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3月22日上午8时43分,北京市朝阳区五环内某高档公寓,宋小月被发现死于卫生间。民警初步判断,宋小月是该日凌晨0点至1点之间,用眉刀割腕,失血过多而亡。
现场,宋小月一丝不挂,全身青灰泛白,乳房下方的俄文纹身十分扎眼。从已经定型的腰肢、右臂、双腿扭曲程度来看,她临死前有过痉挛和挣扎。但排水口里血肉模糊的左腕,证明她必死的决心。一个25岁女孩,把全身血液排进黑乎乎的下水道,去喂养暗处的大老鼠。
卫生间的洗衣机上,留着宋小月对这个世界最后的话,一张便利贴上写着:“有什么能用的器官,就拿去”。
几小时后,民警找到了宋小月的自杀动机——被骗一百块钱。
3月21日晚9时13分至35分,宋小月在人气博主银色bullet的粉丝群里询问网页诈骗如何有效解决。根据宋小月在群里的问题描述,民警大致还原了她的受骗经过:
“宋小月想注册淘宝头条号——上百度搜索淘宝头条——进入一个百度快照链接——点击网站中的入驻链接——得到一个带有邀请码购买的注册页面——点击邀请码购买链接后跳转到支付页面——选择支付宝扫码支付100元——得到一串号码后返回注册页面成功注册——意识到受骗”
宋小月将经过反馈到群里,网友纷纷拿出自己或亲友的受骗经历安慰,宋小月回复一句“掉进一场漏洞百出的低级骗局,丢死人”后,在朋友圈发了一条“吃辣必胃疼,但依然要吃”,并应允了一位女同事邀约的周六吃Hi辣。
至此,听闻宋小月死讯的人都不胜唏嘘,一个一年用三瓶神仙水,半年打一次玻尿酸的女孩,竟然因为一百块钱自杀。
或许,想判断一个人一言一行的动因,得了解她短短的一生都曾遭遇什么。
1992年11月5日,辽宁铁岭某卫生院内,早产三个月的宋小月被遗弃在楼梯口,奄奄一息,没人知道父母是谁。宋桂林是县中学的语文老师,和妻子王蔻结婚六年,无法生育,恰好来卫生院给母亲开感冒药,当即抱着宋小月去市医院抢救,终于留住小生命,当亲生女儿抚养。
8岁之前的宋小月是县城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4岁就上一年级,老师的孩子,成绩优异,穿最好看的衣服,每天有哇哈哈喝,家里还有一个毛绒小熊和水晶球。宋小月走到哪儿,就能引起哪儿的一片赞扬和无数羡慕眼光。但她的公主生活,也就到8岁为止。
宋桂林是个整日埋头玩弄诗词歌赋的文人,王蔻认为他不求上进,没个男人样子。日积月累的夫妻矛盾迫使宋桂林放弃婚姻,南下经商。也就是宋桂林离婚期间,宋小月受到生平第一次重大打击。法院将宋小月判给王蔻,王蔻不愿接受,抛给宋小月一个白眼后揭开抱养真相。
随宋桂林到深圳念书的宋小月,像只爬上凤凰窝的麻雀,战战兢兢,对周遭世界充满惊讶、恐惧和羞耻心。她猛然发现,自己的每件衣服都其丑无比,只有芭比娃娃和奥特曼才能称为玩具,引以为傲的考试成绩再也无法越过及格线,比同班同学小2岁让她个头也矮了一大截,因为不知道安徒生童话和格林童话,还被同学几番嘲笑。
从白天鹅变成丑小鸭,看着整日忙碌且消沉的宋桂林,宋小月把所有情绪烂在肚子里。每天放学后,宋小月窝进家附近的新华书店,翻阅所有她看得懂字的童话书、作文书。于是,写作顺理成章地成为宋小月16岁之前的唯一特长,也是唯一的情绪出口。(民警盘查宋小月房间时,在书架上发现了8个日记本,是宋小月十几年来的全部日记。)
当一名作家,用文字唤醒人类,这一度是宋小月的梦想,在她看来,像从前的宋桂林一样笔墨纸砚为伴,才是这个社会应有的主流价值观。也正是作家梦,让宋小月在11岁时遭遇人生第一次诈骗。十几年前的杂志遍布征稿告示,宋小月写了一篇奇幻小说,把每周五块的零花钱全用在买邮票和信封上。一个多月后,她收到一封机打的回信,整整三页,初选录取书和各种规则制度详情。喜出望外的同时,280元复赛费让她一筹莫展。纠结两天,宋小月趁宋桂林上厕所,偷了三张钱寄给回信所留的地址。
事后,宋小月换来的是一次毒打。经商不如意的宋桂林丢不掉文人清高,一手养大的孩子竟然有偷窃行为,一怒之下他将扫把打成三截。
浑身红紫的伤痕,在宋小月身上停留了七八天才消失。她从那一天开始看报纸、看新闻,对诈骗有关的信息格外关注,她要让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被骗,去年看到女大学生被骗学费后自杀的新闻,她评论了一句“人傻不怨骗子”。
之后,开始发育的她个头蹿高,到高中时已经有一米七二,姣好的脸蛋加上大长腿,走在校园里仿佛又是8岁时的宋小月,引人侧目。
13岁那年,宋小月被选入校合唱团当指挥,代表全校参加市里的中小学生合唱比赛。比赛前的一个月,宋小月都是排练室最后一个离开的,回家关上门还对着墙壁练习。比赛当天在35°高温的室外候场一个小时,加上痛经,虽然是咬紧牙关坚持,依然在上场不到一分钟时晕倒。
大学四年,宋小月做了三件事,当模特、谈恋爱、抄段子。
从来到深圳的第一天开始,宋小月就知道金钱的重要性,更知道人外有人。攒够钱出国、移民,在有农场的地方养花养马潜心写作,这是17岁的宋小月写进人生计划的重要计划。从到处面试到每天有活,从两百块一整天的居然之家礼仪到五分钟一千块的走秀,宋小月在高跟、眼影和礼服中迅速成长。夜里回学校,浓妆常让宋小月引来色狼,但她从来不怕,一周一次的散打课让她有信心防身。做活动碰到别有用心的客户也不怕,大不了在圈内闹得对方下不了台。
在宋小月眼里,靠脸吃饭是低级手段,姑娘们扎堆谈论香水、包包和干爹的时候,她从不参与。她更多的精力是放在微博账号上,从一个笑话APP抄段子,每天更新十条,用加粉软件加粉,半年时间获得一千万粉丝,然后开始盈利,发一条广告收费两千。大四时,雇了两个网络公司的人,包下一间网吧,给五个微信公众号加粉共六百万,再以一个粉丝0.32元的费用卖掉。
给宋桂林打了十万块钱,宋小月带着四年攒下的钱和英菲尼迪车展认识的男朋友宁文,去海外房产的中介结构看房。宁文是一家车展策划公司的老板,家底殷实,起点很高,二十岁的时候已经月入几十万。和宁文初次接触时,宋小月以为他是会展上的普通工作人员,言行举止礼貌谦逊,很惹人好感。得知真实身份后,宋小月心里的清高作祟,不愿和富二代来往惹嫌,她很看重钱,但只在乎自己亲手赚来的钱。在宁文的再三追求下,宋小月以赌徒心态,开始了一段长达21个月的爱情,从始至终,她认定的结局是圆满。
看房当天,宁文开了一辆英菲尼迪M2,是送给宋小月的,同时还有一个付了80%房款的房本。宁文第一次见到宋小月时,她就是站在一辆英菲尼迪M系旁,对着几十台闪烁的单反微笑。车子和房子是宁文给宋小月的分手礼物,他的母亲刚被查出肝癌,母亲知道宋小月的半年里,跟宁文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一个单亲家庭出来的小野模没资格嫁给宁文。而宁文软硬兼施的抵抗,在看到母亲的化验结果时,变成顺从。
哭了一夜,宋小月第二天就把车卖了,拖着一个行李箱北上京城。她想起少时坚持写作的自己,决定去广告公司当文案。摆出在微博微信上创造的结果,粉饰掉经过,宋小月入职北新桥某广告公司,到手薪资不到八千,她认为这份工作比当模特月入五万高尚。
宋小月没有当文案的天赋,四年工作下来,只会写过于小众的暗黑童话和搞笑段子,工资从八千涨到一万三,工作之余接两份私活,多一万六的收入,周末都在咖啡馆写稿度过。期间,宋小月试图以原创内容运营两个公众号,一个是写暗黑童话,最高阅读量能到700,另一个是美妆分享,粉丝最多132个。
当年常和宋小月一起走秀的女孩敏霞,毕业之后自学主持,成立工作室,带艺人团队,入股大数据公司,前年买了保时捷,去年买了海景房。曾经不屑的圈子里,像敏霞这样的女生不在少数,这让宋小月的焦虑症加重,常常在凌晨三四点醒来,清醒到日出。
让宋小月更挫败的,是三年良师益友连又又的走红。她和连又又在蓬蒿剧场相识,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盛欢。在连又又的影响下,宋小月开始读诗歌和西方艺术史,尝试了几次大麻,在gay吧和女孩接吻,还自己花了五万块钱印刷童话合集。两个女孩常相互指点,一起计划着写出10W+的好文章。去年草莓音乐节,向来文笔优美深邃的连又又画风突变,写了一篇大白话的吐槽,当天晚上阅读量破10W,此后几篇产出最低也能过5W,而此前最高380。
在近半年的日记中,宋小月不断将自己称为“一无是处的人”。至于连又又,她承认自己一部分是出于妒忌才刻意疏远,另一部分则是对这个世界的规则失望。
以上,是我所知道的关于宋小月的一切。看到这里,你们应该多少能明白她为什么会因为一百块钱自杀。在她眼里,一具除了手腕和心脏全都完整的遗体,是留着这世界唯一有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