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重游,这塞北的风沙隔壁,难得的手下留情,为庆国留下了这一座沙城,七丈高残破的城墙上,土黄的颜色能够留存的仅在城墙边缘位置。大面积惨淡的黑色,让人看了不寒而栗。那是被无数人的血浆浸染、风干之后留下的残色。
望着早已失去曾经恢弘气势的破城墙,辛谋懒懒的压了压头顶的草笠,又将双肩上的背带紧了紧,毫不在意嘴角的干裂发白,深吸了一口滚烫的空气,将舌根仅存的一小口津液吞咽进喉咙,如释重负的喘了口气。
脚下的沙土渐渐的变成硬地,这里比十年前沙化的更严重了,看来老狗不在的这十年,接任的守城并不怎么实干啊!
“呸!我真是,怎么变得跟老狗一样多愁善感,想那么多干嘛!可笑!”他自顾自的摇摇头迈步向城门走去。
别看这里残破不堪,可在这方圆十万里荒漠中,这可是一块明珠宝玉般的存在,它东南西北正居中,一汪清泉经年涌。是连接南北东西各国商路的中央枢纽。
老狗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便是惊异于大自然的奇妙,给了这中央位置恰好的一处水源,索性就带着商队在这里落了户,后来硬是给他经营成了一座繁华城市,再后来庆国前来收编,再后来……战争中就成了这个样子!
辛谋不喜欢这个地方,在他看来,它是一个牺牲品。牺牲了老狗的心血,牺牲了庆国的民心,平日里,他很厌恶提到这里。
而对于辛谋来说,亲手建城的老狗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不讨厌,甚至还跟他成了忘年交。老狗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用他的话说:“人高马大一莽夫,多愁善感如妈馊!”他一直嗤笑老狗“表里不一”,身体和灵魂不配套。
而老狗却总是笑着说:“此乃仁者气质,非你等浪荡人能懂的。”
站在进城的队伍里,辛谋又忍不住的甩甩脑袋,怎么又想起了这个妈馊呢!莫非真的是睹物思人,真不吉利,老狗一个臭男人,哪里值得想了,要是庆都蜜香苑的花魁,倒是真真的值得回味,那纤细的小蛮腰,凹凸有致的身段儿,那夜莺一般的歌声,啧啧啧,回味无穷,回味无穷……
“嘶~”
痴迷于记忆中美人的辛谋,一不小心将邪恶的右手,“摸”在了前面的骆驼屁股上,然后伴着回忆,就那么不自觉的捏了一下。
也只是捏了捏,谁料,这畜生竟也忍不了辛谋的龌龊。
辛谋讪讪的收回手,在粗纱罩衣上蹭了蹭,撇着嘴一脸嫌弃的腹诽:能被我辛谋摸的都是女中凤凰一般的存在,你这长歪了胸脯的畜生竟然还嫌弃老子?不识抬举!
索性闭目养神,眼不见心不烦。
不大会儿,辛谋就来到了守卫跟前了,辛谋这才懒懒的睁开眼,从怀里掏出一个象牙令牌递给守卫。
“御前三品羽林卫大人?呀!小的失礼,给您请安了!”那守卫一脸谄媚的向辛谋点头哈腰,喊来一个小兵替他值守,他则陪着辛谋,鞍前马后。
要知道,在这样一个远离都城的边陲之地,普通的九品官员都不愿来,难得来了个守城大人,也只不过是一个不入品级的小官儿,顶多算是一个百户长,而御前三品羽林卫是什么样的存在?那可是连当朝二品大员都得客客气气对待的主儿啊!无他,只因其职位中有“御前”二字!
辛谋可不想跟一个谄媚小兵有什么公共话题,又不是美女!
他问清了守城的府衙,便健步疾走,几个闪烁便将那守卫小兵甩的不知道哪去了!
一阵流程化的通报接待,应付了守城谄媚的假笑相迎,终于,辛谋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凭着象牙令牌,他几乎瞬间成为了这座破城最大权力者,可他一点都在乎,甚至是不屑。
看着辛谋背着一个黑布包裹着的半人高木盒,守城主动伸手想要帮忙。
辛谋却拒绝了守城好意,一直背着它来到了府衙的最后一进房舍,紧闭的大门上面贴着一张禁不住岁月腐蚀的残纸,上面依稀可见的一个“禁”字。木门板面上的凹痕几乎被沙尘填平。
辛谋从怀里抽出一封信,皱着眉头再次拆开,看了看信中的话:“源祠?这么雅致的名字,竟然就这么个破房子?老狗你也是够给自己脸上贴金啊!”
辛谋一脸嫌弃的用脚揣向木门,“刺啦”一声,封禁多年的残纸终于被粗暴的撕扯开了。
正在辛谋糗着脸不停地甩着袖子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黄色浓雾”时,两扇大门以缓慢而又不可阻挡之势“哐当”的砸在了地上,吓得辛谋一下子后空翻翻出去了三丈远。
终于尘埃落定,辛谋小心翼翼的进入房间,映入眼帘的是从地面到房顶的一级级搭起的木架子,上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陶罐,辛谋瞳孔猛地一缩。
“这些……是……骨灰?”他慌忙的打开了背后的木盒,从中间取出一个样式差不多的陶罐,陶罐口挂着一个锦囊。
辛谋的心里有些沉重了:“老狗!原来你在这里!”他这才明白为什么最后一次去看老狗时,老狗拜托他帮忙跑一趟这座沙城。
那时候的老狗身体已经日复一日的衰败,他这样情况下却十分郑重的拜托辛谋,让平日有些浪荡是辛谋,难得的郑重起来,他认真的点头答应。
然后,他清楚的记得,老狗当时的脸上洋溢的是怎样的一种满足,那是辛谋从未在老狗脸上看过的神情,这就更坚定了辛谋帮助老狗的信念,因为那样满足的表情是一种信任,是一种一生最大希望即将实现的兴奋,尤其是,这样的兴奋,出现在了一张灰败的病人的脸上时,更让人感到那句拜托的郑重!
一个月后,当辛谋再次来看望老狗时,却只见到老狗的女儿,她说南方的亲戚找到了隐居世外的牧神医,老狗被带到牧神医那里了。然后她递给辛谋一个半人高的木盒,和一封信,这是老狗留给他的。按照信中要求,辛谋没有打开木盒,并且背着它一路跋涉到这座沙城。
“老狗你个妈馊!莽汉!老子可怜你,才答应你的,本来以为你到了牧神医那里能……”辛谋有些哽咽,拖举着老狗的骨灰陶罐,他悲恸道:“不对,我去你老狗屁的牧神医,你竟然跟你闺女一起设计我,你是不是以为一死了之就不用给老子交代了?妈的,这么大的事,你们一家子都能沉得住气?一点风声都没放出来?我@#¥¥……”嘴里含混不清的骂了一通后,辛谋还是小心翼翼的将老狗的骨灰放到了架子上,然后拆开锦囊,里面面留了一段话:“辛谋吾弟,为兄一生豁达,奈何旧事难忘,旁人不可信,唯有辛谋你最真!得此锦囊留言,即表明为兄已故,劳烦之恩,为兄谨记在心,无以为报,愿来生结草衔环……”
“你个老狐狸!”辛谋终于知道老狗的心愿了,这座沙城,是他的心血,这房间里的所有骨灰,都是曾经和他一起建造这座沙城的兄弟们,锦囊中提到了一个特殊的骨灰陶罐,辛谋将老狗的陶罐与那个特殊的陶罐摆放在了一起。
这是老狗的妻子,当年老狗被押解回庆都的时候,来不及带走,索性就一心的想要死后回到这里与她团聚。
“你这个老狐狸,到最后还想再坑我,虽然照顾你女儿是作为叔叔的我应该做的,可是你让我娶了她……这个嘛……我也不是不愿意,但是从今往后就得管你叫老子,呸!我不管,你在我心里就是老狗,但,你女儿我看着不错,我也娶了,就这么定了!咱们各论各的!别仗着你比我大十几岁就想让我屈服,咱俩是忘年交,这可是你说的!”辛谋想清了这个关系后,心里的那一丝丝别扭感顿时消失了,满脑子想的都是老狗比他大十几岁,他比老狗女儿大八岁,年龄合适,很合适!
辛谋咧着嘴,脸笑成了菊花一样。
“大胆辛谋,你个杀害一品大员的朝廷要犯,竟然敢在本守城面前使用羽林卫令牌,若不是刚刚收到朝廷公告,我等均被你这乱臣贼子蒙混唬骗了去!来人,给我拿下!”
辛谋的目光骤然变冷,锋锥一般的刺向守城:“本来老子的心情一波三折刚好转,你这地沟里的臭虫,竟然有胆挑我的眉头,好好好,在庆都,我杀了那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在这边陲之地,不介意再多杀一个胆小怕事的土皇帝。”
迎着十几个挥刀而来的守卫,辛谋身如猛虎,如秋风扫落叶般的轻松解决了所有人。
在守城的锦袍上擦了擦血,回头望着源祠内的诸多骨灰陶罐,辛谋拱了拱手,懒懒的道:“诸位,兄弟不能再多待了,后面说不定还有羽林卫的追杀,能做到就这么多了,估计这守城也不招你们待见,我送他下去,你们看着收拾吧!还有,老狗,你女儿我怕是娶不了了,你就给她拖个梦,让她别等了,我还是她叔叔!你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了!不说了!诸位,此后有缘,黄泉路上见!”
黄沙漫漫,辛谋随意的选了一个方向,压了压头顶的草笠,一步一步的在沙漠中踏出一条路,然后又被恒久不熄的风沙抹去了痕迹。如同背后残破的城池,逐渐的消失在了风沙之中!
接下篇:红尘劫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