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梧桐雨的滴落，失了年华

裴小鱼遇见杜朝阳，是在一个秋雨连绵的午后.

刚结束大学军训的裴小鱼接到电话通知，要她参加一个老乡聚餐。电话的那头，是很低沉的男生声音，自称杜朝阳，是这次老乡聚餐的联络员。

裴小鱼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还把自己新办的手机号一股脑门地告诉了他。

对于刚进大学的裴小鱼，对于刚刚过完十八岁生日的裴小鱼，这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因为被男生请吃饭，在闭塞的高中时代是很讳莫如深的事情，而现在似乎成了明目张胆且理所当然。

不过，裴小鱼并不知道，在大学里，女生的漂亮才是通行证，现在已经不是成绩好就能横行天下得到异性钦慕的高中时代，自己不过是一只胖乎乎还不可爱的小鱼，是大学爱情的遗忘品和绝缘体。当然这是后话，是裴小鱼多年以后才想明白的事情。

见到杜朝阳时，裴小鱼正举着小黄伞在宿舍楼前左顾右盼，梧桐树下，雨水嘀嘀嗒嗒。杜朝阳的脸，突然从伞前出现，裴小鱼着实吓了一跳。

裴小鱼是被杜朝阳的笑给吓到了，不，确切说是惊到了。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明亮的笑容，那嘴角的弧度，薄薄的嘴唇，还有整齐洁白的牙齿，一切都是那么的妥帖合适。

风起树摇，裴小鱼听见梧桐叶子也在歌唱，歌词是与君初相见，犹如故人归。

杜朝阳一脸温和地看着惊慌失措的小鱼说，丫头，你是裴小鱼吗？

裴小鱼却不回答，抓着伞红着脸，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在了前头。到了预订的餐厅一起进去，才发现一群人早已就座，就等他们两个了。

饭桌上所有人目光一起齐刷刷聚焦在了门口，裴小鱼突然红了脸。

那时候的青春真是好啊，一群素未谋面的人，只因为出生在同一个地方和考上同一所大学，大家就可以兴高采烈地说上半天话。

有人提议，迟到的要自觉罚酒。

杜朝阳端起酒杯拉着裴小鱼一起敬酒，有个男生突然开玩笑说：“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大家哄堂大笑。裴小鱼并不气恼，只是头更低了。

桌上明明摆着裴小鱼最喜欢的鱼香肉丝和水煮牛肉，可不知道为什么，裴小鱼胃口全无。身边杜朝阳爽朗的笑声和她的心跳像是有了共振，扑通扑通如春雷炸响。

那天杜朝阳说了很多很多的话，而具体说了什么，裴小鱼却想不起来了。裴小鱼只希望一直这么看着杜朝阳，在他的发光的笑容里，做一只独舞的天鹅。

可是死党对裴小鱼这场毫无逻辑的一见钟情表示不可思议，翻着白眼说，裴小鱼，你真没出息，不就是一个笑容嘛，满大街都能找到，来，姐们儿现在就给你笑一个。

可是杜朝阳能满大街找到吗，杜朝阳的笑容能满大街找到吗？

裴小鱼在整个校园里，却再也寻不到杜朝阳了，因为他们除了老乡和学长，真的什么关系也不是。裴小鱼才不会主动去表白，因为在裴小鱼从小到大的教育里，就是女孩子要矜持，要自重，要自尊。

于是裴小鱼自重而又矜持的与杜朝阳保持了两年的恰当距离，同时开始了漫长而无人知晓的轰轰烈烈的暗恋，连裴小鱼自己都没想到，这一恋就是四年，从十八岁到二十二岁。

多年以后，裴小鱼会掰着手指，细数自己逝去的青春，嘴里碎碎念着，杜朝阳，你该怎么还我，我都成老姑娘了。

2.阳光灿烂的离别

老姑娘的裴小鱼，先用两年的时间，让自己变成了瘦姑娘，因为闺蜜曾告诫裴小鱼，男生都是视觉动物，想要抓住一个人的心，就要先把自己变成他喜欢的样子。

裴小鱼记得杜朝阳念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于是裴小鱼每天晚上固定的绕操场跑十圈，然后深蹲三十个。两个小时的时间里，汗水总是湿透了她的衣衫。

那两年，裴小鱼在黑夜的操场上，像一个孤独的观影者，见过许多绵长的吻，也看过很多忧伤的别离。校园的爱情，来时浓墨重彩，走时云淡风轻。

裴小鱼陪着一段又一段的爱情来来去去，然后就真的变成了男生们喜欢的标准模样，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眼眸明亮，面容白皙，最重要的是，瘦下来的裴小鱼终于可以穿上及膝的公主裙，露出白皙匀称的小腿。

男生的目光开始多了起来，有过晦涩的纸条，也有过直接的短信告白，甚至路上明目张胆的拦截。但这些都不是杜朝阳。

杜朝阳不是没有见过蜕变后的裴小鱼，因为裴小鱼找他借过好几次新学期需要的课本，但杜朝阳每次都只是笑了笑，然后宠溺的抓了抓她的头，叫她小丫头。

这让裴小鱼很是泄气。

没有人知道裴小鱼最大的梦想，就是和杜朝阳在温柔多风的夜晚，一起在操场静静的散步，因为风起时，自己荡起的长发一定可以勾住杜朝阳的心。

藏着坏心眼的裴小鱼，没有想到，有一天真的梦想成真。

考四六级得前一晚，裴小鱼收到杜朝阳短信的邀约，一起去逛校园。

裴小鱼立马丢掉书，从教室里跑出来，一头就撞上了笑意盈盈的杜朝阳。裴小鱼的心又开始轰隆隆的打雷。

可是，裴小鱼开心不起来，因为杜朝阳告诉她，这是他留在学校的最后一晚，明天上午的火车就要走了。

一路上杜朝阳像个老气横秋的长辈，细细叮嘱裴小鱼，要好好学习，好好珍惜大学的美好时光。

裴小鱼却心不在焉。

走过紫霞湖的时候，身边有一对情侣紧紧拥抱在一起，女生伏在男生的胸膛，瘦削的肩膀一耸一耸，脸上的泪光倒影了整个月亮。

裴小鱼抽了抽鼻子，低下头，长发盖住她的随时掉落的眼泪。她很想说，杜朝阳，没有了你的大学时光，就像鱼香茄子真的吃出一根鱼刺一样让人沮丧。

逛到第二运动场，门口的灯光凉凉的照在水泥地上，裴小鱼和杜朝阳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老长，影子的那头，两个身影紧紧地依靠在一起。

裴小鱼偷偷想，这辈子，即使只是和杜朝阳这样的如影相随，也是满足的吧。

可时间总是很快偷偷的溜掉，即使裴小鱼再不情愿也被杜朝阳强行赶回了宿舍，并叮嘱她好好睡一觉准备明天考试。

第二天，从考场出来的裴小鱼打开手机，收到了杜朝阳的告别短信。

丫头，再见，好好照顾自己。记得常联系。

寥寥几句，裴小鱼看了很久。

出门右拐走到校园门口川菜馆，裴小鱼点了一份辣辣的水煮牛肉，然后眼泪倾泻而下。

吃完饭，裴小鱼一个人躲在学校的图书馆，悄悄给杜朝阳发短信，第一次勇敢地说：杜朝阳，请你一定不要忘了我，我不害怕分离，我害怕的是等我们再见面时，你不是你，而我也不是我。还有……我想告诉你，杜朝阳，你一定要等我长发及腰。

裴小鱼终究没有勇气写下后半句，少年娶我可好。

这份花光半生勇气的告白，裴小鱼不知道杜朝阳懂不懂，其实也不重要了，因为裴小鱼再也没有等到杜朝阳只言片语的回应。

裴小鱼想，或许那一天，杜朝阳收到太多的送别短信，自己的那个条被他忽略了，也或许因为信号问题，他根本没有收到。

这样安慰着自己，裴小鱼没有哭，只是为什么胸口会那么的闷，好像呼吸不过来。

裴小鱼走出了图书馆，六月的阳光很明媚，晃得想流泪。裴小鱼想起了《阳光灿烂的日子》的马小军，他在最青春最阳光的日子里遇见了最美丽的米兰，然后又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出自己的生活，然后消失不见。

3.愿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

两年后，瘦瘦的裴小鱼也拖着行李箱离开了这个满是遮天梧桐和斑驳城墙的古城。

没有杜朝阳的时光里，裴小鱼不是没有想过放弃，甚至另结新欢，可是心里打结的人要怎么去爱另一个人？

死党无数次劝过裴小鱼，不要去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也不要去爱一个从来不在故事里人。可是裴小鱼总不愿意亲手为这个故事画上句号。

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把裴小鱼留在了上海。那一年的冬天，冰冷而绵长，阴郁的天空罩住了东方明珠塔的顶端。大家都在欢欣雀跃的奔走相告，上海的初雪要来临了，并且还是难得一见的大雪。

彼时，暖气十足的办公室里，裴小鱼正全神贯注地工作，又是一个平凡而忙碌的下午。毫无征兆的手机震动了，是一个生号，裴小鱼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其实只在零点一秒的时间里，裴小鱼就知道是谁了，只是她说不出口。

杜朝阳说，丫头，我上个月刚从你以前的朋友那里知道，你毕业后去了上海。这两年你怎么跟人间蒸发一样？出来见个面吧，我出差刚好路过你的城市。

裴小鱼脑子瞬间空白，迷迷糊糊的就答应了。等那头的电话挂了，裴小鱼的大脑才开始正常运转，这是怎么了？我为什么要答应？我该怎么办？我该不该见他？他为什么突然想见自己？

小鱼固执地认为，两年的时间，自己已经足够免疫关于杜朝阳的任何消息，可当那个深藏的心底的声音突然翻腾在耳边时，小鱼依旧如当年般坐立难安。就如十八岁的自己，看着杜朝阳走近时，会紧张到手足无措。

两年多没有见面了，裴小鱼想，我该以何种姿态面对？

碰面的地点是外滩的一个茶馆，靠窗的位置，杜朝阳早早的到了，裴小鱼在外面稳了稳情绪，整了整衣服，才慢慢地走进去，裴小鱼想，如果这是最后一面，希望留给他最美好的回忆。

面对着面，袅袅的茶香随着冒出的热气，让裴小鱼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四年前的那个秋季，杜朝阳以同样的表情看着自己，温和地笑着，有种宠溺的味道。只是现在，对面的男子，身上早已褪去了青涩，笑容里多了一份沉稳和成熟。

杜朝阳伸手给裴小鱼倒茶，裴小鱼看见了他瘦削的无名指上，戴着一个朴实无华的白金戒指。

裴小鱼忽然沉静了，原以为自己会激动万分，会语无伦次，甚至幻想过杜朝阳见到她，会拥抱她，告诉她自己多年来也爱她。可是，一切的一切，都不可能发生了。

杜朝阳顺着裴小鱼的目光，注意到了自己的戒指，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像是对着裴小鱼，又像是自言自语。

他说，自己现在没有能力给自己爱的人盛大的婚礼，耀眼的钻石，富足的生活，但是他会继续努力，一定要对得起那个愿意跟着自己吃苦的女人。

裴小鱼突然有那么一点不甘心，她假装那么的不经意说，你毕业离开学校的那天，我给你发了短信，你怎么都不回复我？

杜朝阳使劲地想了一下，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那天行李很多，火车很挤，手机不知道为什么找不到了，想着本来就应该换一个新手机了，就没有再刻意去找。不过唯一遗憾的是，好多朋友的联系方式都丢了。

故事的真相来的猝不及防，裴小鱼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冷笑话。

茶馆里飘来低低的哼唱，我想等你到天荒，你却和她已地老。

裴小鱼把头埋进了茶杯。杜朝阳从戒指上移开了目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裴小鱼。

对了，丫头，你也说说你的故事吧，不要总是我在说。

裴小鱼假装笑靥如花，告诉杜朝阳，自己过得很好，有个很爱自己的男朋友。

杜朝阳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将一杯茶一饮而尽，开心地说，那就好，你是个好姑娘，能娶到你的那个小子运气很不错。结婚的时候一定喊我哦。

明知这些话能让自己多年的爱恋变成一瓶蚀骨的毒药，但小鱼仍然笑得认真而执着，仿佛这样，才能掩饰自己的狼狈。

许久，裴小鱼抬起头，眼睛有点酸疼，在杜朝阳面前哭，很丢人。所以她使劲仰着头，看着窗外大朵大朵的雪花飞舞。

初雪真的来了，而独角戏，也真的要谢幕了。

裴小鱼放下茶杯平静的对杜朝阳说，不早了，该回家了，我还要赶一个半小时的地铁才能到家呢。

杜朝阳执意要送裴小鱼到地铁站，外滩边江风凛冽，两个人都没有打伞，雪花使劲地往头上砸，很快两个人头上都挂满了雪，像两个古怪的老人。

街上的情侣好像一下子从地下冒出来一样，争先恐后的手牵手，放肆的大笑奔跑。初雪和爱情，像是啤酒和炸鸡，离了谁都会失了味道。

裴小鱼突然想起一句话，愿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

到了地铁站，杜朝阳挥手告别，裴小鱼钻进了地铁站。不过等到杜朝阳离开后，裴小鱼又从地铁站出来，一直延着外滩，走啊走啊，走到天黑，走到万家灯火通明，走到曲终人散。

裴小鱼终于明白，从前的那个男子其实早已消失了不见踪影，留给自己的不过是青春岁月一点一点的剥落，留下脆生生的疼。

杜朝阳，我们一起看过雪，可惜不能共白头。我的余生，只能好好地去爱另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