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我曾两次乘列车经过兰州,但他对于我,仅仅是凄冷夜风中摇曳的一块站牌,是迷离灯火中死寂的一座孤城,静静卧着,没有一丝温暖的生气。
从中原越向西北,列车的站台就越偏远和荒凉。据一位常年在铁路线上奔波的长者说,在战争年代,铁路是运输军火和粮食的生命线,因此,获得或失去铁路,就成为决定局部乃至整体战争胜负的关键所在。于是,西北的铁路就在不断的修建与破坏中延伸,越过无尽的荒原和村落。或许是为了使百姓免受战火之苦,也或许是为了保证车站的安全,铁路站点总是远离喧嚣繁杂的城郭,他的荒凉与冷寂便不难理解了。
列车进入西北的站台,还未停稳,总会涌出许多叫卖熟鸡蛋的妇女,车站在那一时刻便喧闹起来。列车车窗较高,女人们将装着鸡蛋的筐子举在头上,筐里装着用塑料袋扎好的,煮熟的鸡蛋。一元钱一袋,旅客自己伸手拿鸡蛋,自己往筐子里放钱或找零,而西北的女人似乎并不担心有贪图便宜的旅客白拿了鸡蛋却不给钱。
大学毕业,去新疆采风,第一次路过兰州,大概是年轻贪睡,也许是三天两夜的硬座行程,对中途知名或不知名的车站早已淡漠了观赏的情致。我根本不会想到,就在车窗外那片温暖的黑暗里,隐蕴着令我荡气回肠的爱情。
我对兰州的了解并不比我对月球的了解更多。在我所热爱的西北以及由西北这个词汇铺展开的所有想象中,始终将兰州乃至整个甘肃排除在外。不容回避,在地域上,甘肃是西北的腹地,而在文化层面却显得如此边缘。在我的印象中,无论是地域文化的表现形式还是文学领域的特色风格,甘肃都只能算是西北文化的一个边缘、一个角落、一个沉默的附庸,他甚至从未以一种独立完整的文化体系出现过,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为什么兰州被我一再错过,为什么至今还游离于我的视线和思想之外呢?
我不知道此生我的爱情隐藏在哪个角落,但我可以肯定她不在南方海滨金黄的沙滩,那里有太多的奢华和安逸,有没完没了懒洋洋的阳光可以纵容超短裙和泳装,而这一切都象精美印刷包装着的膨化食品,偶一为之可以,多了就徒增腻歪甚至有损健康。我的爱情应该是四季分明的,热烈时有可以裸奔的激情,又冷静得需要用一生去感悟。她应该有春晓雨巷中撑起的一把伞,有杨柳依依掩映的湖中泛舟;也应该有秋之变奏,她的俏皮就象蓝调钢琴中突兀跳跃的单音;她更应该有寒冬有落雪,因为雪使男人更恋家。顶着漫天飞舞的雪絮推开房门,有一丛温暖的灯火在为我守侯,在生命中无数个漫长的冬夜里,就着一盏昏黄的灯火,照亮膝上的书页和彼此的脸,以默读对方的微笑验证永世的爱情。
西北的老人说,北方的寒冬冷得能凝固时间,我宁愿相信这是真的。
那一年,作为一名记者,在完成了对西藏三个月的游历后,我由新疆的库尔勒登上旅游专列,目的地是西安。那里,一个杂志社的伙伴正在等着我为他们捎去库尔勒著名的香梨,更重要的是,要听我还未形成文字之前的西藏日记。
这一次,我乘坐的是软卧。整个车厢的人都被我身上缤纷怪异的装束和携带的藏族物品所吸引,于是,在兴致勃勃讲述西藏传奇般经历的时候,兰州又一次与我擦肩而过。我不知道自己那时是否在高谈阔论中顿了一下,仿佛思绪的轨面上弹起一颗石粒,重重打在记忆的墙壁上,并且深深陷进去,让我永久地感受一种幸福的疼痛。
那时,我的爱人18岁,正是幻想爱情的年龄。
若干年后的一个深夜,我坐在灯下品味朋友从南方带来的花雕女儿红,佐酒的是父亲的往事和花生。回味记忆似乎是父亲这个年龄的专利,对于我,此去的人生还遥远得无法触摸。慢慢滋长的醉意使情绪活跃,思念的欲望愈发炽热,便信步走进夜里,任由思绪在时光的隧道中游弋,稍一走神,似乎在迷蒙泪光中望见了嘉峪关雄浑壮美的背影。
这场爱情似乎还未开始就注定了她的终结,我只能在深夜里不停诉说,又在自己的语言中慌乱。在无尽的黑暗里妄图凭借温暖的记忆安慰自己,却使思念的情绪更加冷彻灵魂。
我的爱情,或许永远只是兰州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