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小穷,真的就叫“穷”。我妈说人只有穷怕了才什么都不愿意丟。她觉得一个人最不能随便丟的就是生命,所以她让我学医。
医学院离我家比较远,临走的时候我妈给了我一颗乳牙,她说,“这是你最早长的牙口,那时候的你最爱叫‘妈妈’。”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离家,泪水洒了一火车皮,后来我才明白我妈那是提醒我要经常想家,经常想妈妈。
我大学有个室友叫阿短,她睡觉时磨牙,一到半夜她的床铺就会传来“呲呲呲”的声响。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的我们吓的好几个晚上都不敢睡觉,直到发现那仅仅只是阿短在磨牙。
“我磨牙到底什么声音啊?你们晚上倒是给我录下来让我听听啊。”阿短建议说。
之前我们还真没想到,于是那晚除了阿短,我们几个都假装睡觉。等到阿短发出轻微鼾声的时候,我们都悄悄的拿出了手机,开启了录音。阿短依旧磨了一夜的牙。
第二天一早,我们都播放了自己的手机录音,结果手机里根本没有阿短磨牙的那种声音,似乎是手机将阿短的磨牙声自动转换成一种类似于蛙叫的声音,很有规律。我发誓那和我们听到的真实声音根本不是一种声音,我们几个室友听了之后都有些莫名其妙。
阿短说,“你们不会合着伙骗我吧?这也许就是宿舍外面的青蛙叫。”
室友小玲有些郁闷,“你爱信不信,真的就像啃脆苹果一样的声音,但是手机录不下来。”她用眼神示意我们几个附和,我们都狠狠的点头。因为小玲说的的确是实话。
阿短环视我们一圈,大概注意到我们各个都顶着黑眼圈,有些过意不去,也就不再争辩了。
有一天我和阿短在食堂吃饭,隔壁桌的男同学咀嚼食物发出很大的声音,阿短凑到我的跟前说,“小穷,我在想一个问题,也许牙齿才是人身体上最强大的部位。”
“为什么?”我知道阿短是学霸,但是学霸应该知道人的大脑才是身体上最强大的部位。
“你想啊,我们摄入食物最先满足的其实是牙齿的咀嚼欲。而且它是人体上最坚硬的东西,我们的成长是从长牙开始的,而我们的衰弱也恰恰是从脱牙开始。最重要的是我们说出的每一句话似乎都要经过牙齿的允许。”
我明白她是想强调牙齿对语言的重要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我妈给我的那颗乳牙,“那么为什么人要换一次牙呢?”这是我想到的第一个问题。
阿短顿了一下,她若有所思的看着对面那个正在用牙齿拼命咀嚼的男同学,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也许乳牙不会说假话,没有那么圆滑。但是又要适应这个社会,所以它被迫下线,换了我们现在能用一辈子的恒牙。”
话说完的时候,我有些痴痴,知道医学生的脑子里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只是阿短的这个关于牙齿的想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那晚回到了宿舍,我找到那颗我妈给我的乳牙,它被包在一块红色的棉布里,虽然小,但是又白又尖,在红布上非常显眼。我妈什么都不肯丢,她几乎收集了我所有的乳牙,而这大概只是其中一颗磨牙,我已经记不清它是什么时候脱落的了。
虽然有些恶心,但是我竟然情不自禁的把我的那颗乳牙放进了我的嘴里。它像认识路一样,自己滑到了我磨牙的位置。我怕它一不小心被我吞进肚子里,只好用两颗牙齿咬住它。
接着我的耳朵里便传来了“呲呲呲”的声音,那是我咬住的乳牙和那两颗恒牙不由自主摩擦发出的声音。我的大脑几乎无法控制他们的行为,他们越磨越激烈,而我的大脑却越来越沉眠。
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能听到自己在说梦话,梦话好像是我在叫妈妈。但是那时我只觉得大脑越来越沉重,而我的牙齿却越来越酸痛。
“小穷,你怎么也磨牙了?”阿短叫我的声音让我猛然惊醒。
“呸呸。”我把那颗乳牙吐了出来,吓了阿短一大跳,她以为我牙齿突然掉了。差点喊出声,我赶紧制止她说,“那是我的乳牙。”
我把自己的奇葩行为告诉阿短之后,她差点笑断了气,“哈哈,你也太坑了吧,这个也玩。”捂着肚子笑了一会儿又说,“不过现在我终于知道你们形容的磨牙声是什么样了。”
“什么样?”其实我明明知道,却想问一遍阿短的感受。
“其实听起来有点像小孩在喊妈妈。”
我突然想起我妈的话,她说小时候的我最爱喊妈妈。我捡起那颗乳牙,把它洗干净还是包进了那块红布里。再也不敢把它含进嘴里了。
之后不久,导师终于上到了那堂讲牙齿的课,阿短提出了很多问题。导师说,磨牙跟缺乏微量元素,精神压力甚至大脑神经过度运行都有关系。阿短从此便说她的磨牙那是因为用脑过度。那段时间,宿舍里因为阿短磨牙还传出了一个口诀,“当学霸,要磨牙。”
到期末考的时候,因为阿短是学霸,总是先睡,而我们只能熬夜背题。但是每次背到答案的时候,阿短的牙齿总会发出“呲呲”的声音,就好像它在回答我们的问题。关键是磨牙的时间有长有短,那长短就像是在回答问题的长短,我们一夜惊悚。
把这个发现告诉阿短的时候,阿短想了一会说,“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牙齿本身也是有语言的,那可能是一种人类还没有发现的牙语。”
那一瞬间,我差点信了。然后阿短拍着我的脑门说,“你还信了,这也许就是巧合吧。”
说完我们几乎同时“哈哈”大笑。
阿短只跟我做了一年同学,没有想到的是她后来转到国外去学牙医。再见的时候她夸张的龇着牙齿对我笑,我第一次觉得她的牙齿竟然那么白,白的实在是好看。
“阿短,敢情你学牙医是为了保养自己的牙齿啊,我看你现在都能去做高露洁的广告了。”
她还像从前一样轻拍了一下我的脑门,“你傻啊,我换了一口烤瓷牙,三十多万呢。”她用指尖敲了敲自己的假牙,发出金属质地的脆音,“你也知道照我半夜那么个磨牙法,牙齿耗损太严重了。”
我无语,想起了什么,于是问,“那你现在这个烤瓷牙还磨牙吗?”
“当然不了。你傻呀,假牙怎么会说牙语呢。”
我默然,突然想起了从前的很多事情。
我在想从前的阿短是不是真的每天晚上都在说“牙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