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之在《人生有何意义》中写了一件事,他有天在中央公园吃冰,偶遇一位旧时学堂的同学。对方携家带口已不复当年英气,而立之年却显潦倒老态。寒暄过后,这位同学次日专程前来拜访他,为了一个问题:你是学哲学的人,像我这样养老婆,喂孩子,就算做了一世的人吗?人生在世,究竟是为什么的?胡适倒也爽快:生命本没有意义,你要能给他什么意义,他就有什么意义。
又言之恳恳:与其终日冥想人生有何意义,不如试用此生做点有意义的事。
我不喜欢这样的回答,因为不能说服我。或许我知真相如此,生命没有意义,但我不信服。
人生的意义是什么?我似乎以为,这问题终有一天它是有答案的,这个答案或许伴随着一个使命,或许伴随着一种激情,总而言之,于我的生命有深远意义的答案。
有一天我拿这个问题问一位朋友:喂,你说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有意思的是,他说:最近奇了怪了,好几个人这么问我。
当然有可能我这位朋友自带哲学家气息,大家喜欢和他聊到这些话题。但我发觉有趣的是,或许我们每个人都思考过这样的问题,也有很多人已不满足深夜里默默的自我叩问了。所以,你思考的答案是什么,人生有意义吗?
当我思考一个问题时,我希望能从问题的源始出发,一步步地推理来发现其中的奥义。对这个大问题,更当如此。
于是,首先,我们人到底是什么?
人作为自然造物的产物之一,是一个生物学的事实。我们和其他任何一种生物一样,有完整且自洽的生理构造;也有不同,我们的手更灵活,我们的脑子更大,思维也更复杂而精密。
笛卡尔把人分为 body和 mind两部分。生于16世纪末的笛卡尔被称为现代哲学之父,在哲学伊始时,伟大的先哲笛卡尔之所以伟大,在于他真正的审视了人这个东西的所在,并做出科学的分析:人由身体(body)和思想(mind)两个不相同的部分组成。
他认为我可以想象自己只有思想而没有身体,就像幽灵一样飘荡着;但不能想象自己没有思想,没有任何思绪。毕竟如果没有思维人又怎么想象呢?
这就是他为什么写下:I think, therefore I am.
他写下的拉丁原文是:Cogito, ergo sum.这很难翻译,其实往往意象越简单的单句越难翻译,“我思故我在 ”并不准确。 有人提供了一个角度:思考是唯一确定的存在。
我更愿意把这句话理解成: 你存在,是因为你的思想;你思考,所以你是人。
听起来像一句有用的废话一样,but not.
罗胖在2016《时间的朋友》跨年演讲里,讲到人工智能部分时说到了一段话,几句话而已,一闪而过,可能很多人并没有在意。他说:“我们觉得人类最伟大的发明——牛顿三大定律,过了多少年,又有伟大的发明——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请注意,这不是世界的真相,所有这些理论的结晶只是对世界抽象简化理解的结果。”
这不是世界的真相,这只是人类通过观察和思考后抽象出来的模型。对,所以连“发明”这个词都是不恰当的,哪里是发明,人类思考,用公式、定理、定律、模型来简化和总结这个世界,那并不是世界的真相。并不是世界的真相,我们只是生活在自己建构的并且认为是最适现实的模型中。
Stephen Hawking在他的书里讲过一个故事:曾经,意大利蒙扎市议会通过了一项法案,禁止市民将金鱼养在圆形鱼缸里观赏。提案者解释说,把金鱼关在圆形鱼缸里非常残忍,因为弯曲的表面会让金鱼眼中的“现实” 世界变得扭曲。
霍金说:抛开这一法案的美好用意,从一个科学家的角度来看,我认为这项法案毫无依据。——我们感知到的“现实”是真实的吗?金鱼看见的世界与人类的“现实”不同,但我们怎么能肯定它看到的就不如我们真实?
想象一下这条鱼是一个天才,经过长久的智慧的积累,他也会计算出他生存世界的定律和模型,虽然计算可能会复杂一点,毕竟他的世界是扭曲的。
据我所知,就连我们自己说不定终其一生,也在透过一块扭曲的镜片打量周遭的世界。
I don't think one reality is more valid than another, the reality itself is in the mind of the beholder.我不认为一种现实会比另一种现实更加真实,现实只存于心,且因人而异。
如果并没有一个“真正的现实 ”存在,人的存在还有意义吗?或者说一切都没有意义?
就像《黑客帝国》中, 或许我们生存其中的“现实”只是一个更高智慧的群体通过一个超级系统提供给我们的?
谁知道呢。
但这有什么意义?如果这个系统从来没有出现过bug,亿万年来长久如此,我们依旧吃喝玩乐学习工作和生活,就像现在一样,可是我们仍旧会思考人生的意义。
发现没有,“意义”这个东西它只存在于人类的心智中。
我们的大脑和思维给了我们认知并构建自己生存世界的能力,甚至给了我们自我意识、自知的能力。没有其他的动物像人这样自知(self-awareness & self-conscious)。
人类有了自知,伴随而来的是就是无穷无尽的意义感。我们赋予事情以意义,任何事情,没意义,没意思,我们就不愿意做了。人生没有意义,还值得活吗?据心理医生说,大量的心理疾病尤其是抑郁症患者,在最开始都在不断地问:人生到底有没有意义?——当发现一切都没有意义时,他们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李笑来老师说过一个观点或者说是做法,他说:每次当我决心做一件事的时候,我就赋予它一个重大的意义。
“赋予它一个重大意义”,这话确实意味深长。重大的意义带来更多的投入,更多的自省,带来更好的产出。而他的智慧之处在于“赋予”,正是如此,意义来自于你自己的“赋予”,意义不在别处,就在我们心中——你给它意义,它就有意义;你说它毫无意义,它就毫无意义。
不知道你看出来没,你生命的意义,完全由你来决定。
你说人竟然如此可悲,连生命的意义也是自己给自己硬找出来的。
退一万步说,大多数人尝试结束自己的生命的人,在最后的时刻事实上并不忍心去死,因为他知道世上还有人是在意他的。这种感情,(当然也不能简单的称之为纯粹的爱),是真真切切的,它是真实的,是有意义的啊——我不想让爱我的人余生痛苦不堪。
所以与其说人类多可悲,不如说,生而为人,多么难能可贵。我们有权力和能力探寻并赋予自己生命意义,我们可以赋予一切事物以意义。作为生物体的我们和世间的任何一种生物没有高下之分,但作为会思考的一类生物,我们因此成为“万物之灵”。当一个事物有了意义,它就不是dead,而是alive,这也就是所谓的“灵”。
还是多年前我的一位偶像说得好,伟大的社会学家、政治家、经济学家、哲学家, Max Weber ——“人是悬挂在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上的动物。”刚上大学时被推荐去读马克思韦伯,完全读不懂,根本读不下去,终于知道,能担当得起“伟大”两个字的,从来都是真的不简单。
你生命的意义,由你自己来赋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