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儿时暑假的三件趣事便是这:逮鱼、洗澡、吃西瓜。逮的是干塘鱼、洗的是冷水澡、吃的是大西瓜。
小时候没有空调,每天中午过后我们村里这些大小“和尚头”们都会一群一堆的找个凉快的地方待着待命。而我家是老房子,青石的门槛特别的凉快,不过我家男孩比较多,所以自然成了一个团队。顶多会带上一两个落单的隔壁邻家孩子。夏天是个酷热的季节,暑假又是最热的时候,江南水稻也都在这个时候进入扬花期。于是那些大大小小的水塘便肩负起了灌溉的重任,而我们这些散落在村里的各个小团体,就是在等哪个塘抽水的消息。
没有手机没有电话,没有网络没有微信,消息靠的是放哨人顶着烈日,迈着两腿。靠的是相互的打探。一个消息很快就会在村头村尾散播开,寂静的村子突然就会冒出很多的大小孩子,也有成年男子,比如我父亲与大伯。大家一扫慵懒无力的夏困,一个个生龙活虎、精神抖擞,拿着各自的“武器”:抬网、赶网、兜网、鱼叉,马上就组成了一个战队。
一个小组出发,走出村就是一大群人,到了目的地水塘,往往会有几个村的的汇在一起。特别是那种大水塘抽水灌溉,一般都会几天前放出消息来,所以来的人也就会很多绝对是大会战的大场面。
一般我们都会在水塘埂上围成一圈,大人、小孩基本都是赤膊上阵,一色的黑溜溜,一个夏天的水炕、太阳晒,再白的人也是顶不住。
因为这大小的塘基本上都有生产队或私人放养的鱼。水抽到一半的时候,塘的“主家”会用大网拖鱼,边拖边喊:“抓到鲤鱼、草鱼、家鱼要缴公”。三网过后,我们才能下水抓鱼,这是不成文的规矩。有些机灵的孩子会跟在大网后面,捞跳网之鱼,主家大声呵斥,他们则充耳不闻,因为是孩子所以也就不要脸不要皮的,大人却很少这样做,被骂终究是会很难堪。
三网过后,我们这些孩子(我成年后再也没机会抓过鱼)做先头部队冲下去,光着脚在水塘中胡搅蛮缠把水搅混。大人们陆陆续续下场,真正的浑水摸鱼。我们家堂兄弟五个加上父亲和大伯,凑成了个全真七子。分工明细,战斗力超强,以至于某些同村人都撇开我们家。我们家用的都是网,抬网全塘横冲直撞、赶网沿边独来独往、兜网静立东张西望。鱼叉我们家是绝不用的,因为太危险了,虽然这么多年我也没听说逮鱼的时候有鱼叉伤人的,但在人群里一把鱼叉飞来飞去,确实很凶险。我们家风比较温良,五个男孩从来都不在外惹是生非,打架斗殴,都很老实本分,是好事也不是好事。安安稳稳、平平静静没有什么纰漏也难成大气候。
逮鱼算是暑假最开心也是最有趣的事,而我们的水性也都是这样练出来的,最最重要的是极大改善了我们家的伙食。所以到现在我的记忆里,小时候家里吃鱼是一年到头,新鲜的,腌制的。现如今也只有大哥改成钓了,鱼也是常有,但是逮干塘鱼的基本是没有了。这么多年我身在外地,老家回的少,有次我问侄子夏天可逮鱼了,他很茫然。这才多少年啊?江南的农村孩子都已不再户外逮虾摸鱼了。那种几个村的大会战场面,也只能留在记忆里。其实我有想过,可能把这儿时逮干塘鱼的风俗申请为非遗?
逮鱼是儿时暑假的头一件趣事,那洗冷水澡则一定是第二件。所谓洗冷水澡就是户外游泳,江南小镇的男孩子基本都懂水性,除了一些“惯宝宝”们爷爷奶奶看得紧不给游泳,只得偷偷下河。那些偷偷下河游泳的却是经常发生溺水事件,而我们这般吆三喝五,大大方方游泳洗冷水澡的是极少出事。起先我们在村子的“双塘”,这是两个塘被一条马路隔开,南边的叫“上双塘”、北边的叫“下双塘”。这双塘应该有上百年历史了,全村人都在这淘米洗菜,洗衣服。大概是现代人洗衣服用洗衣粉的原因,以及过于养鱼饲喂。初中时上下双塘的水就不适合洗冷水澡了,脚下全是烂塘泥,一踩就冒泡,身上也是一层灰褐色的脏 。这两个塘一直都是我们家的“用水”塘,小桶拎、大桶挑到了家中放在吃水缸旁,用于各种的洗用。
我们家对洗冷水澡比较有追求。所以父亲和大伯常带领我们去较远的“帐隔塘”,塘很大、水很清、塘底是硬质的黄土,是我们村的“吃水”塘。因为中间一个岛将塘一分为二,所以也就有了这个名字。这岛在我们孩子心中一直很神秘并有很多的传言,很少有人敢上去。算得上是我们这些野孩子的禁地。因为有点远而水又深,我们几个孩子要等父亲或者大伯下班一起去。通常都是七个人浩浩荡荡的一起出发,每次都会挑着两个空桶去,然后挑着满满的水回来。我记的是12岁左右我也开始了挑水,刚开始扁担在肩膀上是放不住的,太疼了,慢慢也就习惯了。一般挑“用水”我要歇一次,挑“吃水”我要歇3—4次。我的个不高,估计跟我小时候挑水有关,被压的长不高。
我们镇是一个古镇属于古吴国,镇上有一条全世界最古老的运河“胥河”,是伍子胥为伐楚修建的,其中一支流叫“沟胥河”在镇中心小学旁流过。在没有化工厂前,这条河一直很清澈,人们在河岸搭石条板淘米洗菜,而我们夏天也常在此逍遥自在。河上有座古老的闸桥,桥是青石桥,闸是青石板。因为有闸,所以河也就有了很高的落差,这也成了我们这些孩子心中的水帘洞。闸下面也铺了大面积的石板,年代久了长了很多的苔藓,一步一滑充满了冒险般的乐趣。石缝里有小虾和鲫鱼、孔洞里有黄鳝。因为有闸,所以下游特别是桥下面的水比较浅,加上来往的行人又多,大人基本不管我们在这里的戏水玩耍。直到有了化工厂的污水排放,河变成了臭水、毒水沟几千年的源远流长毁在了那些败家子手上。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挣到什么大钱?但是沿河得癌症的居民真的是多了很多。古老的运河也遭遇灭顶之灾,小镇的很多池塘也遭了殃因为它们本就是一个体系,因运河而生、因运河而灭。
属于我们这个小镇夏天的水世界与儿时的精神乐园就这样崩塌了。我也将近30年没有去过“沟胥河”的水闸处,也不知道在或不在了?但是随着年龄的增大,却总是能在梦中见到它,特别是夏天总是梦见一群“和尚头”光着屁股在水闸下的斜体上滑落,水花四溅、欢声笑语。
向往儿时的游泳自由,也馋儿时吃西瓜的快乐。小时候没听说过冰淇淋,也舍不得吃奶油冰棒。只有在帮大人们干完活,满身大汗累的站不起来时,听到冰棒叫卖声时,才有机会吃一根赤豆冰棒。但是西瓜倒是经常能享用。因为家里孩子多,我们家西瓜一买就是一筐,一个个放在阴凉的地上。瓜虽然较多,但也不是随意就能吃,我们小孩绝对没有动刀的权力。每次都是黄昏时,大人说一句:“吃瓜了”。我们便把小方桌搬到门前,把两个最大的瓜洗干净了放到小方桌上。大一点的哥哥拿菜刀把西瓜剖开,分成一条一条,先给奶奶一块,然后我们自己挑选。孩子先吃完了的,可以再拿一块但必须是瓜皮不能见红的,我们孩子间会相互监督。我吃东西一向都很慢、吃瓜、吃饭都是细嚼慢咽。哥哥们会很快吃完第一块,然后带着我们比赛看谁把西瓜子吐的更远。本来吃的就慢,又要比赛的我,自然很少有第二块的机会。
现在饭店吃完饭后,总会上个果盘基本都是有西瓜。夏天家中冰箱,也总会放着用保鲜膜缠好的一半西瓜,一家三口一个西瓜每次都是吃不完。但不知道为什么,终究是吃不出儿时的那种喜欢。儿时吃西瓜能让我们期待一天,现在期待什么?时过境迁,从儿时到中年心境不一样,从农村到城市环境不一样,从捌零到零零时代不一样,从孩子到爸爸身份不一样。现在的我不用再挑水,但挑的又何尝比那两桶水轻?
我现在期待的太多太多,但唯独少了妈妈的那声:“吃西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