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褚褚一
每年暑假,七月桂花开时,师姐和一群孩子就围着石桌,嗑着瓜子,喝着茶,坐在桂花树下,开始叨叨她那老掉牙的故事,师姐每天都讲同一个故事,而孩子们每天都准时来这棵桂花树下听故事。
那年我上完职中,怀里揣着妈妈临行前给的两百元踏上南下的火车。
列车呼呼起动时,紧张,胆怯,害怕,伤心,委屈,茫然等等各种情绪袭上心头。眼泪止不住的哗啦啦往下流,远远传来一声声儿时的呼唤,我假装听不见,这样子就可以告诉自己,其实你并不害怕。
你已经长大,可以一个自己起床,不用妈妈每天早上叫;可以一个人吃饭,不用妈妈每天单独给你做你喜爱的菜;可以一个人上街,不用妈妈每次陪你上街以免你迷路;可以一个人坐车,不用妈妈每次帮你买好票,取好票放在你左边的口袋。鸟儿长大了,始终要离巢,你也可以,这股信念一直支撑着我到达深圳火车站。
“你们现在还小,千万别一个人出门,外面有你们想不到的危险,充满着各种各样的陷井,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师姐停顿下来,喝了一口茶告诫着孩子们,孩子们嘴里满是瓜子,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师姐说这话时的表情让我感觉她是活着的,平时她就是一个死人。
当时我以为我一个人是可以的,我也以为世界到处都是美好的人和物,是温床,跟在村子里一个样,可现实却狠狠给了我一巴掌。
下了火车,站在车站广场,望着人来人往,人人都是匆匆忙忙的状态,宝安到底该怎么走呢?
足足站了有半个小时,正当我准备去问警察叔叔时,一个声音传来。
“姑娘,我看你在这里站了有大半个钟头了,你是不知道怎么走吗?”
“嗯嗯,是的,大叔。”
“你是要去哪里?大哥哥带你去,深圳哪个地方大哥哥都熟的很,就没有不知道的地儿。”
“我要去宝安西乡固戍,坐什么车去呢?”
“那个地方有地铁来着,走,大哥哥带你去地铁站。”
“谢谢大哥。”
就这样我跟着这位热心肠大哥走进地铁站,等我站在自动售票机前选好固戍站,准备付钱时,兜里的钱却不见了。
“大哥,你能借我点......。”
转头找大哥才发现四处都是人头,个个都很面熟,却没有那位热心肠的大哥。
那一夜,我独自窝在地铁站的一个小角落里,双手环抱着双腿,这样就能告诉自己,钱不见了没关系,你还有你自己,一切都还有希望,只要联系上师姐那边就好了。
巡逻的人来了,我躲进了女厕所,等地铁站的门关了,我再从厕所出来,重新窝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警察同志,对不起,我......。”
“这帮人做事也太不小心了,这里还锁了一个人都不知道,姑娘,对不起,你先起来。”
“......。”
就这样我被热心的警察叔叔带进了派出所,在那里遇见了他。
一个和我在同一个地铁站里过了一夜的人,只不过他是在D出口那边,而我在A出口这边。
有时候缘分就是那么奇妙,一个人的一生会遇到上千万个人,而一个女人会遇上上百万个男人,同一时间发生对视的机率只有万分之一。
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我听见了桂花花开的声音。
故事很俗很俗,他得知我身无分文,先是请我在街边的小吃摊吃了一碗大大的馄饨,一碗一分钟就见底了,他看着我笑了,我低下了头,他将他的那碗推了过来。
聊天中我得知他是一名流浪歌手,在这座城市里已经混了有二年,各个地铁站他都住过,当然他也有钱的时候,那时候他就会开一间五星级的宾馆好好享受一下生活,或者去海滩晒日光浴,但没钱的日子居多。
兴致来临,他即兴唱了一首歌,声音低沉,弹性十足,给人一点点温暖的感觉。
到了公司,见着师姐,就像见到了亲人,眼泪又来了。
"好了,有师姐在,明儿师姐就带你去先买个手机,办张卡。"
"可我没钱。"
"傻瓜,师姐有,放心,等你发工资了再还我得了。"
时间过的很快,他偶尔会来固戍找我,有时一起吃一顿饭,有时候去喝点小酒,也有的时候我们会去星巴克坐坐,每次师姐都在场。
在第一年元旦的时候,他和师姐住到了一块,从此他再也没有在地铁站过过夜,他时常说,你真是我的贵人,若不是遇见你,我也不会遇见她,也不会有一个家。师姐常说,师妹,谢谢你把他带到我的身边,让我知道原来这就恋爱的感觉。
他和师姐很快就谈婚论嫁,他们离开了深圳,去了师姐的老家青城,一个有山有水的小城。
婚礼那天,我坐在新娘房里,说着祝福恭喜的话。
"我准备在青城开个书店,要不你来帮我吧。"
"这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就当陪陪我好了,你也知道他现在有点名气,陪我的时间却也越来越少了,以后的日子,我一个人很难捱。"
"你可以跟着他走。"
"他不让,我总感觉他心里有一个人。"
"他心里当然有人啦。"
"……。"
"是你呀,笨蛋,都要结婚的人了,还想那么多干嘛。好好做你的新娘子。"
从新房出来,手机滴哒一声,点开,是他发过来一首自己录的歌,熟悉的声音传来:
简单点 说话的方式简单点,
递进的情绪请省略
你又不是个演员
别设计那些情节
没意见 我只是看看你怎么圆
你难过的太表面
像没天赋的演员
……
从此这首歌成了我手机的来电铃声,我也驻进了青城,在与书店隔一条街的蝶恋花园租了个房子,一签就是五年合约,一次性给齐了租金。
他回家的次数变的多了起来,近距离接触才发现,他和师姐的婚姻原来并不像我以为的那样好,师姐一直在迁就,他一直就一副高冷模样,那高冷范让我有些怀疑,这是我以前认识的他吗?这是在地铁里过夜的他吗?这还是能在街边小吃摊唱歌的他吗?这是那个唱《演员》的他吗?
我们在一起的日子越来越多,三人行的路有些尴尬的情绪,他的话一日比一日少,除了日常生活交流,整天不见他说一句题外话,但他对师姐真的很好,她冷时,他将她的手放进自己的胸口;她摔跤了,他一个公主抱起匆匆往医院赶;她说要吃冰淇淋,大冬天他撑着一把伞跑遍全城买来冰淇淋放在她的手心里。这种事情时常发生在我的眼前,每当他照做时,师姐看我的眼神都特别的意味深长,起初,我假装不知,后来我提出告辞,师姐挽留,他也开尊口留人。
就这样我们维持着这种在我看来特畸形的关系。
我的心不是不痛,也不是不难过,只是已经麻木了。
当夏天来临,七月桂花花开时。
"我要走了。"
"为什么?"
"快三十的人了,也该回去给爸妈一个交代。"
"好。"
他为什么不挽留?他若是挽留,我一定不会走,他也就不会沉睡。
也许是因为他太懒了,也许是因为我会错了意,这一错就是五年。
在去高铁站的路上,他开着车,我坐在副驾驶位子上,我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他,我想把他的样子好好的刻在脑海里。也许是我的目光太过于炽烈,也许是他早就察觉到我的心思,他的右手伸过来时,我没有拒绝。
十指紧扣,这一刻,我看到我握住了爱。
眼泪啪的一声打在他的手背上。
"其实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我听见自己哑着嗓子问道。
"我不是喜欢你,我是爱你。"
"现在说这些已经太迟了。"
"我表现的还不够明显?是你太迟钝了,我以为你不爱我,否则你怎么会总是在我们俩约会的时候拉上她?"
"我没想那么多。"
"傻瓜。"
"你才是傻瓜,你爱我怎么不告诉我。"
"我说了,她说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what?"
"没事,我们一起努力生活,无论是一年两年,还是白发苍苍了,这辈子能跟你在一起就成。"
"傻子,呜呜呜。"
"别哭了,我爱你,不是让你哭,而是让你笑的。"
我以为我等来了我的爱情,我以为我们能处理好一切,然后就可以在一起白头到老。可是还没等我开始设想我们的未来,一辆疾驰而来的货车摧毁了我整个梦想。
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三天后。
"你可真是命大,驾驶员是你的爱人吧!"
"怎么了?他还好吧!"
“当时若不是他死命的将你和他换了个位置,死的就是你而不是他。据警察说这是一起有预谋的谋杀......。”
“孩子们,你们知道为什么医生会说那场车祸是一场谋杀吗?因为那场车祸是我师妹精心安排的,货车上的驾驶员就是她呀,她是要杀我,可死的却是她自己心爱的人,所以她也因此疯了。”
师姐有些癫狂地说着,孩子们却并不害怕,这个故事每次到这个地方,师姐都会说这样一句话。
而我每次都会在这个时候打断师姐。
“孩子们该回家吃午饭了。”
听到我的声音,孩子们很默契地站起来,纷纷离开。
每次这个时候师姐和我会进行下面的对话。
"为什么?"
"哈哈哈,你好意思问为什么?"
"你是个疯子!"
"我早就被你们逼疯了,你们两个明明相爱却不说出口,让我总以为自己有机会拥有他,拥有完整的他,哈哈,死的是他也好,这样我们可以继续做闺蜜,一辈子也不再分开。"
师姐说的没错,因为他的死,让我和师姐两个人不再分开,只因为他临终前的那句话:不要追究,我爱你,但我欠她,如果可以你帮我还。
他说这句话时,我听见桂花开了又落了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