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故事的开头,是两张照片,十六句话。还有两个孩子,热衷玩闹。
翻过斑驳老旧的铁栅栏,未经修整或者修整后又被推翻的荒凉和陈旧渲染了这方天地,没走几步,再次有隐隐的狗吠声响起,这里太久没有人类的拜访,四海为家的野狗们,成了唯一的王者。对于属地的占有权每个物种生而有之,我们突兀的“来访”,似被想成侵略,保卫领土,捍卫主权,这样的思想从不同的角落传来,此起彼伏地凝固在浑浊的尘埃里。
从声音上判断它们离我们不是很近,周遭也再没有其他路可走。也许,放轻了脚步,也是可以通过这条荒径的,当时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得,事实证明我们的判断是准确的。
天暗了下来,措不急防的变暗。然后在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天的变暗和人的变老一样,真的都是一瞬间完成的,不是慢慢变暗,慢慢变老的。于是我想那一个个善良的孩子是不是也有可能在某个瞬间突然变坏,然后有变好,并最终深陷好和坏的泥潭里不能自拔,不可饶恕的,是不是从来都是自己。
说实话,对于这条染了暮色和岁月的小路,我是深爱的;对于身旁同我一同而来的孩子,我是喜爱的;对于暮色里或雨天里阴暗的光线,我是沉醉的。沉淀了整个暴躁的喧嚣,碾压了细碎的尘埃,铺成开来的是点点的滴滴、不紧的不慢,勾连着丝丝的泥土的腥气,氤氲着一个幻想的悲剧。这样的日子,我称之为舒服的。
狗吠声淹没消匿在我们细碎的脚步声里,那条荒径也被抛却在身后,如果这辈子我到这里只此一次,那我就是将它永远留在了我身后,以后也一定会成为身后的身后的身后……直到有一日,忘却或是丢掉。停驻在眼前的,是一条新结识的路,一切仿佛又重来了一遍。
我问旁边走路滑稽的孩子,为何活着的人要怕死去了的?他说因为未知,活着的人还不懂真正的死亡。也许吧,对待未知,我们似乎永远都是谨慎的。
昏暗发灰的光线,一墙之隔的桃林,总是沾了些许墙内的荒芜。经过时,我乱挥着手中捡来的半截木棍,敲打着一侧的开花的树枝和树枝下方满是褶皱的发黑的躯干。一旁的孩子突然认真的跟我讲,它们也是有感觉的,对于敲击,会疼的,只是你看不到而已。就像你打我,我会疼一样。我有点儿发愣,从没想过一个快满二十岁的孩子还记得最初的相信,还坚持着他的生命之初的信条。暴力和示威也许从来都是不需要理由的,渺小时有渺小的愿望,强大了就会有强大的野心,我们就是在暴力和示威、被暴力和被示威中成长起来,不论对人还是对物,现在想想,我敲打的何止是一棵开花的树呢?
这条路,对应到一天里,我猜它是傍晚吧,悠然而闲适;对应到一生中,应该是青年吧,荒芜而茫然;对应到颜色里,大抵是青莲吧,沉静着的热烈;对应到岁月里,无论如何该是一场相遇吧,一生一次的。
传说中的“停尸房”,在桃林的一隅,远远望去的时候,有微弱的灯光闪烁,再想靠近,狗的气息又扑面而来。试探性的又往前面走了几步,还是折了回来,在没有人的地方,无论多么小的声音,都能被无限放大。比如一声响过一声的狗吠,比如身后一阵强过一阵的微风。从这里看,人应该是喧嚣的物种,天生是见不得静的。
对于贪玩的孩子来说,目的地应该是每时每刻都有的,他们的心,真的只会装下那么多的事,对他们而言,那很重要。单纯到会觉得别人快乐的时候自己也会跟着快乐,笑时,声音是从眼睛里面发出的,透过深褐的瞳孔,抵达的是另一个人的心脏和脑髓。
一条路,总该是有尽头的吧;没有路,总还有墙的吧!这样想着。
翻过第五道墙的时候,终究还是到了另一个出口(实际上这才是真正的出口,之前是翻栅栏进入的),无意中拜访了一家医院,靠近大门的时候,一路上陪伴我们的半截木棍被丢在了院内的景观里,我看着它缓缓倒下,沉睡在这天夜里。
出来后的我才渐渐明白,那里哪里是什么停尸房,不过是整装待发的又一片城市,终有一日,我将再也分不清这里和别处会有什么差别。就像所有城市的夜空,都很难看到明亮的星星一样,也许,不久之前,也曾有过几个孩子,结伴在这里,只为了看看那一颗颗清亮的星星,那应该是在不久前的,应该是的。
我忘了,故事的结尾,是一袋槟榔,五道墙。还有一双朋友,一北一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