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他从梦中醒来,脖颈间隐约有梦中留下的汗渍。这是一个夏末秋初的午夜,他独自坐在陌生城市的黑暗里,梦中的情景依然清晰。
这并不像是一个噩梦,却比噩梦更让他难以入眠。他梦到了夭亡多年,死因不明,很多年没有梦到过的兄弟了。这是在他小时候放学的山路上,两个目光阴鸷的人贩子背着沉睡中的小弟匆匆走在路上。他一惊,看了人贩子一眼,假装没事儿,从边上走过,然后准备转身跑到坡下不远处叫另一个村里的大人拦住他们。恍惚中,他看着自己跑遍全村却空无一人,在绝望中看着人贩子朝他冷冷地笑,一步步走远。
黑暗中,他卷着棉被呆呆地坐着,后背的汗渍还未干去。兄弟在他高中时就已经死去了。他不知道父母将他葬于何处,也不知道如何过问。他想到当年母亲悲泣柔弱的身体,现在的她已经快要六旬了。而跟他关系从来不好的父亲已经六十有五了。他们是一对小城里平凡的升斗小民,每月领着几百块只有无数他们这样的人才看的上养老金。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父母通电话了,每次电话都是父母打过来,而且大都是在母亲的哀叹和父亲的争吵中不欢而散。原因不外乎结婚的事,每次他都以不合适来推脱,反正现如今父母也无法干涉他了,而且他觉得父母不理解,估计也永远不能理解他了。他一直自负才华,认为自己终有一天会功成名就,找到理解自己,情投意合的人,而不是像他们一样,平庸一生。
但是,在这个大病初愈的深夜里,在漂泊不定的陌生城市里,在逼仄的出租屋里,望着漆黑的屋顶,听着远处隐约飞驰而过的汽车发出的轰鸣和屋外的虫鸣,他想到,也许自己大概率会一无所成,漂流一生,也许将来的某一天会在这样的夜里,在某个天桥下,大路边,荒野里,悄然死去,一如那些远方此时正在死去的人。他想到父母那孱弱瘦小的身体,将有一天会埋在故乡某个枯草飘摇的山头,在他死去之后,无人问津,默默凋零,和他一样,在小城那为数不多的人们的茶余饭后的无聊闲谈中彻底地被遗忘在岁月的末光里,直到太阳如一个衰朽的老人,喘着气,释放出最后的微光,而脚下这个星球,一片惨淡的暗白,枯寂而荒凉。
过了很久,他平静了下来,望望窗外,黑暗依旧,虫鸣依旧,隐约奔驰的汽车依旧,手机暗淡的白光依旧。
那么,睡吧,也许下一个梦和明天,能给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