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怎么从亚青寺逃离回来的?类似我逃离去那里的方式,但内核却不尽相同。是突然爆发的沉默驱我奔逃的。
在白玉草场,宗喀巴金像盘坐东山之上,永隔昌曲河将她们遥望,偶尔也将一些福祉遗忘。当他遗忘的时候,汀岸就会有一名喇嘛或觉姆悄悄往生,神识不知去向。
也是在白玉草场——生和死,并没有什么界限,如同惊雷和响晴,在东山这里都没有什么界限。大菩提塔的白昼是永明的,数以千计的转经筒,从破晓到新月,信徒无意识地将这里值守。夜里,如果你恰好住在亚青入口那座唯一的宾馆,不用推开窗(所以也不用承受甘孜高原稀薄的寒冷),就能望到圣塔在黢黑的草场间满溢的金色。夜里没有信徒了,圣塔汲取他们白昼的能量,又反过来成为他们永明的指引。
那个白昼,大菩提塔的老喇嘛往生了,带着七旬又三的十明智慧。姹紫嫣红傍身的好事游客,端着昂贵相机拍了又拍,忙乱的小觉姆顾不过来,将他们推到大殿外后也只好任由闪光灯一张一合,活像一口烹人的白洞。
死亡在这一刻降临在东山脚下了。刨开闯入者的无明,老喇嘛的肉身或许可以在两天后对山头的秃鹫进行最后的布施,或许可以顺流昌曲河去金沙江转转,甚至还有虹化的可能,毕竟因为东山的荫蔽,这里广集四方虹化大德。然而因为闪光灯的无明,它们每将大殿擦亮一次,白洞就把老喇嘛的神识吮嗜一寸。所以殿里那位小觉姆才会慌乱无常——生和死,在东山这里本没有什么界限,本是世间顶寻常的事,无何令他们惶恐。
“一生修习涅槃法,老喇嘛怎么能够被白洞吞并呢?”在大殿外旁观,小觉姆眼里我不过也是如相机党那般、姹紫嫣红三千世界中的一员,但那样想着,脚步慢慢抽离旁侧相机的咔咔作响。
回过头来,大菩提塔殿外的信徒修行着他们的修行,维护着金塔的永明和转经筒的隆隆,这关乎他们未来因缘所向,好像殿内发生的一切都了无干系。生命本就是这样,生或死,都没有什么界限。
姹紫嫣红们就不一样了,他们是“传统文化的见证者”,也是“真实民俗的记录者”,死亡多么了不起啊——尤其是老喇嘛的圆寂,这怎么还不能称为一个新闻事件呢?
2018.10.15于重庆,亚青返回的半个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