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是一个典型的江南水乡,所谓的依山傍水,门前有水塘,屋后有山丘。水塘边上种了一排柳树和果树,站在屋里往外望,映入眼帘的,夏天是一幅莫奈花园,冬天是一幅水墨山水画。再远一点是一片稻田,中间一条小溪逶迤其间,小溪的源头是村里的一口水井。这口水井有个泉眼,流出来的水冬暖夏凉,夏天的泉水冰凉彻骨,冬天却像温泉飘着薄雾。水井边上挖了三个坑,一个大的用来养鱼,两个小的一个用来洗菜,一个用来洗衣服,泉水经过这三个坑最后流进了门前的那条小溪。
从小我就喜欢玩水,每次妈妈来井边洗衣服我都会跟着一起来,好几次掉落水里,喝了不少水,可我一直不怕水。五六岁的时候,我就开始我的捕鱼生涯了,用得最多的捕鱼工具是簸箕,偶尔用网,网是奢侈品,一般很少用。妈妈总是说我一个女孩子家像个男孩子一样,那么喜欢捉鱼摸虾,千方百计地阻止我的捕鱼计划。每当这时我就躲在后院边,让弟弟帮我把簸箕偷偷地从后院围墙扔过来,然后欢天喜地抓鱼去了。
人们常用生来带这份来形容一个人的天赋,我觉得捉鱼也是我生来就会的,我只要看一眼小溪两岸的水草,就大概知道哪个地方会有鱼,八九不离十。同伴每次和我一起捉鱼,他一条没捉到,我至少已捉到七八条了。捉完鱼我喜欢赤着脚从小溪下游淌着溪水逆流而上,水流冲撞着肌肤的快感、细腻的泥沙在脚趾间摩擦的感觉、各种小鱼四处逃窜的景象、激起的波纹在水草之间荡漾的情景,到今天仍记忆犹新。
双抢农忙时节,小溪里的水都被引流到农田里了,这对爱捉鱼的我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我会挖些带草根的泥巴,把小溪拦腰隔断,然后用水桶把上面一截的水舀干。当水快干的时候,各种小鱼无处躲藏只能在泥巴上蹦来蹦去。这个时候我就像个猎人那样带着满脸欣喜、不慌不忙地、尽情地享受那种收割猎物所带来的满足感。待小鱼抓完,才是重头戏:捉泥鳅。先用手一点一点地把泥巴上的水草掀起,然后慢慢地把泥巴扒开,有时会露出半截淡白的泥鳅,有些泥鳅会装死,从泥巴里翻出来时一动不动,待你用手一碰马上四处逃窜。大部分泥鳅太滑了,溜得飞快,至今我还记得有次一条足足有两个大拇指粗的大泥鳅从我的手指间逃脱了,我迅速把附近的泥巴翻了个遍,仍不见它的踪影,我懊恼怅然至今。
上高中后再拿个簸箕去小溪里捉鱼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了,但只要看到有人在小溪捉鱼,不管水有多深都要跨过去,沿着田埂一路跟着看,过过瘾。出来打工后就再也没机会抓鱼了,农田荒芜了,小溪被垃圾杂草堵塞干涸了。但梦里的那条小溪从来不曾干涸,它永远流淌在我心里,渗入我生命的每一个罅隙,使我像颗灌浆的稻子一样充盈饱满。
我一直觉得自己出生在农村是一种恩典,我越来越觉得童年的经历对我而言是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帮助我指认远去的光,远处的爱和深处的智慧。我们的真与善从何而来?从我们的童年而来,从我们的故乡而来,从我们曾仰望过的星空、注视过的群山而来,它们是永恒的美好,连那其中的忧愁都带着淡淡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