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风语阁文苑第179期作业主题:我和母亲的故事]
“弟,你在哪里?”
电话里,哥的声音急促不安,我不由微微一惊。
“我在苏州采办公司里所需的装修用品。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我急问道。
“你……你怎么跑到苏州去了,湖南这边不能买吗?”哥的声音更焦急。
“说,到底有什么事?”我不耐烦地吼道。
我哥人虽然长得牛高马大,相貌堂堂,但是做起事来却总是瞻前顾后,婆婆妈妈。我最耐不得他这毛病。
“妈……妈病了,你……你恐怕得赶回来一下,陪她去看看。”电话那头,哥支支吾吾道。
我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心想老妈平常那么关心你,有点什么好东西全拿给你,现在她病了,你居然连送她去趟医院都没时间,当即大吼道:“你呢,你在干什么?难道你就不能带老母亲去趟医院看看?”
“我……我在党校学习,出……出不来。爸已经带妈去了市医院检查,但……但是,没检查出问题。现在妈说她全身到处都痛,而且痛得很剧烈。”
哥是公职人员,在工作上一直以来都兢兢业业,如履薄冰。这次进入党校中青班学习,大概率是要被提拔了,所以,他很珍惜这次机会。
我听了之后,很理解他这种心情,怒火也就消除了,当下回答他道:“好,我立刻赶到机场,找时间靠得最近的航班赶回来,你安心学习。”
说完,我挂了电话,对同行简单交待了几句,就匆匆向机场赶去。
“妈,我是郑道,郑洋打来电话说你病了,现在你感觉怎么样?”出租车上,我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诶……也没什么,就是浑身剧痛……”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居然因为哽咽而中断。
母亲一米六的个头,微胖,长相虽然文文静静,却是个能吃苦耐劳,忠厚实诚的人,一般的小病小痛,根本不会令她如此痛苦,哭泣流泪。
“妈、妈,你听我说,别慌,也不要害怕,我马上赶回来。你现在在哪个医院,医生是怎么说的?”我极力安慰着老母亲,问她些问题,希望能分散她对病痛的注意力。
“我在市医院。昨天上午,你爸带我去做了很多检查,今天拿到报告后去问医生,医生说从报告上看,没有什么问题,但……但是,我觉得浑身发痛,很痛,就像他们说的绝症那么痛……”母亲带着哭腔道。
我一听,心里猛然一惊,随即又稳定下来,安慰老母亲道:“妈,你别紧张,也别瞎想。我在市医院有个同学,我马上打电话给他,要他过来帮你看看报告,然后先想办法止住疼痛。我已经到机场了,一会就能回来,你别怕,我敢肯定你绝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好……你也别着急,注意安全。”母亲历来只服我劝,总算停止哭泣,声音恢复正常了。
不一会儿,我赶到机场后,办好手续,登上飞机,坐在窗口边望向外边,不知不觉忆起了当年……
入夜,我提心吊胆躲在一间小黑屋里。
“笃、笃、笃……”有人敲门。
“谁?”我拿起桌上的西瓜刀,迅速抵在门边问道。
“郑道,是我,杨峰。”敲门的人回答。
我松了口气,打开门上两三道锁,把来人放了进来。这个小屋,本来就是同学杨峰的。
“怎么样,那几个人情况如何?”我匆匆问道。
“哎呀,麻烦大了,那几个人全部进了医院,都报警了。兄弟,你是怎么搞的嘛,下手这么重。”杨峰愁容满面。
“那几个杂碎欺人太甚,仗着认识些社会上的混混,居然跑到班上挨个挨个问同学们要钱。胡小伟家本来就不富裕,拿不出来,他们几个就动手打他,从教室里一直追打到走廊上,恰好被我撞见,然后后制止了他们,他们就怀恨在心,放学后把我堵在校外那条巷子里准备修理我。哪知道那几个杂碎其实没什么本事,被我夺了刀,一路追着他们砍,就这么全撂翻了。对了,刘老师知道这件事了没有?”我最怕的就是校方知道这事之后,通知我父母,让他们担心。
“你说呢?这么大动静,警察都跑到学校里去调查了。现在无论是警察还是学校,都在派人四处找你。”杨峰把实际情况告诉了我。
我听了之后,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那张烂靠椅上,神情呆滞地喃喃念叨道:“完了,完了……”
“你先别着急,也不要把这事想得太复杂。你好好想想,夺过刀砍他们时,砍的都是哪些部位,致不致命?”杨峰盯着我道。
被他这么一问,我更焦躁,双手抱手道:“我哪里记得住,那一下热血沸腾,气冲斗牛,根本不管是什么部位,只想着要尽快撂倒他们。事都出了,致不致命又还有什么关系?”
“不致命还好,要是死了人……”杨峰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我看他脸色凝重,立马问道:“兄弟,你说我会不会坐牢?”
“唉……不好讲,不好讲……”杨峰也是死眉烂眼,连连摇头。
“别想了,我他妈决不会去坐牢!”我突然从椅子上蹦起来,朝门口走去。
“等等,你要干什么去?”杨峰叫住我。
“我还能干什么,跑路呗。”我回头看着他。
“跑路?你一个十四五岁的学生,身无分文,在外面又没什么熟人,往哪跑?”杨峰问道。
“不管了,先跑出去再说,我绝不会在这里坐以待毙,等着警察来抓。”我“吱呀”一声拉开了门,恰巧门外又匆匆跑来两个人,我定晴一看,原来是同学胡小伟和张向东。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跑来干什么?”我问道。
“是杨峰告诉我们的。他说这次你的麻烦大了,可能得去外面避避风头。你惹出这么大的祸,全是因为我们,我们想到你要跑出去,身上不能没有钱,所以……所以就叫了一些平常关系好的同学凑了些,拿给你路上用。”胡小伟递过来一摞纸币,憨厚地望着我。
我看着他那张瘦削黝黑,老实巴交的脸,突然百感交集,有点想哭,憋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兄弟,拿着这些钱,马上去车站赶最后一班去思南县的车,去找我的一个朋友陈旗,先在他那儿躲一躲。等到这边风平浪静了,我们会想法通知你回来,到时候我们再一起读书,一起做兄弟!”杨峰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身后,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抬起头挨个看了他们一眼,接过钱也没说话,转身就朝车站方向奔去。我只怕我一开口,就会哭出来。我也没想到,班里的同学们会这么义气,在我危难之际纷纷伸出援手,想要助我一臂之力。
陈旗也是个好兄弟,瘦高个儿,一头卷发,瓜子脸,两道淡淡地眉毛下一双细长眼,鼻子高高的,一口浓郁的思南方言:“弟兄,来了我这里,只管放心玩,一点也不要去想那些烦心事。扯皮打架再正常不过了,没什么大不了,过段时间烟消云散之后,生活自然会恢复如常。”
听着他这番颇有袍哥人家气息的豪言壮语,我那郁闷的心情仿佛好了很多,每天和他及他的几个朋友,在夜市档口推杯换盏,把酒言欢,日子也算过得逍遥自在,不知不觉一个星期就过去了……
一天早上,我宿醉之后正在蒙头大睡,又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
“笃、笃、笃……”
“弟兄、弟兄,快起来,有你的电话。”陈旗在门外大喊道。
“我有电话?我怎么会有电话?”我迷迷糊糊爬起床,穿条短裤,精赤着上身开门走了出去。
“快快快,是杨峰打来的,他知道我家电话号码。或许,你那件事有转机了。”陈旗催促道。
“喂,杨峰,我是郑道,事情怎么样了?”我拿起话筒,懒洋洋问道。
一连数天的潇洒日子,比寒窗苦读舒服多了,如果事情总是处理不好,学校实在要开除我,我也认了,大不了跟着陈旗其中一个朋友杀广找事做去,那样不也能养活自己?我当时这么想着。
“警察还在学校调查,他们把我们班遭到霸凌和被抢了钱的同学,都找去逐一问了一遍,所有的同学都站在你这边,说你是为了帮助他们,才动手砍了那几个人渣。郑道,你放心,所有的证人证言,对你都是有利的,现在就等警察一个定论了,你别着急。”电话那头,杨峰兴奋道。
“妈的,调查了一个多星期了,还在调查,是在搞什么飞机嘛。那些警察是不是还想抓我?”我不耐烦道。
“这个我不太清楚,但是听那些警察说,被你砍伤的那几个人绝大部分都已经承认了霸凌同学这件事,唯独有一个官宦子弟,他的家长一直不肯罢手,想要找你麻烦,所以这事才被担搁了。据说,你父亲已经出面去和那家人交涉去了,以你父亲军官的身份,想必那家人也不敢胡搅蛮缠。”杨峰回答。
“找我麻烦,我找他大爷!如果我当时知道那个杂碎是谁,老子应该砍他再砍重一点。现在我父母也知道了这件事,即使警察那边过关了,我父亲那关也过不了,我回去后,他非得打死我不可。”当我听到父母亲被卷入这件事之后,气得咬牙切齿。
“兄弟,你快别这么想了,等到这件事平息之后,你再也不能这么冲动了,要好好听你老爹老妈的话,特别是你老妈,千万别再让他们这么担心了。”杨峰劝道。
“我妈?我妈怎么了?”我追问道。
“你老妈……你老妈她……”杨峰支支吾吾。
“说,我老妈怎么了?”我忍不住一声大吼。
“你别急,你老妈没事,但是……但是你跑出去这段时间,她因为担心你,几乎天天都在哭,天天带着你哥找你找到深夜都不肯回家……”杨峰似乎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听到这里,我联想到母亲为了找我而四处奔波的样子,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滴了下来,滴在摆放电话机的桌子上。
“弟兄,怎么了,事……事情没处理好吗?”陈旗看着我悲伤的样子,结结巴巴问道。
“陈哥,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我要回去了。”我喃喃道。
“郑道,你暂时先不要回来,等事情处理好了,我再通知你……”话筒里传来杨峰的声音。
“弟兄,杨峰都叫你暂时不要回去,你……你还是在这里多呆几天吧。”陈旗一片好心。
“不,哪怕警察要抓我去坐牢,我也要回去,不然,我妈她会伤心死的……”我抽泣着道。
陈旗没再说什么,只是用力拍了拍我的肩。
那件事之后,我就痛下决心,从此再也不惹事,让母亲为我担心……
下了飞机,我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院,冲进病房。我那个当医生的同学周谨,正亲手为母亲扎着银针止痛。
“我妈得的是什么病?”我急不可耐地问他。
“我帮老人家看了报告,但是,从那上面的确看不出有什么问题。现在我先用针灸的方式帮老人家止住疼痛,然后我们再商量对策。”周谨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高深莫测。
“妈,现在你感觉怎么样?”我坐在病床边,轻声问道。
“你同学用这红外线灯烘烤我几个关节之后,好像不怎么痛了。”老妈看到我回来之后,心情似乎平稳多了。
“妈,你相信我,绝不会有什么问题的。等疼痛缓解一点了,这个医院检查不出原因我们就换一家大医院,哪怕跑遍全国,我也会帮你治愈这症状。”我斩钉截铁道。
老妈听了之后,脸上露出了笑容。那笑容,就和当年她见到我从思南县跑回家之后那种笑容一模一样。
“寒症!”周谨站在我旁边突然冒出两个字,把我吓一跳。
“你特么疯了吗,在这里一惊一乍的。”我眉头紧锁,恶狠狠盯着他。
“老郑、老郑,不要冲动、不要冲动。我突然想起,在重庆新桥医院和医科大同学们交流学习的时候,曾遇到过一种病症叫急性风湿,和老人家这种症状很相似。你先别急着带老人家到处奔走,明天我把老人家的血样寄到重庆,叫那边的同学检测一下,也许就会知道结果。”周谨那张长得像日本翻译官的肥脸,笑得就像是个汉奸卖国贼,但是,这家伙却比我哥都还靠得住。
果然不出他所料,重庆的检测报告出来后,得到的结论就是——急性风湿关节炎。
一个月之后,母亲恢复如常,又高高兴兴跑到小区一楼那个潮湿阴冷的茶旗室去打麻将去了,我怎么劝都劝不住。
唉,只要她高兴,在她去吧。就算哪天她的关节突然又疼痛起来,反正着急的也是她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