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有座小花园,花园里有棵树,在这个春意盎然的季节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白玉兰在前段时间已经盛开,宣告着春天的到来;有棵开粉色花朵的树,在前段温暖的时候已经绽放,粉色的花朵如此这般美丽,单是从窗口这么遥望过去,就已经感受到了春天的到来,看着也是如此赏心悦目,一场雨后,落花缤纷,尤其诗意,即使美丽的花朵已经被春雨打落,化作春泥呵护着土地,枝头嫩绿的小枝丫看着也是如此的悦目。
是的,即使是春天不开花的树木,经历了一个寒冬,在春风的吹拂下,都冒出了绿色的枝丫,小草也是嫩绿色的,花圃中长绿的灌木也长出了嫩绿的新叶,悄悄说着时间的轮回。这个时节,走在任何地方,只要有植物的地方,就会有绿色,就会有嫩芽,先开花后长叶的会有小小的花苞随时给人予惊喜。春天,永远不会令人失望。
但是,这棵树,却很特别。要不是家人偶然眺望阳台时看到了光秃秃的她,我也不会特别留意,在我心中,只要有树的地方,春天永远不会缺乏绿色。
这棵树,却真的很特别。她光秃秃的,似乎宣告着清明时节才会有的悲情,配合着雨天,却也让人格外怜悯。
这棵是什么树?如果不是她光秃秃的,如此这般与众不同的,也不会引起偶然对她开始关注起来的人的留意。好像是棵银杏树吧,貌似去年秋天我还开玩笑的说过,这个银杏果该怎么从这棵树上摘下来,却好像又不是。如果真的是棵银杏树,现在应该是发芽了吧,记得大学时的这个季节,一个校园的银杏树都发着小扇子般的小嫩叶,在红色哥特式教学楼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美丽。
人也许就是这样,对一直在身边的人或事物,总能视而不见。只有在失去时,才会拼命的回忆。
我相信她还好好地活着,只是对春天的感觉格外格外的迟钝而已。这个倒春寒的季节,迟钝点儿也是正常的。
好歹,这棵树还有人惦记着,还能好好的长在哪儿,不像有的树,即使有人时不时的惦记着,却再也无法寻找到他们的身影。
这些树,就是曾经长在老房子院子里的那些水杉和那几棵芭蕉树吧。
这些树有些年头了,据说是当年我爷爷和他一起工作的同事们共同栽种下来了,如果现在这些树还好好的活着,少说说也有50多岁了吧。当年栽种这些树的老人们一个个的离开了,但是这些树却还曾经好好地活在他们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我在老房子里住到23岁,这些树看着我长大,从婴儿到牙牙学语的小屁孩儿,到上小学的女顽童,到上初中的桀骜不羁的,成天争第一的优秀学生,到从普通初中考上重点高中逐渐懂事了的高中生,再到考上大学的女大学生,,看着我大学毕业,看着我长大成人,看着我从失去至亲之人的打击中坚强的走出来。
这些树,我对他们有着说不出的感情,以前没觉得,直到老房子拆迁,要离开他们的那一天。
我爷爷解放前来到上海,却没有像其他人的爷爷一样,在上海安家落户,如果是这样,那么我的故事将是另外一个版本,也许生命中不会再有这些树。也许是解放后,也许是解放前,他在故乡娶妻生子,那个时代有很多我爷爷一样的人,在上海工作,拿着上海的工资,妻儿在故乡生活,这就是现代漂泊在上海的年轻人的先驱,不同的是,那个年代,我爷爷算作公家人,基本衣食无忧,农村的妻儿也是有房有地。唯一不足的是,没有自己的住房。
据说,其实是有机会可以让全家都落户上海的。只是我奶奶来上海小住一段时间,觉得上海的房子又小又潮湿,不如北方的家中宽敞,从没吃过苦的奶奶就这么回了老家。从此,爷爷便一人在上海工作,直到后来退休让我爸爸顶替来了上海。其实,奶奶这么做,她也后悔过。常常说,是她害了大家。这能怪谁呢?50年前,没有读过书的农村妇女,你能指望她有多大的见识呢?
爷爷,一直居住在工厂的宿舍中,直到退休。我爸爸不仅接替了爷爷的工作,也接替了他继续住在宿舍的精髓,并发扬光大,在宿舍娶妻生子。通过我妈的斗智斗勇,成功从小宿舍换到了一间大宿舍中,虽然也是一间房,一开门一览无余,却也是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这个宿舍,我住了23年多,这个大屋子,我住了应该不到13年。23年中,有苦有甜,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以至于我觉得现在什么都是好的。
这些树,应该就是爷爷住在宿舍的时候和一群在异乡的工友一起种下的。一群孤独的异乡人,合力栽下的这些树,不仅给后人在夏天遮阴避雨,却也让其中一人的孙女有了个独特的23年时光。
水杉是很漂亮的树,树杆长得笔直笔直的,长得很高很高,总能够让人感觉到季节的变更。光秃秃的树枝突然冒出嫩绿色的小枝丫,那就是春天的信号,即使春天的天气依然如此寒冷;每天从树下走过,看着枝丫一天天的变得越来越绿,直到有一天,颜色不再变绿,树枝开始变得茂密,阳光下开始有了绿荫,那就是夏天快到了。茂密的树枝给所有人一个夏天的阴凉,哪怕是借住在此的人,也从水杉这里获得不少恩惠。当年宿舍住的人,有几个能装得起空调的?感谢树木,感谢水杉,即使酷暑,也能带来不少阴凉。院子里有许多茂密树的人是无法感受到夏天的小雨的,树下的土地下小雨的时候基本都是干的,只有长时间的雨和大雨,地才会湿得透透的。茂密的树枝,一层又一层,阻挡了雨水的落下,雨水的气势只有在大树面前才会收敛,小花小草,根本不行,不是花被打残了,就是草被打折了。所以,我相信树是好的,是自然赐予人类的礼物,无论何时,人都要尊重树,不要和树过不去。树木阻挡了雨水的落下,却也阻挡了雨后水汽的蒸发,我记得,永远都是家门口的水泥马路被夏日的太阳和高温晒开了烤干了,院子里的水泥地,还是湿的,还有股暖气。
慢慢的,开始有落叶掉下,落叶而知秋,这是真的,水杉特有的像梳子一样的叶子开始掉下来的时候,而且是有点儿发黄的树叶掉下来的时候,秋天就到了。随着一阵阵秋风,水杉的叶子开始慢慢地落在地上,积起厚厚的一层金黄色的叶子,这时候扫地的人永远是愁眉苦脸的,一年最累的时候也许就是这个时候。别人看着有诗意的场景,对于那些需要靠这些为生的人而言却是着实生活的苦。我记得有时候,一些已经有些腐朽的树杈也会随风掉下了,有时候水杉的果子也会掉下来。这本是自然生存的法则,这些树却不幸的和所有生长在这个城市的树一样,长在了水泥森林里。这里有他们的容身之地,有其他小树的容身之地,却没有他们后代的容身之地。这里没有土地可以给他们的后代的种子生根发芽。这些种子我曾一度以为是松树种子,这些水杉树我也曾经一直以为是松树,直到搬走的那一年。
直到树的叶子都掉完了,树枝上只剩下几个零星的果子,那就是冬天要来了。水杉也是很好的树,该长的叶子的时候长叶子,该掉叶子的时候掉叶子。冬天,光秃秃的树枝,丰富的树杈,长得高低合适。最好的树杈永远在朝阳的方向,冬天最好的地方也是朝阳的地方,这些地方也是晒衣服的好地方。对了,人还不知廉耻的在他们的身上订上钉子,扯上绳子,晾衣服的晾衣服,晒被子的晒被子。这些人都是写外来打工的,暂住人,宿舍的使命就是给打拼的人一个简陋的港湾。
但是这些人却没有了先辈对土地,对自然的敬畏,树上随便钉钉子,不管树有多疼。在宿舍没有被承包,没有正式对外出租前,这些都是没有发生过的事儿。
贪婪的人,永远是贪婪的,恨不得所有的土地都拿来造上简屋,所有的房子都拿来一分为二出租个暴力出来。院子里的那些树也成了贪婪的人的碍眼之物。有两棵水杉树被砍了,空出来的土地被拿来造了丑陋的房子。
院子里原来有棵桑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谁栽种在哪里的,从我记事起,或者说从我上小学开始,知道世上还有蚕宝宝这种好玩儿的生物开始,我就知道院子里原来有棵桑树。在大家还不知道桑果能吃的时候,我就已经尝过桑果的味道,紫红色的最好吃。但是我老爸说,桑果上火,却也从来不挡着我。
宿舍旁边有所小学,有小学生的地方,春天就有蚕宝宝的饲养,就有了对桑叶的需求。有桑叶的地方,即使有门卫也挡不住孩子的脚步。受欢迎的桑树,却也因此遭到了厄运,被砍了。
现在想想,原本院子里的树是该都被砍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能劫后余生。好像是哪个时候,贪婪的人的孙子出生了,是个男孩儿,原本是个好事情,但是,那却是个有缺陷的男孩儿,好像是脚有问题,长大后走路会一瘸一瘸的,即使是从小矫正,但是估计也是无济于事。哪个小孩儿也是可怜,父母未婚先孕,贪婪的人的儿子吸毒,据说现在也没有戒掉。女方抽烟,即使在孕期也没有停掉,据说女方的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好像是医生吧。后来,觉得男方一家的品行有问题,女方把孩子和女儿都接走了。
我觉得这就是报应啊,自然的报复和上天的报复。欺凌老实人,我爸那年被欺负的悲惨无比,过年仅有的500奖金也被这个贪婪的人给克扣完毕。过年啊!当时,这件事儿在那个濒临倒闭的大厂引起了公愤。贪婪的人也有着厚厚的脸皮。而我知道他的短板,每次替我爸这个老实人和他吵架的时候,我都会提起那个瘸脚有先天缺陷的孙子,和他败家的儿子,每揭一次段,都能把混蛋气的青筋暴起,无颜于对。读书人,也就口舌之快了。对了,我爸的腿是一直有问题呢,但是是因为生病的关系,不过走路一直不瘸!只是走不快而已!对了,把原来属于树的花园变成水泥森林也是他的功劳呢。原来的院子有野花,有野草。这的确是报复。
哦,忘了提了,院子里还有几个芭蕉树。应该是芭蕉树吧,永远都长着蒲扇一样的叶子,还会开花呢,会长好玩儿的花,大概是椭圆形的一坨,黄色的,有枯叶包裹着,蛮好玩儿的。树干很硬很硬的,很结实的。结实的树干永远是我矫正自行车龙头的好伙伴。
我从来没有数过院子里到底有多少棵水杉树,有多少棵芭蕉树。芭蕉树应该是有3棵的样子,两棵树立在门口,像看门的将军,还有一棵在两棵水杉树的中间,看门将军的后面。水杉应该是一共有12棵的样子吧,包括被砍的两棵。老一辈的人做事儿都是认认整整的,水杉树是两排,整整齐齐的排着,芭蕉树在两排水杉的之中,离在靠近房子南边的那一排水杉更近些。这些树从来都是静静得站在那里,从来不妨碍任何人,即使是我们搬家时的2012年,轿车还是能够从水杉之间的路中间无障碍的通过,即使有3棵芭蕉树也是一点儿不碍事儿。
老房子也是太老了,住在底楼的人家,一进家门就有股霉味,尤其是朝北的人家,太阳永远只在夏天最热的时候光顾你的窗户,大家都在盼望着拆迁;老房子的位子也是太好了,在寸土寸金的上海,居然还有一大批未被开发的浦西地区,居然还毗邻着陆家嘴地区,走两步就到4号线的地铁站;老房子的附近的配套也是太好了,几代人的生活居住完善着周边的配套设施,学校,商场,菜场,交通,这些都是如今快餐式的新建小区无法比拟的优势。于是,在拖拖拉拉了几年后,这里终于贴出了拆迁告示。
盼了那么多年的拆迁,终于美梦成真,许多人兴奋得睡不着包括我。兴奋过后,晚上在这个种满了树却不是特别大的院子里坐着,却是有种伤感,要离开这个长大的地方,却是真的舍不得,这种情感,这个从小住到大的地方却是真的要说再见了,新家不会再有这些长了快50年的水杉树了,这些漂亮的树,有用的树,这些静静的树。一个老人在多年前无意中和一群漂泊异乡的人种下了这些树,这些树呵护这个老人的孙女长大成人。他的孙女无法和她的堂兄弟姐们一样享受到祖父祖母的呵护,也无法像她的表兄弟姐妹一样享受到外祖父母的呵护,却有这些大树的默默陪伴,真的很好。
搬家后,我还是在第一份工作上苦苦挣扎了很久,每天还是要坐车去浦东上班。每天都会隔几条平行的街看见我家老房子的那些树的顶端。我知道这些树很高,没搬走的时候就知道。老房子一共两层楼,属于层高很高的那种老式尖顶公房。几十年下来,除了芭蕉树,树已经串得很高很高了,树尖早就串过了房顶,平行的这条路我走过无数遍,哪怕是连接杨浦和虹口的那个桥我也串上串下的走过很多次,从来都没有留意过我家院子里的那些树,都已经这么高了,真的没有留意过。直到搬走的那一天,我才明白我原来是这么留恋我的破家,还有院子里看着我长大的那些树。哪里有我过世老爸的回忆,有爸爸的记忆,有我的童年,有我的青春期,有我的23年的一起切一切。
这种记忆的留恋,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了。我知道自己每天上班下班公交车公家车去浦西的那条隧道的路是和我原来的家门口的路是平行的,开始的一段时间我每天在快路过的候,从公家车窗口远远的看着那些高出房屋的树尖。我知道,那是我家的树。那是冬天的时候,树枝还是光秃秃的,很正常呢。春天的时候,我看见树枝上长出了绿芽,很漂亮。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去看过这些树。直到有一天,我妈去原来的老房子办事儿,告诉我原来老房子里的树都没有,好像是被砍掉了。我突然觉得好心疼,我不相信这件事儿!于是第二天,当公交车驶过的时候,树尖的确是看不到了。晚上,我故意在离老房子很近的那一站下了车,院子已经被作为拆迁基地使用,已经不是以前随便进出的家里。铁门锁着,路灯下,里面黑漆漆的,隐隐约约的灯光却也照不出树影。树好像是没了吧。有一次,我回去办事儿,正是春天,进了拆迁办,原来的居委会也在这里办公,牌子孤零零的竖在一旁,宣告着这个街坊已将逝去。原本应该绿意盎然的院子,显得空旷无比,几个花盆零星栽种着不知道叫什么的花草,孤独的在角落里呆着。原本树的家都没有了,平了,都平了。我好像看见了树桩,却觉得那个是个填平了的坑。
我宁愿相信,这些有着50年树龄的树已经被移栽到其他更好的地方了。毕竟树也是财产,城市里你能找到多少有50年树龄的水杉和芭蕉树呢?这些水杉,有的,一个人都抱不过来呢。我看见过新栽种的水杉,细的可怜。
爷爷也许真的喜欢种树,老家的院子里种满了各种树,这个院子是留给我爸的,也是我爸留给我们的。爷爷奶奶去世后,院子被我叔叔他们夫妻租住了出去,我回去看过,院子里的树都被砍得差不多了,院子租给了外地做小生意的一对夫妻,弄得脏乱不堪。他们只能叫做混日子,好好地院子被糟蹋了,好好的树没有了。
今天是个下雨天,我撑着伞,特意饶到了我家窗前的那棵树哪里。傍晚,天色已经黑了,我惦着脚,踩着泥土,这棵树对我挺好的,有枝丫是我能够够着的。我仔细端详了一下,枝丫的一头是个小花苞。哦!我突然想起来,原来这是一棵樱花树啊!我突然回忆起了,去年这棵樱花树给我带来的快乐!美丽的花朵,在窗前就能欣赏。喝杯茶,看看书,背背单词,累了,抬头就能看到窗外的樱花,多么美好。
这是棵幸运的树啊,被人关心着,惦记着,真是幸运,我记住这棵树的名字,她是一棵很迟钝,很漂亮,很幸运的树。
老房子的树啊,我们是否还能有缘再相见?给我个机会感谢你们所做的一切,谢谢你们给我的呵护,你们又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