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今我已经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了，很快我就要毕业，向大人的年龄迈进。在我十几年的人生中，可以说是历经苦难了。二年级的时候，有一位语文老师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被调往其他学校，临走前的最后一节课，他拿出一本白色封面的书，给我们念了一句话，他说：“对待生命不妨大胆一点，因为我们终将失去它。”

当时我一下被击中了，我之后所受的教育，都不如这句话来得深刻。

二

三年级是我噩梦的开始，那年强子留级到了我们班级。强子是学校有名的恶霸，他身材高大粗壮，他很快在班级里组成一支流氓队，而身体瘦小的我，成为他们的欺凌对象。

原本在学校没什么烦恼的我，忽然像堕入了地狱一样。课间的时候他们经常拿我取笑，对我拳打脚踢。而我只能默不作声地接受他们的欺凌。有一次强子把我打倒在地上，用脚踩着我的脸，让我叫他爸爸。而我下定决心用沉默来对抗他们的暴力，任凭他怎么踢我，我都不出声，最后他踢累了，才放我回去。

我找老师反映过这件事，而老师认为这不过是同学之间的小打小闹，强子接受的处罚不过是在教室后面罚站，之后我会受到更猛烈的报复。

那之后我终于认清了现实，伪善的大人们根本帮不了我，我决心不再跟任何人说起这件事情。

有一天下午，快要上课的时候，操场里忽然响起许多人的喧哗声。同学们都跑到走廊去看。原来是虎哥带着好几个混混冲进了学校。虎哥是当地有名的混混头子，他开了多家地下赌场，收保护费。

后来才知道，原来中午的时候，虎哥一个人去银行取了钱，出门被几个小孩打晕了，抢走了十万块钱。据虎哥说，那几个小孩都带着面具，但他们穿着我们学校的校服，所以一定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干的。当时学校太热闹了，上课铃响了我们也没人回教室上课。后来校长出面解决了这件事。校长把虎哥请进办公室，把全校几个最不听话的学生叫去调查，强子也被叫去了。我忽然希望抢走虎哥钱的是强子，这样强子在这里就待不下去了，我也就解脱了。

但很遗憾，最后也没找出那个抢钱的人。

那天放学的时候，我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当我打开书包的时候，我吓坏了，里面有一沓沓的钱。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想找老师，可是我已经打定主意不跟他们说话了。我躲到厕所，一张张地数，全是一百块，总共有一千张。一千张的话，正好是十万！这一定就是虎哥被抢走的钱。

这钱一定是下午我跑出去看热闹的时候，抢钱的人怕自己暴露，所以先把赃物塞到我这里的，这样即使被发现，也是我替他顶罪。难道是强子干的，当时全班都跑出去看热闹的时候，我没看到强子。因为我很害怕强子，有他在的地方我总是会跑开，所以他当时一定不在。强子被校长叫去调查，现在还没回来。我不如去校长办公室揭发他！可是钱在我书包里，要是他一口咬定是我抢的钱就糟糕了，毕竟我也没有证据说是他干的。

我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只能先回家了。我把十万块藏在自己房间的床底下。忽然觉得我不怕强子了，因为现在我掌握了他的犯罪证据。

第二天早上放学的时候，强子果然找上了我。他把我拉到没人的角落。

“小子，昨天在书包里没发现什么东西？”强子微笑着说，他从没这么温柔地和我说过话。

“什么东西？”我装作不知道。

“别装蒜！”他忽然抓住我的衣领，“听着，那是我的东西，我昨天先寄放在你那，现在你告诉我，你把它放哪里了？”

“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只有我能找得到。”我说。

“现在你带我去，把它还给我。”强子说。

“你不怕我去告诉虎哥？”我忽然盯着强子的眼睛说。

“你……你说什么？这跟虎哥有什么关系？”

“那是虎哥的钱，昨天抢了虎哥钱的人是你。”我大声说，第一次，我的声音盖过了强子。

“你别胡说。”强子底气不足地反驳，“你有什么证据？”

“你刚刚亲口说了，那十万块，是你放进我书包里的。”我说。

“我什么时候说的，我没说过。”强子说。

真是无赖！我刚刚应该用录音机把那话录下来，可现在已经没机会了。

“总之，我掌握了你的犯罪证据，你要是敢再欺负我的话，你就死定了。”我鼓起勇气说。

强子把我推倒在地。“我说了你没证据，你给我闭嘴！”

“我不会给你的。”我拍掉衣服上的土。

之后强子又把我打了一顿，最后垂头丧气地走了。我的身体很痛，但那天，我觉得自己是胜利者。

但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太久，那之后的每一天放学，强子都会纠集一帮人来打我，每天我都拖着疼痛的身体回家。我倒在地上的时候，强子贴着我的耳朵说：“除非你把钱还给我，不然我每天都来打你。”

深夜的时候，我坐在床上，脱掉衣服，看着淤青，我暗暗发誓绝不认输，并且要让强子付出代价。

三

一个周末的早晨，我听到门铃响了，去开门。门外竟是虎哥。难道虎哥知道他的钱藏在我这里吗？是强子去告密的？

虎哥一把推开我，冲进客厅大喊：“阿全呢，快给我滚出来！”

阿全是我舅舅，原来虎哥是为了舅舅的事情来的，我松了一口气。舅舅很喜欢赌钱，他经常到虎哥的场子去赌，欠了钱就跑到我家来躲。

妈妈赶紧跑出来，说舅舅不在这里。

“我管他在不在这里，总之他欠了我的钱，你是他姐，你替他还钱。”虎哥冲着我妈妈喊。

“他欠了你多少钱？”妈妈说。

“十万块。”虎哥说。

“这些年来我们帮阿全还了多少赌债了，我也想清楚了，这是一个无底洞，我们不会再帮他还钱了，请你以后不要再到我家来了。”妈妈勇敢地说。

“你听着，你不帮他还钱，等我找到他，我卸了他的一只手！”虎哥说。

“你想怎么做和我没关系，请你离开！”妈妈说。

虎哥走了，妈妈赶紧关上门，安慰我说没事。可是我看到了妈妈眼眶里的泪水。自从她和爸爸离婚后，家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真希望自己能快点长大，才能保护妈妈。

晚饭的时候，舅舅偷偷溜进了我家。

妈妈装作没看到舅舅，自顾自地吃饭。

舅舅陪着笑脸说：“姐，我过来看看你们。”

“我知道你又欠了钱，你想想，我已经帮你还了多少次钱了，每次你都说是最后一次，这回我不会再帮你了。”妈妈说。

“姐，我实在是没办法，他们放话说要砍我的手，我这才来找你。”舅舅低声下气地说。

可是这次不管舅舅怎么哀求，妈妈就是不理他。他看没希望借到钱，终于起身离开。看着舅舅落寞的背影，我忽然心生一计。

我跟妈妈说要去同学家写作业，回房间背上书包就追着舅舅跑出去了。

我在楼下喊住了舅舅。

“舅舅，先别走。”

“还是你乖啊，知道送送舅舅。”舅舅摸着我的头。

“舅舅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地找个工作做，总是喜欢赌钱呢？”我说。

“替别人干活有什么出息，只能挣点小钱。我以后可是要挣大钱的。”舅舅说。

“可是赌博能挣钱吗？”

“这得看运气，总有一天，我的运气会到的。”

“舅舅现在欠了多少钱？”我问。

“十万。”舅舅说。

“现在有一单大生意，不知道舅舅想不想做。”我鼓起勇气说。

“你小子，在说什么呢，舅舅还用你介绍生意。”

我打开书包，把里面的钱给舅舅看。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舅舅瞪大了眼睛。

“舅舅猜猜这书包里有多少钱？”

“多少？”

“十万。正好可以偿还舅舅的赌债。”我说。

“你这钱哪来的？”舅舅问。

“这不重要，舅舅想不想要这些钱。”我说。

“好吧，你赢了。你想要我做什么。”舅舅问。

“帮我杀一个人。”

“你说什么？”

“只是一个小孩，跟我差不多大，对舅舅来说是轻而易举的吧。”我说。

“这……这不可能，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舅舅说。

“人都会死的，我只不过想加速他死的进程而已，况且，他是一个大坏人。”我说。

“你只是一个小孩，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虎哥他们说要砍掉舅舅的手吧，如果没有我这十万块，舅舅还能借到钱吗？是舅舅自己的手重要，还是不认识的小孩重要？”我做出最后一击。

舅舅沉默了。

四

第二天，我去学校跟强子说，准备把东西还给他。强子高兴坏了，拥抱着我，不停地拍我肩膀，就像好朋友那样。我跟他说，为了不被别人看到，晚上九点钟在街心公园碰面。

强子立刻答应了，他已经被喜悦冲昏了头脑。

我把时间和地点发给舅舅，让他按计划去杀了强子。一切都在往我预期的方向发展。

那天晚上我没能睡着，一面担心舅舅会失手，另一面又不禁幻想起没有强子的校园生活该是多么美好。

早上去上学的时候，我特地绕到街心公园那里。公园里围了很多人，拉了一圈警戒线，还有好几辆警车。我在人群中远远看去，地上躺着三个尸体。一个是舅舅，一个是强子，还有一个是强子的朋友。原来强子还是不放心我，所以还带上了一个人手。原本舅舅对付强子绰绰有余，可是再加上一个人就难说了。最近舅舅竟然和他们同归于尽了，真是完满地完成了任务，我不禁佩服起舅舅来。

大家又联想起前阵子虎哥去我们学校大闹，纷纷猜测这次命案跟黑社会有关。

我偷偷把十万块寄给了虎哥，并附上一封信，以舅舅地名义写的，信上说十万块已如数奉还，如此两不相欠，不再赌博。

为舅舅举办葬礼的时候，我们全家都去了，除了我和妈妈，还有外公外婆。大家都哭得很伤心，可是等客人都离开的时候，我却看到妈妈的眼泪后面隐藏着一丝笑容，我想她终于摆脱了一个黑洞，和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