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六月的前三天是在学校里度过的。一些学生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开始变得浮躁起来，甚至有点懈怠、懒散。

三天的日子就好像时钟上的时针，走了好久才前进一秒。

3号下午，高三的所有学生开始准备收拾所有的物品，然后搬回家里。包括自己的书桌。

六月伴随着初夏的味道，太阳也是有点燥热，下午两点的阳光刺眼地让人不敢看。到了下午五点半的时候，吴子由的母亲来了。开着电动三轮车，以前学校不允许家长开车进校园，但是除了6月3号那天。

在吴子由的带领下，母亲跟着吴子由走到了宿舍。宿舍里散发着湿热、发霉的难闻气味，阳光也只是穿透了一扇窗户，留在走廊的影子幽长、温柔。

到了宿舍后，人大都已经离开。只剩下略显空荡的走廊与不曾有过的空旷之感。吴子由的宿舍也只剩下吴子由一个人的东西了。

在母亲的利索的帮忙下，很快收拾完毕。然后再继续下一个地点的搬运任务——教室。教室里还剩下三五个学生，不过都是应届生。吴子由就没打招呼，开始把书桌与书本往车厢里运送。最后六点半的时候，全部装载完毕。

吴子由坐在前座，与母亲并排坐着，这是自从母亲接送吴子由以来，第一次坐在母亲的身旁，以前都是坐在车厢里。这次，车厢满载，只能和母亲并排坐在前面。

坐在母亲的左边，吴子由感到很舒服。透过微风的吹拂，能闻见母亲身上的味道，说不清具体是什么样的味道，不过世界上只有这一种味道，就是母亲独有的味道。一闻到这种味道，内心就会感到放松、安全。

吴子由透过前视镜看见了脖子处的疤痕，还有手术线的印痕。但不看脖子之外，看着自己的脸庞，充满着胶原蛋白，在光的照射下，发着光，内心有种名的不确切的自信出现。

已经有好几天没照镜子了，快忘记了自己的脸长什么模样了。吴子由对着小圆形镜子仔细端详着自己的面容与发型的搭配，自我感觉良好，内心也能上升0.01°的愉悦。

“通过这一段在学校的学习，我觉得最后应该能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老师们也对我抱有期望。”吴子由向母亲表达了自己对于高考后结果的预想。

“那可以，你能考上我就很开心了，到时我也会打电话告诉你爸，让他也跟着高兴一下。”母亲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认真地开着车。

自从去年暑假过后，母亲和父亲几乎没怎么吵过架了，母亲偶尔也会给远在外地的父亲打电话，驱散下孤单，排解下忧愁。

“对了，外婆的身体怎么样了？”有一段时间不知道外婆的情况，吴子由关切地问道。

“好多了，你不用担心，现在要全身心地把高考考好就行。”

母亲的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吴子由看在眼里，内心是知道的。一般老年人得了半身不遂之后的结果都是不好的。就像之前说的，现在自己能做的就是好好复习参加高考，然后以考上一所大学的成绩来回报外婆以及那些爱自己的人。

自从去年暑期结束后，吴子由发现母亲对自己的关爱程度到了自己不敢相信的程度，18岁之前的母亲总是很严厉，因为犯错也打过自己，所以记住的好很少很少。而现在，母亲的好太多太多了，十指数不过来，吴子由感到很幸福。

回到家后，母亲把吴子由大部分的物品都放在了一间搁置的小屋里，剩下的就是吴子由这三天在家要看的复习资料。

吴子由对于这次高考有点把握，还是有信心能考上大学的。于是，在这三天里看起了两天的电视，最后一天看了错题本。

到了6号的下午，坐公交前往学校为高三学子预订的酒店，好让大家集中参加考试。这样，就不会容易出错。

住的是标准间，吴子由和高一涵一个屋。在酒店整理物品的时候，赵翌岑、刘爽等几个复读生走了进来。大家坐在床上讨论着各自在家是如何度过那三天的。

大家都是早睡早起，和吴子由的状态差不多，除了高一涵，三天全用来看复习资料与错题集了。其余的复读生听到高一涵的回答后，纷纷竖起了大拇指，表示钦佩。这种行为也是符合高一涵一贯的作风。

“那大家高考结束后有什么想法吗？”刘爽提起来这个充满议论性的问题，氛围顿时洋溢起来。

“我学车，我妈已经为我找好驾校并且报好名了。”朱志明举手说道。

“大家想不想去海边旅行呢？”魏东饶有兴趣地提出。

“啊！好啊！”吴子由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在心里幻想高考结束后旅行的次数太多了，这次或许能实现了。

“好，打算暑期去海边旅行的举手示意下。”刘爽当起了控场的人

全场除了朱志明共五个人举起了手。

“好，那到时高考结束后保持联系！”

到了晚饭时间，学生们开始下楼，在一楼餐厅吃饭。

［二］

7号上午8点半开始语文考试，人生第二次参加的高考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第二天英语考试结束之后，吴子由在回酒店的路上收到了母亲的电话。那边急切地问着；“子由，考的怎么样？”

“还可以，除了数学。考数学的时候太紧张了，一些题使劲想也想不出来答案，其他两门感觉还可以。”

“我在你考试的这两天都向神明跪着来保佑你能考个不错的成绩，这也是我能为你做的事情了。妈妈的能力不行，所以也只能尽力去帮助你，希望你有个不错的未来。”

吴子由听后鼻子酸了一下，被母亲的行为感动到了。

“我一会就走到酒店了，稍后收拾下就回家了。一会就能看到你了，高考后心里搁置许久的大石头也终于落下。”吴子由舒了一口气，这口气代表着为高考而奋斗的这辛苦的两年，现在终于可以好好地休息、放松下了。

在酒店门口和老师、好友们互相道别之后，吴子由就先行离去。吴子由习惯性地要么第一个走要么最后一个走。

在临走之际，老师告诉吴子由别忘了25号去华元中学领取高考成绩。

在家里等待的日子里，包含着焦虑与期待。躺在铺着凉席的床上，吹着慢速的电扇，回想着高考时做的那些题，感觉做错了。尤其是英语的完形填空中的一个空。按照那个段落的意思，空格里应该是写趋势的单词。当时，脑子卡壳了，忽然忘记趋势的单词是什么了。在trend和trendency之间摇摆不定，哪个是正确的名词呢？最后，在快要交卷的时候写了trendency，不知道是对还是错。

有时越回想考试中做的那些题，会有点不争气的感觉，开始担忧起来。情绪上也会有点低落，如果这次高考有没考好，难道还要复读吗？还是选择一所一般的大学来开启大学生活？

当身处焦虑的时候，就会想方设法地来转移这种注意力。

吴子由开始转念幻想自己未来的大学生活：可能是省内的一所大学，在大学里结交了不错的朋友，还结束了长达19年的单身生活。想到这个，关于自己的情感关系，吴子由就会比较害羞，用枕头半掩着脸，脸也开始有点变红。除了这些，大学里的自己应该是努力学习的，年年拿奖学金，来减轻父母的经济重担。自己也会变得开朗、自信起来……

越想越有点期待遇见大学里的自己了，刚才的那些美好的画面都是幻想的，幻想就像在做白日梦，不一定能实现。

吴子由刷着QQ空间，看见了同学们精彩的动态：有的去唱吧、吃烧烤；有的去爬山了；有的去学车了…各有各的丰富，而看着自己的处境，无聊地很单薄，吹弹可破。

一对比也意味着会产生一点心理失落。吴子由看着别人精彩的生活，心生妒忌。有时候日子难过得会产生“还不如在去年重疾时选择不接受治疗直接离开这个单调的世界”这个消极的想法。

将近一年了，心态还是一样的封闭、自卑，那个长达50公分的疤痕一直压在心头，没有离开过，已经习惯委屈自己的状态了。一副充满瑕疵的身体还会有什么令人期待的未来呢？接受不了自己的不完美，宁愿每天带着一副虚假而带点美好的面具不真实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暑假期间，吴子由闭门不出，不想让街坊四邻看到自己身上的疤痕，否则又会引起一阵阵的议论，同时，这种议论也会给家人带来影响。这样的结果大可不必，宁愿自己多付出一些也不想让父母再为自己担心了。吴子由整日守在家里，左小腿还没有完全恢复到如正常人行走的样子，一日三餐由母亲帮忙解决。

有时闷得无聊了，吴子由就会下床，锻炼下自己可不可以跑起步来。脑子里回想着去年手术后第一次下床双脚接触地面的感觉，很真实的地面。吴子由慢慢地围着圈跑着，左腿稍微能使上劲来，这让吴子由满心欢喜，她大声呼唤着在厨房忙活的母亲。

母亲擦干净手后，看着吴子由的跑步姿势，脸上堆积的“线”多了起来。

吴子由有个大胆的想法；“妈妈，明天去学校我就开始骑自行车过去吧。”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自己要小心点。”

“放心，我已经成年了，不再是那个遇到困难事就哭鼻子的小孩了。”

［三］

24号晚上，吴子由看着手机里的QQ消息，有的同学已经公布了成绩。吴子由开始登陆查成绩的官网，一般查成绩的时候都会有个仪式：手盖住成绩，然后缓缓地向左挪开。当看到语文成绩的个位数是8时，心里有点开心。最后手全部挪开时，语文和英语成绩都还算满意，数学也还可以勉强接受，这成绩完全符合心里的预估。

不一会儿，手机开始震动起来，有来自班主任和高一涵的呼叫，但吴子由一概不想接。可能是把自己关的太久了，还不适应和外面的人交流，而且知道自己患上了中度社交恐惧症。

班主任打了两通电话过来，吴子由犹豫了一会儿，等铃声结束之后，吴子由开始有点懊悔：班主任在我高四时关怀有加，再说打电话也是来了解下成绩，而自己却拒绝接听，着实是不礼貌的行为。

吴子由开始幻想着这样的画面：等自己学成归来，过上了不错的生活后，再买点礼品慰问班主任。产生这样的想法之后，平衡了吴子由刚才心里的懊悔。

第二天早上七点，吴子由吃好早饭后，就骑上了自行车前往学校。这或许就是最后一次去学校了。

当左腿碰到脚踏板上时的感受和那时候下床接触地面的感觉一样真实，让人欣喜。最后，自行车越骑越顺，在别人看来就好像是一个身体健康的女孩在骑着，吴子由的脑海里蹦出了“正常人”这个词语。

吴子由来到学校后，校园里的人很少，只有来领取成绩的毕业生。在办公室拿到成绩条之后，就和高一涵那几个复读生们吃了午饭——散伙饭来真正地结束高中生活。

刘爽站起来拿起果汁杯，用筷子敲了两下，“现在大家都已经知道高考成绩了，想必要报考的学校心里也已经有数了吧。那就先从坐在我右边的魏东开始说，说一下接下来的规划。”

吴子由知道了魏东的英语成绩比自己多了一分，心里也是服气，毕竟吴子由在心里把魏东视为“英语大神”。

“我的话可能就是选择省内的一所大学来读了，这样也离家里近一点。”

择校的一个纠结点就是去省内的大学还是省外的。吴子由听了许多同学的议论，愿意去省内的占比更多点，省内的大学离家近点，以后时不时想回家了也方便许多。

吴子由是倾向于选择省外的大学的，她的内心一直渴望着自由，想去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开启新的生活，另一方面自己也能重新做人，带着那几道永不消逝的疤痕。

刘爽垫后发言：“我可能会去南方的一座小城，前几天向韩青源咨询了下，他在南方上大学，说南方挺不错的，条件也好，所以我也决定去南方。”

“那你们怎么报考学校呢？得需要指导吧，我会向美术老师求助。”高一涵挑起了另一个话题继续这场聊天。

“我和你一起，到时约个时间一起吧。”吴子由没参加过填报志愿这个事情，所以得靠专业人士的帮忙。

“好的，那我们五天后上午十点在2号楼的5层见面。”

午饭结束后，吴子由回学校牵自行车回家。在路上，刘爽快步向前，走在吴子由的左边，刘爽和吴子由的身高差的影子在阳光下搭配的那么适合，吴子由之前在心里也想过和刘爽或许可能有再深一层的关系，不过他给吴子由的感觉总是不成熟的大男孩的感觉，还带点不靠谱。

“我们还是好朋友吧？这几天你总给我冷漠的感觉，我也不敢和你多说话，毕业之后将会去往各自的大学开启新的生活。”刘爽半给着笑脸吞吞吐吐地说着。

吴子由沉默了会，“当然了，以后大学寒假回老家还是可以和你们再聚会、叙旧的。”

吴子由从车棚里牵出车子后，在校门口和刘爽说了“拜拜”就先行离开了。

在高四这年与刘爽相处的时间里，吴子由有时候会感到他俩之间的关系比朋友深了一度，夹杂着些许的暧昧。但对于一向在情感关系面前不知所措、不善表达的吴子由来说，最后还是会以和刘爽维持着普通朋友的关系来切断那层不清晰的有点羞涩的带点粉色的音弦。

［四］

五天后，高一涵和吴子由一同出现在美术老师在的办公室里。在老师的帮助下，吴子由选了三所学校，前两个是省内的，都是不错的学校，也是吴子由心仪的两所。而专业都是关于室内设计的。第三个是保底选项，在北方，距离有一千多里地。吴子由对这个没多少想法，最多是前两个都考不上，只能选最后一个去读了。

在过了一个星期后，各个高校的分数线已陆续出来。结果是出乎意料之外但也在意料之中，吴子由考上了第三个高考志愿，总分比分数线高出了20多分。

接下来就是等待录取通知书的到来以及准备开启新生活的物品。

在7月31号的下午，吴子由在下午五点半的时候收到了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一个月后，她将去往距离家乡千里之外的地方，在陌生的城市，度过四年。

第三志愿的学校比较特殊，是一所女子大学。吴子由心里想着：在全是女生的世界里，自己或许会变得更加独立与坚强吧。倾向于体验各式不一样的生活，这所大学也是一个方式与答案。

在等待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看到QQ群的消息，知道了复读生们都考上了大学，在不同的城市，魏东考上了离家不远的城市的大学，刘爽和高一涵的大学比较远，不过他俩在同一座南方的省。

六月的毕业洪流冲走了什么？大抵是一些卑微到倒塌的承诺。在跑不完的小小的操场，所有的风都吹进了洁白的衬衫，吹走了所有的烦恼，混淆了不知是汗水或是泪水的咸咸的味道。

惟愿明天，会永远保持新鲜！

回首这一两年，好像一直在失去的状态，有人说，失去是一种慢性成长。只有失去后才懂得拥有的珍贵，也明白了什么是珍惜。十九岁的那个暑假，珍惜的意义刻在了心里。

尾声

吴子由在大一上学期的某个晚上，有一段时间没给母亲打电话了。同时给母亲打电话也是排解最近的内心积压的一个方式。在打电话的时候，得知外婆已经去世三天了。那时是个冬天，外公在去年的暑期去世，好像他俩连接了冬夏两个漫长的季节。而母亲也成为了一名“孤儿”，一个人在远方的家里独自忧伤、惆怅！

在写作课堂上，吴子由写下了一首诗来感恩与缅怀爱自己的外婆：

《我记得》

我记得

相册中被你经常抚摸的那张襁褓照片

那时的我应该很小很小

你说那时候你每个夜晚都搂着我

在旧旧的硬板床上睡觉

我记得

老房子那条街路口的小商店

那时的我开始背起你织的蓝色书包

商店里的零食总是那么美味

你瘪小的钱包总是努力满足我任性的需要

我记得

你做的西红柿炒鸡蛋和醋溜土豆丝的味道

那时的我每天梳着马尾骑着单车

推开家门总是温暖的灯光和丰盛的饭桌

皱纹爬上你的脸颊也爬上我的心窝

每个星光闪烁的夜晚

我总会抬头

我欠您一个最热情的拥抱

在我自己最孤单的时刻

我记得，我记得

所有的那些往昔

我们曾经一起走过

高中的回忆，不管是痛苦还是欢乐的，吴子由总是想起。在现实世界里不断地咀嚼着往日不再出现、永远消逝的回忆，依靠着回忆来继续过活，从而忽略了大学校园里一些真实的情感表达。

对于当时经历的那两年的回忆，现在能记住的瞬间屈指可数，时间真的是治愈所有悲伤最好的一剂良药。现在也只是依据疤痕这个真实而具体的事物开始追忆，逐渐将那些断续的回忆拼织成一个无形的网。拼织的过程中有泪水也有一点欢笑，但当最后将回忆转化为文字这一有力的表达后，心里着实多了一份欢愉与成就之感。

五年后，吴子由还是没有接纳真实、带有疤痕的自己。不过，她始终在笃行“拓宽生命的宽度”这件事，去旅行、写作、看书等等，丰富自己的内心世界。在大学的四年里，一个人旅行了30个城市左右，孤独的十个等级也已经走过，与孤独为伴，在一个人的路上向阳地成长。

最重要的是学会自信而爱己，这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每个平行时空里，都有孤独的人，而这不确定是两个孤独的人的连接点。始终相信缘分与爱情，在等不到对的人的日子里，亦会逐渐变得自信而爱己，努力过上想要的生活，活出自己喜欢的模样，孤独而清冽，温柔而坚强，乐观而开朗。

平淡地过了很久，很平静，很温和。逐渐地失去了快乐的心情，发自内心的。在给自己制造的各种小确幸中，内心会变得温暖而幸福，但却失去了快乐之感。高兴也好，愉悦也罢，但都不是快乐。

十八岁之后，一直是忧郁的个体，偶尔参杂一点欢愉之感。没有痛彻心扉，没有轰轰烈烈，只是一直平淡地幸福着。这样也好，平静而知足地向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