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惭愧,曾借老师《红楼》一年有余,却终因学业紧迫,分心乏术,不得通读完全。至绛珠仙草魂归离恨天,便草草了事。
合书闭眼。脑海中走马观花。
忆起儿时曾读《红楼梦》(精简少年版)。说来奇怪,我从小多情思,但那时见黛玉泪尽而亡,却无甚悲伤,只是如同此时般闭目,心中暗想——
是了,正应是如此。
那日荣国府张灯结彩,潇湘馆凄寒刺骨。
想那痴情种揭开大红盖头,持灯一看,满目柔情化作凛然。
那不是他的林妹妹,不是他心心念念放在心尖上的潇湘妃子。他不知她夙婴疾病,几近灯枯油尽。
黛玉最后的那声“宝玉!宝玉!你好……”被文人雅客咀嚼甚多。我初读时,年纪尚小,不过七、八岁光景,并不知今时之语与古代不尽相同。私将古卷中那句“你好”当成今时的问好之语。而时至今日,早已明了了文言字词与古今异义,却不肯将昨日之非更正。
是了。我从不以为黛玉会在香消玉殒前的最后一刻,说出一句或留恋红尘、或怨恨不甘、或缠绵悱恻的话。
质本洁来还洁去。
她只不过是想回到原点,弥补那场没有问好的初见。
那时她不过髫年,方进贾府,唯恐多走了一步路,唯恐多说了一句话。荣国府威严宏伟,水榭亭台,风帘翠幕。她娉娉袅袅,步过八角亭台,行过雕花长廊。打帘入屋,从被光华灼灼的众人簇拥的那一刻起,她便开始了这一世的宿命。
一顾恨平生。
眼前那红衣公子,玉质金像,顾盼生辉。
见他笑意吟吟,却又忽面露迟疑,竟似在哪见过。他来不及打一个拱手,她来不及温温怯怯地道一声“见过宝哥哥”。
那个混世魔王看罢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她黛眉微蹙,态生两靥之愁。
“我赠你一字,‘颦颦’可好?”
走马灯转,红楼一梦。
所谓情深不寿。
正所谓: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
宝玉梦回太虚幻境,未曾看明“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的今世红尘。
尘世浮沉梦未醒。
终究不过,蘅芜苑红妆十里,潇湘馆苦竹成双。公子多情,女儿薄命。
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
遥想当日绛珠仙子下凡之际,许是此般情境——
警幻道:此番入世,血泪流尽以报浇灌之恩,你可会有悔?
绛珠淡然目视前方:当年他为灵顽宝玉,生长于青埂峰下,至今我亦记得青埂峰黛色如墨,想来黛玉二字为名甚好。纵身死神灭,不悔其心。
情起缘灭,缘起情灭。
如当日所说,不悔其心。如此,何来嫉恨,何来怨怼,何来不甘?
她只是于回光返照的最后一刻,隐隐约约见一公子负手而立,笑意吟吟,轻唤她——
“颦颦。”
流年已相逢,不悔平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