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们到了年龄,就结婚吧。」
「我们说好不分离,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从校服到婚纱,从你妈到我妈。」
都是猪大肠留的。
1.
半夜三点。
我打开了QQ空间留言板,冷冷清清,最近的一条也是几个月以前了。
翻到三年前,看着猪大肠的留言,耳机里随机播放到那句“如今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我愣了两秒,有些感叹。
许是感叹时过境迁,许是感叹我把留言板翻个底朝天真是闲得蛋疼。
哦,不对,我没有蛋。
许是感叹我把留言板翻个底朝天真是闲得乳酸。
2.
我之所以那么有闲情逸致地翻到三年前的留言,是因为猪大肠突然给我发了那么一段话:
“内什么,我今天跟我爸喝酒去了。他还记得你呢,还问我你怎么样。”
我一时语塞,几个字打了又删。
过了很久,才回。“叔叔还记得我,我该感到荣幸吗?毕竟你后面几任女朋友换的勤到叔叔都记不住名字呢,哈哈哈哈哈!”
他秒回,“我爸说,赶明儿请人家姑娘吃顿饭,人家以前高中没少帮你补英语吧?”
我一口果汁喷的欢快。
3.
猪大肠何许人也?
我的初恋。
我枯水年华淋得一病不起的一场大雨。
那是高二开始的初秋。
我紧张,雀跃,不知所措地跟在他身后,手心里被汗水濡湿的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现在看来很幼稚:“I love you,can you give me a chance?”
半晌,我叫住他,声色有些微微的颤。
他回头。
笼罩全身的阳光由温暖变成滚烫。
我窘迫地点了点头,然后任由他拉着,哦不,应该说是任由他拖着,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我们在一起了。
我煞有其事地换了一本新的日记本,做作地写,我恋爱了。
还画了一颗小红心。
我们是恋人了。
可除此之外,我一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我从书堆中抬起头,手肘撑着脑袋发呆。窗外的树影微微动了动。
我记得那是四年前的十一月,记得那天的阳光和温度,我记得学校的梧桐树结了许多毛茸茸的小球,累累地悬在树间。我记得秋日金黄的阳光透过树间罅隙,记得他手心的温度。
4.
他住校,我走读。
我每天把他送回寝室再出校门。
我们的隐情最后还是暴露了。那天,我送他到男生宿舍门口。我挽着他的胳膊,他揽着我的腰。
正在你侬我侬,突然一束白色的强光照了过来。
我吓得搀着猪大肠的手落了下来。
两个人楞在原地,都没想到逃跑。
然后就是通报,班主任谈话,叫家长。
班主任把我们叫到办公室,拿起茶水嘬了一口,放下。
又嘬一口,又放下。
“高中是人生的关键时期。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不要为了你们所谓的爱情荒废前途……”
来来回回都是那一套车轱辘话。
我的眼神一直在脚尖、班主任的光头和猪大肠的脸上游走。
猪大肠一生没吭,眼神里却攒着一股狠劲儿。
我跟在他身后出了办公室。
下午三点,他的半个身子模糊在光里。
他拉了拉我的手,“别怕,我一直都在。”
我妈知道我谈恋爱了,也就笑笑,不置可否。
她说,你现在所谓的爱情,不过是胡闹罢了。
这让我有点恼火。原来在他们大人眼里,我关于爱的初体验,我和一个人共赴余生的勇气,只是玩闹罢了。
末了,我妈问我,知错吗。
我咬着嘴唇抬头看她,两人僵持着。
直到嘴里满是血腥味。
5.
高二下学期,班里艺术分流,我学了美术。
暑假的时候在西安集训,和猪大肠只能电话联络。
我在这边抱怨着水土不服长了一脸痘痘,画得不好被老师骂了,他在那头说着今天帮他妈送花累死了。
两人都很能理解对方。
七夕前天,正好赶上猪大肠一个女生朋友失恋了,猪大肠陪她看电影去了。
我忍不住想,那个女生会不会哭诉呢,猪大肠会不会把她抱在怀里安慰呢。
好一副神仙眷侣图。
我嘴上说着没关系你去安慰她吧,可是心里的生气完全是不可控的,在画素描的时候也不停思考:你是不是已经不喜欢我了?你今天都没有跟我发消息,一定是在陪她吧。
胡思乱想了一下午,越想越委屈。我才是你的女朋友啊,我应该更重要啊喂!
最后我的结构线都画得歪歪扭扭的,被老师撕了画。
我给他打电话,忙音。
我当时就暴走了,我在也不要管他了。
不仅如此,我还不接他的电话,看到他的消息就隐身,任他说多少好话都不理会。
那时候正好《分手大师》上映,我也没征求他的意见就和画室里一个关系很好的男生去看了。
那个男生看完电影和我表白了。
我当时有种报复的快感涌上心头,你看,你不珍惜我,会有珍惜我的人的。
我拖着那个男生没有给答复。
因为是关联QQ,猪大肠看到了男生发给我的消息。狠狠训斥了那个男生一顿。
“老子的女人,你也敢动!”
“开学等着!”
次日早晨,我看到对话框里这两句恶狠狠的话,怒气骤然涌上心头。
“猪大肠,你简直不可理喻,我和他只是好朋友,你凭什么威胁人家!”
我关掉对话框,恶狠狠地点下“确定删除好友”,觉得不解气,又把我们共同好友都删了。
僵持一直在持续,我觉得自己是个很有骨气的人,可是,猪大肠,我真想你。
我每天都努力抑制想他的心情,无奈无论是我的朋友们,还是我的室友,都锲而不舍地反复跟我提你。她们一脸成熟地拉着我的手,“别闹了,两个人在一起不容易”说得不厌其烦。
我翻个身面朝墙睡下,不理会她们的聒噪。
那是二零一四年,高二下。一场暴雨过后,西安不似往常干热。我抱着西瓜坐在楼梯上,看完两部电影,看着天色一点点沉下来,想,真的是我过分了吗?
就在这时猪大肠给我发了消息,小心翼翼试探的样子。
“不要闹了,好不好?”
我一下子就哭了,哗啦啦泪如雨下,怎么平复情绪都忍不住。
我们说了很多很多,最后达成的共识是,无论怎样,谁也不许说分手。
夜静悄悄的,一轮圆月在地上投下清晰的树影。
6.
那是好时光。
好时光里,我们吵闹,我们大笑,我们骑着单车飞跑。
只可惜日子不等人,高三来得太快。
正午的一轮圆日照着砖红色的教学楼,颇有一种不成功便成仁的悲壮。
那时我的阵地又转移到了负一层的画室。
隔一个上午去学校,课桌上各科试卷就多一沓。
我看着窗外低飞的麻雀和被交错的电线围起来的小小的天空,感到厚厚一层沉闷和压抑。
妈妈的心肌劳损加重了,她问我有没有十足的把握上211的艺术类大学,她说她以后不能干那么多重活了,所以……
我的灵魂突然深陷在她枯井一样的眼神里,失了方向。
我沉默了很久,最后,我说。
那我就普文吧。
我回到了原来的教室,每天都能见到猪大肠了,想来也不是太坏。
猪大肠跟我补落下的功课,两人决定共同努力,考同一所大学。
高三的时候,猪大肠在校外租房住。
他妈妈怕他出去上网,就让他在山东的姑父看着他。
周末的时候,我还常去那里吃饭。
姑父是个温和的人,他一遍睥睨着打量我,一遍拍着猪大肠的肩膀。“好小子,成大人了啊。”
估计姑父也是一个人在家里无聊,每到周末他都准备一桌子菜等着我们。
他满上一杯二锅头,喝的脸红红的,笑着看着我们说,“现在我给你们做饭,以后就该你们给我做饭了啊!”
我和猪大肠相视一笑。
一起回到学校上晚自习,猪大肠突然拉住我的手,突兀地说。
“还有四年。”
“哈?”
“你就二十岁了,我们就到法定结婚年龄了。”
“谁要嫁你啊!”我一脸傲娇。
猪大肠却不依不饶地扣住我的手。
7.
高考完的长夏过得很快。
他开学回了北京,我则是准备复读。
“他们都说异地恋长不了,我才不信!”
“那就努力考过来。我等你!”
开学前激情澎湃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日子却一天比一天艰难了。
猪大肠跟我说,他要忙着开各种会,大学的时间很零碎的,没有那么多精力陪我聊天了。我要乖。
我就真的乖乖的点头。
虽然这边状况百出。和室友关系不好,数学老是提不上去,刷题刷到哭。
我终于忍不住向他哭诉。
听筒里,他沉默了很久,才缓慢而悠长地叹了一声气。
“分手吧,我照顾不好你。”
我在电话这边哭闹着不要。
“你说要娶我的!”
我说什么也不肯放弃。
慢慢的我的生活步入正轨。刷题抢饭跑着去厕所,我和猪大肠联系越来越少,消息越来越短,周期越来越长。
直到最后也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波折,爱情就这样消失,再无话题可寻。
高考完我们联系过,他说他喜欢的姑娘,我说关于大学的打算。
像是我们那么多年的默契,像是我每次侧头都看到他在看我。
我们谁都没有问一句,那我们呢?
猪大肠说,“《春风十里不如你》我看了,你和周冬雨是像。”
我们聊到接下来的打算。
“我打算开个工作室试试,实在不行就接手我妈的花店呗。”
“我还没想好要不要考研。”
我们互相恭维着,陌生又客气。
一些事情好像不曾来过。
有时候,我们就像一头背着盐袋的驴子,趟着光阴的河。
上岸时,才发现囊带空空,再不见那些晶莹的颗粒,只剩下淡淡的咸。
但我知道,我知道那些心动,期待,勇敢,和共赴一生的勇气,都是真的。
只不过现在,我们都不这样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