是不爽,夜里睡不踏实,东西吃不下,却呕吐得厉害。”
蒋沐凝上前见伊若蓝已经睡着了,便道:“腊梅,去我屋里取人参交与厨房,炖点白粥给你们三姨太吃了。”
又命老妈子去请郎中,心里倒是有些担忧,本来前几个月还好好的,这马上就要临盆了,反而身子又不爽了。
蒋沐凝到外间坐下,郎中很快便请来了,下人忙奉上香茗点心,郎中询问了一下伊若蓝的病症,也不能做肯定的诊断,只能等她醒了再诊断。
里间很快传出呕吐声、咳嗽声,下人拿了痰盂进去,又端了清水给她漱口,知道大太太及郎中等在外间,伊若蓝稍微整理了一番妆容,下人用手掀开门帘,她便由着丫头扶着走了出来。
“姐姐,你可来了。”伊若蓝道,气息微弱,她喘了口气接着说:“我却不知,自己竟这般没用,怀个身子受尽折腾。”
“蓝儿,你也不必悲观,还是先让郎中看看,再从长计议吧。”
蒋沐凝心下惊异,只几日没见,伊若蓝便成了如此模样,面色蜡黄,嘴唇灰白,眼色无光,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不止,望着面前的憔悴妇人,哪还有平日里娇俏可人的模样呢?
但还是按捺住心中的惊异,望向郎中道:“张郎中,还请劳烦你给三姨太把脉诊断。”
伊若蓝伸出左手来,把袖子往下掠了掠,立刻丫头便拿了丝帕覆在她的手腕上,那丝帕竟薄如纸,滑如丝。郎中用手搭在她的脉搏上,只消一会儿,便道:“禀太太,三姨太并无大碍,只是怀孕引起的不适,我给她开一个安神养胎的方子,照方子抓几回药喝,保证就会康复。”
“那就多谢张郎中了。”蒋沐凝道,“腊梅,你拿了方子去药铺给三姨太抓药。”
“是,太太。”
伊若蓝此时又乏得厉害,老妈子便扶了她里间休息。
“张郎中,我送你出去。”
待出了院子,行至一处偏僻处,她才道:“蓝儿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三姨太……她确是怀孕引起的不适。”张郎中低垂下眸,不敢看她的眼睛。
“张郎中,请你实话实话,”她转身望一眼身边的丫头,丫头会意,从袖子里掏出一包碎银子,递给他:“张郎中,您辛苦了,这是您的诊金。”
他接过来忙塞到袖子里,眉眼间多了一丝踌躇,“唉,太太,人多口杂,还是借一步说话。”
蒋沐凝引着郎中来到她的院里,关上大门,所有的下人都在院外守着,没有她的允许,谁也不能进来。
“张郎中,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
“太太,三姨太她患的是银雪症,看她的情形,恐怕时日不多了。”
“什么?”蒋沐凝瘫坐在椅子上,“怎么可能?蓝儿怎么可能得这种病!”
“太太,我能说的也只有这些了,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能让三姨太知道,病人一旦绝望,生还的时日就会更少了,心死莫大于哀。”
蒋沐凝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只呆坐一旁,再无言语,张郎中便道:“太太,在下就先告辞了。”
竟然是银雪症,传闻中得这个病的人,会一日一日的老去,不消三月,便会头发花白,就连皮肤也会变得雪白,毫无血色,最可怕的是就连血管里的鲜血也会慢慢变成白而透明的液体,到那个时候,病人就会滴水不沾,颗粒不进,吃什么吐什么,五脏六腑慢慢变成雪白,功能衰竭,唯有等死。
听说得银雪病死去的人相当惨烈,浑身银白如雪,见不得光,太阳一晒,竟如雪花般消融不见。当然也是因人而异,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症状,而伊若蓝早期的症状都会混淆成了怀孕引起的不适。
这一夜蒋沐凝根本就没有合过眼,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伊若蓝的病不能让府里的任何人知道,但时日长了,银雪症的病症一旦发作起来,谁又看不出来倪端呢?
得想个法子才行,还是尽快把她送出府去为好。
天刚蒙蒙亮就命人备好了马车,让丫头收拾了些细软,蒋沐凝去了伊若蓝的院子。
今日伊若蓝的气色好些了,已经能下床走动了,由丫头扶着,坐在红木楠椅上,捡着矮几上的酸杏话梅来吃,见蒋沐凝来了,笑着道:“姐姐你来了,快坐。”
蒋沐凝道:“蓝儿,看你今日的气色好多了,我也就放心了。”
“有姐姐的关心,蓝儿自然好得快,”又笑道:“指不定我这肚子里怀的是个混世魔王呢,看把我这个娘亲给折腾的。”
“这样调皮捣蛋,依我看呀,蓝儿肚子里怀的定是个小子。”
“不管是丫头还是小子,我只希望孩子能健康出生就心满意足了。”
见伊若蓝神色黯然,蒋沐凝道:“妹妹,千万不要杞人忧天,有我在,不管发生什么事,定会护你母子周全。”
伊若蓝靠过来,拉着蒋沐凝的手,道:“姐姐对蓝儿怎样,蓝儿心里当然知道,自小就是姐姐最疼蓝儿了。”
“你知道就好,什么也不要想,安心养着身子,给老爷生个大胖小子,马上就到腊月,老爷也该回来了。”
“好,蓝儿一切都听姐姐的。”
又叙了一会家常,蒋沐凝叫丫头扶伊若蓝去里间卧房休息,自己便离开了。
毕竟是打小的姐妹情分,她倒是不忍心在这个时候让伊若蓝出府的,何况今天觉得她的气色是好了很多,许是她的病症发作的慢,不管如何还是得捱到孩子出生再说。
这样想着心里的郁结也就慢慢消散了,又亲自去厨房命人炖了一盅血燕给伊若蓝,才又回到屋子里,打开留声机,咿咿呀呀的戏曲便开唱了,想到老爷马上谈完生意就要回来了,李惜颜请的戏班子腊月初六也要来府里开唱了,到时候伊若蓝也该临盆了,府里的喜事一件接一件,心情也不禁愉悦起来。
可是好景不长,不过三天,伊若蓝的病症就开始发作起来,吃什么吐什么,最后开始大口大口的吐血,仿佛要把心肝肺一起吐出来,脸色惨白惨白的,样子着实吓人,请来郎中也无济于事,这个时候再不把她送出府定是不行的了。
连夜蒋沐凝便命人收拾了东西,天刚亮就备好车,亲自跟着送了伊若蓝去凤凰山的避暑山庄。
凤凰山人杰地灵,绿树成荫,夏日炎热此处是最好的避暑良所,苏家祖上在山里建了几处宅子,供苏家后人夏日避暑。
这种情况是断不能把伊若蓝送回娘里去,也不能把她安置在苏府别处的院子里,怕是人多口杂,隔墙有耳,毕竟人言可畏,苏家还是得顾及脸面,唯一的去处就只有山里的避暑山庄了。山里人烟稀少,自在清净,也有利于伊若蓝养病。
蒋沐凝把伊若蓝安置好,留下几个老妈子和丫头服侍,便打道回府了,毕竟她是苏家的当家主母,不便于在外耽搁太久,毕竟府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大家或多或少对事情也是有所耳闻,她还得回府安稳人心。
回府的那一日便把大家都叫到了她的院子里,嘱咐厨房多做了几道菜,晚上都围在她的大厅里。
虽然晚饭的菜式新鲜,但大家都没怎么动筷子,蒋沐凝也没怎么吃,便命人撤走了饭菜,泡一壶茉莉香茶。
“太太,四姨太真的是得了……银雪症吗?”还是李惜颜心直口快。
“不要听人胡说八道,根本就没有的事,”蒋沐凝厉色道,“四姨太只是怀孕身子不爽,去了避暑山庄安胎去了,毕竟山里空气好,人住的也舒服。”
“可是,她那几天不停的吐血……”李惜颜不依不饶。
“三姨太,”杨雪照打断李惜颜道:“没听太太说,四姨太是因为怀孕引起的不适吗?”
“芍药,”蒋沐凝唤来院里的大丫头,“去把府里所有的老妈子、丫头和伙计都叫到院儿里来,嘱咐下去,所有的人都不得再提四太太生病的事情,要是谁乱嚼了舌根,诋毁了苏府的清誉,家法伺候。拖到后院,乱棍打死,再丢到井里头喂蛇。”
“是,太太。”芍药正要离开。
“等一下,”蒋沐凝冷言道:“记住,不管是谁,不管是姨太太,还是少爷小姐,苏府所有的人,只要犯了家法,决不姑息。”
“记住了,太太。”芍药低下头,打开门走了出去。
此时的李惜颜脸色陡然变得惨白,身子无端端地打起颤儿来,虽说是寒冬的天气,可这屋子里碳盆火生得极旺,人在屋子里可脱了外袄,穿件棉衫既可。
“三妹妹,你是怎么了?想是我这里太冷,让你直打哆嗦呢!”蒋沐凝柔声道,脸上带着淡然的笑意。
“不……大太太这里很暖和,惜颜只是身子有点儿不舒服,不打扰太太休息了,我先回去了。”说完便逃也似的起身离开了。
“太太,雪照也要回去了,”杨雪照道,“大太太这几日一直为府里的事操劳,早些歇息吧。”
“好,你先回去吧。”蒋沐凝看着她,“帮我好好看着三姨太,毕竟这府里的人,不是个个都像你二姨太一样,冰雪聪明,玲珑剔透。”
“太太过誉了,雪照愚炖,承蒙大太太抬爱。”杨雪照由丫头披上外袄,对蒋沐凝福一福身,便走了出去。
出了院子,起风了,夜深霜重,不禁裹紧了衣服,才发现手心里已经满是冰冷的汗水,果然是一入苏府深似海。似海的不仅是这苏府的镇宅大院,还有这府里的人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