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影儿

竹林深处，小径通幽。

潺潺溪流，在竹林的低洼处汇成一个几尺见方的水洼，清澈无鱼，可清晰看到里面摇曳的绿色水草，李晟管它叫井，一日三餐四季、煮茶的水都从这自然而成的井里取来。

李晟是个五十多不到六十的中年男人，看着挺精神的，可是他自己管自己叫李老头。

五年前他结束了南漂的职业生涯，毅然决然地“抛妻弃子”回到家乡，并租下这片竹林，用土砖和木头搭建了两间简易的房子。

亲戚朋友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他真的留了下来，就住在竹林里，过着简单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晟哥，你这不错，有点桃源居士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思，不错、不错。”两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哥们清明回去扫墓，相约来拜访他，被眼前收拾得井井有条、错落有致的林间屋舍吸引。

“要不，你们几个也一起回来常住？”他微笑着调侃，手上泡茶的动作行云流水。

“讲实在的，我们也真的想回来休息，有点干不动了，可是两个娃上学、父母年纪也大了，难啦……”说话的是二胎放开，拼了二胎的李涵之。他和李晟是发小，原来也是做硬件开发的，现在转作项目经理，发际线已经到头顶，头发灰白。

“来，喝茶，尝尝我自制的绿茶，才炒的，坐下慢慢聊。”李晟一改往日的雷厉风行，慵懒悠闲。

“晟哥，这么多年，我们哥几个没服过谁，只服你。可是，我们很好奇，你说你事业正处在顶峰，怎么突然就说辞职就辞了呢？是遇到什么坎了还是…？”快嘴李建铭终是忍不住，将心里所想一股脑说了出来。

研究生毕业的李晟，在软件开发领域算是一个顶流人物。毕业后就被一家德国科技公司破格聘用为研发部高级工程师，两年后晋升为研发主管，后来又破格晋升为研发总监，他离职的时候，已经是亚太区研发中心的总经理，个人名下大大小小百来个专利，是许多猎头争相抢夺的顶端级人才。

可是谁都没想到他会激流勇退，突然退隐江湖，没了踪迹。多翻打探，才知道他回了家乡，而且是独身一人，老婆孩子都没有跟着回，也难怪外界会有不同版本的揣测。

“的确遇到事了。”李晟端着茶杯，食指摩挲着杯盏，似在思考如何回答，目光变得深邃，“那一年体检，医生给我判了死刑，肝癌晚期。好在还没有扩散，公司给我放了长假，半年，然后我去德国做了肝移植手术。手术算是成功的，但是身体已经不能负荷当时的工作。

“我跟公司提出辞职，新人入职三个月，一切运行正常之后我才离开。然后我跟你们嫂子说了我的打算，也将我身体的实际情况告诉了孩子。权衡利弊后，他们都很支持我，我就一个人先回来了。明年你们嫂子也就退休了，也会回来。”

他波澜不惊地淡淡地说着，像在讲述别人的事情，与他毫不相关。可是，李涵之和李建铭听得心惊肉跳，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

肝癌晚期，那得多疼呀。虽然做了移植，手术也算成功，但是多多少少会有排异反应。他们无法想象李晟是如何渡过那些病痛的日子的。

他们走过去紧紧握住李晟的手，哽咽难言。

“晟哥，你受苦了。”涵之哽咽着说。

“晟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们竟一点也不知道。你怎么就不跟兄弟们说呢？”快嘴还是嘴快，话不过脑就往外蹦，眼眶通红。

“都过去了，你看我现在不好好的吗？”李晟抽出手，拍拍涵之，然后看向建铭，端起茶，慢慢喝了一口，笑着说：“19年的年底，不是那疫情嘛，经济跟着也不景气，大家出门都难。我当时想，等安顿好了再告诉哥几个。不想疫情搞那么久，也就那么耽搁至今了。呵呵，我的问题，抱歉，等一下我自罚三杯。来，我先以茶代酒自罚一杯。”

说完，他端起茶壶，给大家添茶，也给自己添上，然后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干脆利落。

有些苦，只能自己吃，有些事，只能自己默默地抗，谁也帮不了。

这五年的独居，让他看明白了许多事情，看淡了世态炎凉与人情世故。即便是曾经最爱的人，在利益面前，也会有自己的取舍，更何况……

“这五年，我收获了不少，你看这屋舍，我竟然可以打理得如此干净整洁，还有那么一点意境。放在五年前，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吃饭都是都是随便应付了事。现在的我，会舍得花两三个小时收拾吃食，也会让自己偶尔呆坐一下午看猫狗嬉戏。”李晟说着，伸手摸摸偎依在他脚上的大黑猫。

南漂的日子，家里有两个保姆，一人负责日常生活的采买与保洁，一人负责照顾孩子，接送他们上下班。家里的一应事务他从不参与，一心扑在工作上。

不曾想孩子疏远他，爱人也与他若即若离，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选择了孩子和工作。当时的他是伤心难过的，但很快就释然，因为他想到自己工作的时候的确忽略了他们娘俩，是他有错在先。

好在他工作的时候收入高，积攒了不少积蓄和房产，离职的时候公司也给了不少的病休补助，如今的日子才能过得没有顾虑。

“走，今天我给你们露一手。”李晟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建铭帮我去那边的竹林里捉一只鸡，涵之帮我来烧水吧。”

竹林的鸡场鸡飞鸭鸣，屋舍的偏房（厨房）上方青烟袅袅升起。

当晚霞透过竹林星星点点洒落屋舍，一顿丰盛的家常晚餐已经摆在院子的圆桌上，有竹笋丝炒肉、竹笋闷鸡、鸡汁竹笋豆腐丝汤、泡椒小笋炒牛肉、上汤豌豆苗，香味引得猫儿、狗儿仰头望着桌上，时不时“喵喵”“汪汪”两声看向自家主人。

觥筹交错，三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红光满面，相互揭短亮丑，时光似乎倒转到青涩年华，无拘无束。

人生难得几回醉，且醉且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