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二牛抬杠
袁俊宏
清明节回陇东乡下老家,车行驶在新修的高速公路上,风驰电掣这个词不断从脑际闪出,似在提醒着我,这社会发展的神速,以至快的让人始终觉着赶不上趟,若不咬着牙紧追,说不定在哪个拐弯处掉了队,成了落伍者。
一路上春风送爽桃花飘香,《春天的故事》被我不停的哼唱。
可车一驶下高速路,驶入我们九沟十八岔的山村,看到的一幅画面惊的我急忙将车停在了路边,仿佛走错了路,走进了周祖时期的农耕时代。
只见靠路边一块不大的地里有三个女人在耕着地,一位年龄大点的妇女头上包着北方特有的花头巾,佝偻着腰,双手扶着犁把在犁沟里深一脚浅一脚,左一脚右一脚,像在扭着秧歌。
这本该握在男人手里的犁把,在她的手里是那么的不听使唤,仿佛不是她握着犁把,而是犁把牵着她的手,学步样每一步都迈得紧张慌乱小心。
最让人揪心的是,原本应该由两头牛或驴、两匹骡子或马拉的犁,则由两个年纪约二十岁左右的姑娘用两根粗糙的麻绳套在肩上拉着。两个姑娘均穿着比较时尚的花格衫,浅色牛仔裤,一头长发被春风温柔的大手在脑后一下一下地梳理的很飘逸。她们脚上穿的都是旅游鞋,但因在新翻的泥土中长时间跋涉,已看不出先前的颜色,远远看去如几个沾满泥土的牛蹄子。我猜想,她们是回家探亲的大学生或是在外打工刚刚归来呢?她们三人应该是一家人,是母女、是姐妹。
犁地对农村人来说,无论男女老少苦点累点算不上什么,完全是家常便饭,可让我想不到的是,在当下这样的社会,怎么会存在这样一幕活剧,这本该由牛或驴拉的犁,怎么就落在了她们的肩上了呢?两个加起来没一头牛力气大的她们,怎么能拉得动以前需要两头牛才能拉动的犁呢?
牛呢?驴呢?男人呢?
我不能像刨土豆那样去一个个刨根问底?
我远远地看着她们一寸寸艰难地犁着地。那如牛如驴样拉着犁的两个姑娘身体前倾,两腿很有力也不停向后蹬着,有时身体与地面的夹角不到四十五度,遇到硬点的地,她们几乎要扑到地上向前爬着拉了。看着她们这样,我真想冲过去当回牛,替她们去拉那犁。可我帮了他们这次,谁帮下次,谁帮下一年的下一季耕种。
我远远地看着她们,她们三人始终面朝黄土背朝天,机械地重复着单调的动作,相互没有一句话没有一个眼神,很麻木的那种。我看不到她们的脸,但从那紧绷的麻绳缓慢移动的犁头,可感知到她们紧咬的牙关,可想到她们脸上有如溪的汗,眼中噙有不屈的泪。
扶犁的两眼紧盯犁沟,两手紧握犁把,从地这头到那头,没抬一下头,我猜想她是不忍抬头去看那两个如牛样拉着犁的孩子。她们那如牛样的喘息她们那如雨的汗水她们那不停打颤的双腿她们那被汗水浸透的衣背被绳子勒出血的稚嫩肩膀,这一切她都不忍看、不敢看一眼。
拉着犁耕了一会地,两位年轻的姑娘似乎用尽了力气,尽管两人仍用尽全力使着劲往前拉,可犁就是丝纹不动,犁跟地、人跟犁像是犟在了那儿。
这要是在二牛抬杠时代,耕地的老把式会一手轻轻摇动犁把,一手举起鞭子在空中很响地抽一个鞭哨,给牛一点激励。若犁还不动,他会高高地挥动鞭子,然后适时地在牛的屁股上轻轻抽一下。这时,牛便如得了军令,头一低肩胛的肌肉一隆四蹄一使劲向前小迈一步,犁便会如一条鲤鱼,在黄河一样的黄土地上尽情地向前游去。
可是,此时,跟在犁后的那位母亲则像第一天上学的小女生拿着一个电池芯在教室门前的地上写字,因生疏,每笔每划都写得歪歪扭扭,她两个手扶个犁把都扶不稳哪还能腾出手拿鞭子。
即使她是个老把式能空出一只手拿鞭子,可这鞭子往哪儿抽,她举的起来吗?能抽下去吗?
我收回了不忍再往下看的目光,收不回的眼泪却夺眶而出。
返回都市,一位将军送我一幅他下乡扶贫时抓拍的照片,照片与我看到的一模一样。这说明,这现象在西北并不是个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