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母亲&51

今天是礼拜六,来街市摆摊的人比平时要多,摊主为了抢占有利摊位,才到下午四点左右,这条长达一千多米的街道两边已经支起了各种小摊。张梅的摊位是以月来租定的,为了抓住节假日的机会,太阳还没有落山,她就火急火燎的赶到了夜市。

此时,太阳还高高的挂在头顶,日光的颜色看上去有点像火红色,这更叫人感到灼热难耐,光溜溜的地面上,即使隔着薄薄的鞋底,脚底也能感到一阵火热。张梅动作麻利的把货从三轮车上卸了下来,汗像水一样的从头往下一路流,上身穿着的那件深灰色的短袖被汗水打湿,紧紧地贴在前胸后背上,真是能拧出水来。

“嘘,真热啊!”

张梅热得口干舌燥,她不由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埋怨这燥热的天气。

“今天只要能赚上两三百,那么,这个月的收入也就达到五千了。”

张梅这样想着,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欢欣的笑容。她每天都一定要在笔记本上记账,卖了多少,卖的什么,记得清清楚楚,然后把每天赚的钱一天天的叠加起来,就成了每个月的收入,这是让她乐此不疲的一件趣事。

这个暑假的收入,让她感到特别的满意。平常,一个月早晚赶来赶去最多也就三四千块。每年的暑期,逛夜市的人都很多,人一多,总会多几个生意。尽管摆摊的人越来越多,竞争也越来越大,可这个饼也大,只要人勤快一点,也还是能咬上几口。

张梅刚把那把遮阳的大伞打开时,隔壁卖鞋子的王菊开着她的三轮车也赶来了。

“梅姐,我想着今天早点来,你比我还早呢?”

王菊慢腾腾地下车后,没有先急着摆摊,而是摆动着她那显得很是笨拙的身子往张梅刚刚拉开的大伞下躲。

“唉!这天真热,叫人透不过气来。”

张梅转头瞅了一眼这个大腹便便的女人,见她正站在伞下大口的呼吸,红色的大伞被日光照着,衬得她的脸红得像映山红一样。她的一只手扒拉着额头前被汗水沾湿的头发,另一只手轻轻的在她那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摸。

“唉!女人啊!很多时候真是自己作贱自己。”

张梅在心里不由得叹息着,她对面前这个女人,既感到可怜也感到可悲。王菊比她小几岁,可看着比自己还要显老。已到孕后期的她,整张脸不光浮肿不堪,还像一块打满了补丁的旧衣服显得特别醒目。脸颊处的雀斑和一块块黑沉的蝴蝶斑,它们东拼西凑,拼出了这张叫人不忍直视的脸。那只本来扁塌的鼻子,也因为鼻翼扩张而极不和谐的与这张脸相衬着。怎么看,怎么也难看。并不是这张丑陋的脸叫张梅为她叹息,而是她那种把自己往死里折腾的愚昧无知。

王菊看不透张梅瞅着她的这种幽怨的表情,当然也没为自己过的这困苦生活究其根源的思索过,她的呼吸慢慢的变得平稳,脸上呈现出一种喜乐的表情。

“梅姐,今天最后一天了,这月赚得比上月好吧?”

生意人之间,不管生意的大小,谈得最多的还是生意的问题。

“还行,这月差不多得赚上五千吧!”

张梅的脸上变成了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她毫不顾忌的把自己的收入告诉王菊。在她的心里,王菊像她的亲人一般存在了。她们俩同在这条街上摆摊多年,为了互相关照,又同时将这两个两邻的摊位租定下来。

“你呢!算过没有?我看你的货也不多了?”

王菊的气息稳了后,脸上那一团红潮也消退,恢复了那种深沉的黝黑色。她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接过张梅递给她的凳子,两只手扶着腰身坐下后慢腾腾的说起来。

“唉!我又不会算账,也没算过,反正是卖断了码就进货,进货了又卖。赚了多少也不知道,家里的开销就在这上面滚,卡上没落下钱就是。”

王菊说得唉声叹气的,透着一种无奈的感觉。

“梅姐,我这个账也不好算。我昨天给你看的那一箱鞋子,全是要亏本处理的,有的脱了胶,有的变了形,今天我还要更便宜卖,标价15元一双全部清了算了……”

张梅支开那两个货架后,开始把箱子里的衣服一件件摆出来,她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却大声打断了王菊的话。

“这不行,太便宜了,你不要标价。你把那箱鞋子摆在门口,挂上一个牌子写上亏本处理就行了。”

张梅说着停下了手中匆忙的动作,愣神想了几秒,忙又给王菊出谋划策。

“要不这样,你写一个牌子,这样写:特价鞋子亏本处理,15元到30元一双。这样一来,只要有人看上,最便宜也要卖15元,别人问价时,你从30元开始说,实在不行,再慢慢降,得看人来,实在抠门的,15元清了也行。”

王菊一下子来了精神,她腾地从折叠椅上站起来,似乎不费丝毫力气,笑眯眯的直夸张梅。

“对,这样好,能清多少是多少。还是梅姐厉害,怪不得你这生意做得这么好,我得跟你好好学学。”

“跟我学什么呦!学会摆一辈子的摊?我就是糊口饭吃,要学得跟着大老板去学。”

张梅一面摆衣服,一面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王菊说话。王菊已经怀着七个月的身孕,行动起来不太便利。她先把那条小方凳搁在车厢旁,然后扶着车厢杆子站上去。她已经没有办法将整个大箱子搬上搬下,只好采用费时又费力的老办法,摆摊时把装好了的鞋子一盒盒的拿出来。收摊时,也就这么把一盒盒的鞋子又装进去。

“唉!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有些苦,再苦,还得自己吃。”

张梅见王菊拖着笨拙的身子在凳子上一上一下,她悠悠的叹了一口气,感到力不从心。她自己的面前也堆着那么多的事要做,她只能先把自己的事顾好了再说。

“梅姐,我刚刚过来时,那边有人在打架呢?”

半个小时的时间,张梅已经把货架子上的衣服全部摆得整整齐齐,她将那本记账的本子和计算器从包里掏出来,然后将包里预备好的零钱数了一遍后在本子上记上这个数。一切准备就绪,她拿出那个足有5升的大水壶,咕噜咕噜的喝了一阵,水壶里的水喝去了三分之一。

“菊妹,你歇会儿,我的已经摆好了,让我来给你把箱子搬下来。”

她笑容满面的走向王菊,帮她搬下了车厢里的最后两个大箱子。

王菊享受着张梅的照顾,她的大屁股坐在那条小方凳上,一边屁股露在凳子外面,她缓了缓气后,又接着说那个打架的事。

“那个男的很霸道,明明是那个女的先占好了位置,然后回车里去拖货时,被那个男的把摊位给占了。”

“唉!这种事,还不是先下手为强,别人管你这么多,见到没人就摆上去了。”

张梅不以为意,这样的事她见得多了,自己也遇得多了,她以前也常常和别人抢占摊位时吵得面红耳赤。有一次,还和人还打了起来,衣服被人丢了一地。她就是因为受够了那种你争我抢的日子,才狠心多花个几百元把摊位定期租下来。

“可那个女人已经把她的货架子支开了,她是回车里拿首饰来摆。返回来时,那个男的把她的架子推到了一旁,把他自己的手机配饰摊架上去了。”

王菊为那个女人打报不平,张梅瞅着她笑了笑,摆出一副老江湖的姿态。

“那个男的怕是碰到狠女人了,一般情况下,这种野蛮之地,柿子都是捡软的捏,那男的可能就是看她是个女的才这样的。”

王菊笑了起来,那双浮肿的眼睛被上下两块浮肿的眼睑挤成了一条线。

“不是那女的狠,而是那女的男人狠。她男人在另一边支了个摊,一听她女人说,气冲冲的跑过来就把那个男人的摊给掀倒了。两个男人就这样打了起来,一下子围了很多人,我看了会儿就赶着来摆摊了。”

王菊和张梅说着话时,也快把她的摊子铺好了。她这样的大肚婆最怕热,动几下就感到气息不顺畅,浑身冒大汗。她拿两个像棒槌一样的手捏着宽松的衣摆不停的抖,想把身上的臭汗给抖干,那个像皮球一样圆鼓鼓的黑肚皮露了出来。

“菊妹,你去医院检查了没有,知道男孩还是女孩吗?”

王菊低头摸着肚子,一阵子没有说话,突然感到一阵心酸,她多想这回肚子里能生出个带把的,也免了这没完没了的折腾。

“我老公倒是找了医生,医生不说,给红包也不说。唉!也不知道是不是个男孩?”

看到了王菊的眼里布上了一层深深的忧虑,张梅摇了摇头,“如果……又是个女孩呢?”

张梅带着一种探究的神情瞅着王菊那张比苦瓜看着还苦的脸,心心暗暗想,如果又是个女孩,她怕是还会生吧!

“要是个女孩的话……”

王菊说着嘴巴动了动,紧紧咬着没有出声,用茫然的神态瞅着眼皮底下隆得高高的肚皮,不一会儿,那双眼睛透着一股坚定。

“如果又是个女孩,那就再生,总会生出男孩的。只要生个儿子,老公就会变好了。”

多么固执又愚蠢的女人啊!张梅还能说些什么呢?她感觉自己的心像这渐渐暗沉的天色一样,都变成了灰色。她瞅着王菊那张没有一点光彩的脸,不由得为她的人生就这样扣上了一顶悲情的帽子。

“梅姐,其实女孩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我的大女儿和二女儿都出去打工能赚到钱了,小女儿的学费都是她们出的。”

两个女儿能赚钱帮衬家里,王菊觉得这是一件让她自豪的事,她说话时脸上又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唉!你自己苦了,孩子们也跟着苦,这是何苦呢?”

王菊不赞同张梅的这句话,她反而觉得自己吃的苦不算什么,只要自己再生个儿子,他们这个家就会很完美,那么,她这辈子也就知足了。

夜市渐渐开始热闹起来,长长的街市两边已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商品,排列得满满当当。大大小小的摊位上亮起了各种高高低低的灯,有红的,黄的,白的,闪烁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两旁,高音喇叭喊叫着,震耳欲聋的音响播放着,激烈的讨价还价声,各种声音此起彼伏。人一群群的扎堆涌进这条街市,人气顿时像锅里的水蒸气,沸腾起来。

张梅看到这个热闹的场面,一张脸笑得像水涧里荡起的浪花,挺直了腰杆子笑吟吟的立在门口。这时,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走了进来,让张梅这张笑脸顿时失去了璀璨的光芒。

这条街市本来归地方的政府管,后来政府承包给了私人,由他们私下管理。每天开市时,这三个人会准时出现在这里,然后对每个摆摊的摊主收取摊位费,美其名曰管理费。那些临时的摊位一天收十元,以米为单位,超过两米收十五,以此类推。像张梅他们这样定期租的以一个月为期限来收,占地三米,一个月千来块,比临时的摊位贵了一些。他们的摊位会用黄色油漆标注出一个界限来,其它人看到这个黄色的标识区都会主动避开。

三人中,为首的是一个长相还算清秀的年轻女人。她的手里已经捏着一叠摊位费,除了一张百元的大钞,其它的基本上都是零钱,二十的,十元的,五元的,十元的居多,码着厚厚的一挪,她紧紧的捏着,有一块雕牌洗衣皂那么厚。两个男人一左一右紧跟着她,像两个贴身保镖。她从街市的那头一路收过来,收到了张梅位于的中段位置,然后他们还要一直收到另一头,无一遗漏。笑容堆在他们的脸上,像这挪钞票一样厚。

何美美的声音尖细,有一种刻意为之的感觉。因为天热,她的语气有些急促,脸上也现出烦躁的表情。

“来,你们这儿得交下个月的摊位了。”

张梅摆着一张僵硬的笑容望着这个女人,然后把目光投向站在她左边的男人,笑着和他说话。

“张老板,呆会儿我收摊了再把摊位费给你们送过去。”

张梅说着,有些难为情的样子,“你看,我还没开张呢!”

张梅做了多年的生意,有了自己的一套准则,每天只要把开头的第一个声音做顺了,这一天的生意都好。还有一件尤为让她忌讳的事,做生意还没有开张时,最好不要出钱,这样不吉利。

张坤是这条街的主负责人,他念在张梅是多年的老摊主,他朝着何美美点了点头。

“那好,不能超过晚上11点送过去。”

何美美吸了吸鼻子,装腔作势的朝着张梅的摊子打量了一番,然后把那两个涂着火红指甲的食指和中指弹了几下,表示同意她男人说的话。

这时候,另一个男人向前跨了两步,他是负责管理这条街的人。

“下个月起,这中段位置定租的要加200了啊!”

“为什么又涨价,这儿的摊位费已经很贵了,我们一个月也赚不了几个钱!”

张梅一听到涨价,她急得也朝着这个男人走近,近在咫尺,让这个男人同她说话时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你们还嫌贵?你看看,前面为了争摊位还打架呢?你这位置多好,人家还巴不得你不租呢!再说,猪肉价还年年涨呢!我们的地皮也在涨,你们也得涨,当然,那些散摊下月也要涨。”

这个男人说话时没有停一下,仿佛是设计好了的说辞,他一口气说得清清楚楚。张梅还想为自己辩护一下,他们三个人已经走向隔壁的摊位。王菊老老实实的把钱交了上去,然后那三个人便雄赳赳气昂昂地又去了别的摊位。

“唉!这些人啦,仗着摆摊的人多,坐地要价。”

张梅瞅着那三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又生出了一种厌恶的情绪,对于人性的贪婪,她只能无奈的叹息。反过来想,谁又不想赚更多的钱呢?就像她自己一样,不也是总想把衣服往高价卖,每卖出了一个高价还要沾沾自喜好半天呢!张梅这样想着,又将一些厌恶的情绪对准自己,对准这种市井生活。

到了晚上十点多,夜市上的人流渐渐变得稀疏,不过,一眼看上去,这条长长的街市上仍然是一派热闹繁忙的景象。张梅那张喜气洋洋的脸已经表明她今天做了好生意。

这时,张梅的摊位内得以清闲一会儿,只有一个中年妇女还逗留在里面。她不急不慢的把货架上的衣服拿上拿下,对着那张贴在架子上的方块大镜子照来照去,显然还没有离去的意思。

张梅看着她拿起一件衣服看了又看,摸了又摸,问了价后又拿起另一件,如此反反复复。张梅跟在她身旁绕着货架转了几圈后失去了耐心,便任由这个女人自取自便,不再搭理她。反正今天的生意很好,不在乎这样一个费心的生意。张梅凭借 着自己做出来的经验,判定这个妇女不是一个买货的主,要不就是瞎逛逛,要不就是居心不良。张梅在心里下了这个判断之后,对着这个妇女翻了几个嫌弃的白眼,便搬着那条小凳子坐到门口去了,只不时的拿眼朝着她扫射一下,防备她偷拿衣物。

“老板,这件衣服多少钱,还有这条裤子?”

中年妇女显然没有留意张梅那张越来越黑沉的脸,她把货架上的一件衣服和一条裤子连着衣架子拿出来,高高的举着。

张梅看着这个妇女仍然还一副不厌其烦的样子,她决定以一种变相的方式赶她出去。于是,她报上了两个很夸张的价格,间接的下了驱逐令。

“衣服280元,裤子380元,这是一套的,不单卖。”

张梅说话的语气生硬,脸色铁青,她看到中年妇女瞪着眼睛作出一副吃惊的表情,她又心生了另一个想法。

“您要买是吧?看了这么久,这套衣服终于被你挑中了,真是特别的适合你。”

张梅这样说着时,笑得有些得意的站起身来走到中年女人身旁,她故意把那套衣服拿到自己手上,然后在中年女人那又肥又矮小的身架子上比划了一阵。尽管这套衣服看上去一点也不相称她这个年龄和身段,张梅却故意用一种极度热情的态度夸赞这个女人。

“呀!大姐,您这气质真好,最适合这套高端的衣服,要不您就定了这套吧!看来看去都不如这套适合您,这样吧!您去试穿一下,我便宜一点,一套500元,不赚钱给您。”

中年女人神情尴尬的看着张梅说话,没有擦嘴的缝儿。她本来就没有要买的心思,不过随便看看。她听到张梅这样一说,脸上的表情阴沉下来,她气冲冲的往外走。

“一个地摊货还高端呢!一套50我还嫌贵,还500,你当别人都是羊羔子任你宰呢?”

女人一边走,嘴里一边啧啧不休。脸上那讽刺的神情不压于张梅瞅着她的背影时的表情。

这个女人一走,张梅又一屁股坐了下来,她的一对小腿肚子早已酸胀得有些麻木。不过这时,她在意的不是这两条腿,而是本子上记下的账目。她一坐下,就从包里掏出了计算器和记账本。

“菊妹,今天生意咋样?”

张梅敲得计算器吧嗒吧嗒响,她算账时,眼睛像猫头鹰一样,紧紧的盯着本子上,她头也不抬却大声和王菊唠嗑起来。

王菊把散乱的鞋子整理好后,慢悠悠的踱步到张梅的身旁,当她看到那页张开的本子上记得满满当当时,露出了羡慕的表情。

“梅姐,今天超标了吧!卖了这么多,唉!我的……”

王菊一说起自己的生意,说话聊天的兴趣也没有了。她看着那堆越来越不像样子的鞋子,她自己都没有信心。这段时间,她的生意不太好,也没去拿新货,卖来卖去就这点旧款式,而且还不齐全码子。鞋子卖得越久,样子越旧越不好卖。有时,好不容易有人看上时,又没有合适的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到别处去买。

“唉!进货也不是,不进货也不是,转行吧!又不知道做什么?”

王菊暗自在心里一番思量,不知如何是好,脸上的愁苦越堆越深。

张梅抬起那双满眼星光闪烁的眼睛望着王菊那双如同死鱼一般的眼睛里现出那毫无神采的悲戚神色时,她就不好在这种时候还显得得意洋洋了。

她刚刚一算,卖了十件衣服,九条裤子,六顶太阳帽,还有三件防晒服,这一番算下来,除掉本钱,赚了700多。这个生意不禁让她喜不自胜,到昨天为止,本月已赚4700多,再加上今天的700多,这个月她就赚了5400多。一想到这笔钱,她无法不把那开怀的心情写在脸上。

“菊妹,别急,生意都是时好时坏。前天,我守到十二点才收摊,也才赚个百来块,生意急不来的。”

张梅看到王菊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正闷闷不乐的倚靠在门口时,她只能想到用这样的话来安慰她。说实话,她也为王菊暗暗着急。看着那堆乱糟糟的鞋子,她也没有购买的心思。款式老气不说,质量也不好,变色的,变形的,都一排排的摆在一起,好的也看着不好了。

“唉,都是瞎折腾。”

张梅看完那堆鞋子,又看王菊那副愁苦的大肚婆样,不由得在心里发出一阵深深的叹息。她的叹息里有一种担忧,为王菊这似乎看不到头的苦日子担忧。

“菊妹,别想那么多了。再过两个月你就要生了,这货就这么卖,先把货甩了再说,其它的,生完孩子再计划。”

王菊常常跟张梅抱怨鞋子生意不好做,想转行可又不知道卖什么。这段时间,她也没有进货了,怕又堆着一堆存货。

“梅姐,是呢!我也不敢进货了,卖不好又压在家里,越压越卖不掉。你看,今天这箱处理的鞋子也才卖了三双,家里还堆着一两箱呢。”

她说着,拿右手那根粗短的食指指着门口那箱挂着特价处理的鞋子,一脸无奈的样子。

“唉!卖完了不卖了,卖不动也搬不动,又占地方。我们租的房子又小,都摆不下了。你看,我租的摊位还比你的大,赚的没你多,还多交几百的摊位费。我这几天愁得睡不下,想了想,我把这鞋子处理了,我也卖衣服去,就卖婴幼儿衣服,反正生了小孩自己也可以穿。”

张梅看到王菊的眼睛里渐渐的聚集了一圈圈的神彩,这是她对一种新生活的期待。

“这主意好,鞋子是不好卖,压货又占地方,收摊摆摊也累。你卖衣服一两个箱子就够装了,像我一样,买两个折叠货架,摊位也就租这么大,确实省心省力。”

“是啊,梅姐,我就是这么想的,我生完孩子出来,小孩小,我没有力气这么折腾。这种小孩衣服不压货,什么时候都好卖,我想了几天,还是觉得这个合适些。”

王菊那双眼睛说着说着,变得神采奕奕了,看来这是她这几天日思夜想得出来的结论。她一面说,一面把那些旧款式的鞋子也挑在了一个箱子里,然后笑灿灿地朝着张梅走去。

“唉!这些也不好卖了,干脆也亏本甩了,自己看着都烦。早点卖了,省心省力。”

“也是,卖完了安心生孩子坐月子,出来再从头做。”

张梅也为王菊寻到了新出路感到高兴,她一面说,一面在自己的纸箱上扯下一块纸片,拿大头笔在上面写上了大大的特价标识,像甩她自己的烂货一样,显得迫不及待的样子。

“菊妹,这一次你一定要把月子坐好了,好好修养几个月,把身体养好了。不然月子里落下的病,一辈子都治不好了。”

张梅一面写一面说,王菊站在她的身旁,看着她把标识用大头笔反复涂,直到那字体显得特别粗大醒目。

“就这样啦!菊妹,见钱就卖,只要不亏本。不过,那些脱胶的鞋亏本也卖,卖出来才是钱,别犹豫。”

张梅把写好的特价牌子放在王菊的手上,然后忙去自己的摊位招呼生意去了。

王菊接过张梅写好的牌子,她搬着那条折叠的小方凳到门口,拿了胶布要把它贴在伞杆子高处,她认为这样能让更多的人看见。于是,她蹑手蹑脚的站在了方凳子上,她那肥厚的身子随着她手上的动作左摇右摆,踮着脚尖能看到那对粗短的小腿肚子剧烈打颤,使她无法保持平衡,重心不自觉偏向一边,特价标识还没贴好,她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上。

张梅听到声响,咋咋呼呼的叫起来,王菊的摊位旁一下子围满了人。

王菊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她的双手紧紧的捂着肚子,脸上的表情痛苦得有些扭曲,她绝望般地发出一声声的哀嚎。血像黑色的墨水一般,一团团的从她身下的地面上缓缓的铺开,王菊看到这团血,脸上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她咬着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张梅看到这红得像黑色的血,整个人感觉天在她的眼前一点点的黑沉了。

“走,快走,不卖了。”

张梅把她摊位内的顾客赶出去了,又把王菊摊位内看热闹的人都赶出去,人群往后退了几步又涌上来,这让她很是挫败。人命关天,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只得大声嚷嚷起来。

“菊妹,挺住,我叫救护车,我送你去医院。”

张梅一边喊,一边拿出手机拨通了120。她的心是慌乱的,使得她那双手也哆嗦起来。她又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拨通了王振国的电话,可一连拨了几次却没人接听。

“这个死男人,又是死哪里去了,这时候不接电话,准是喝酒去了,喝吧,喝死你算了。”

张梅的心情由急躁转为愤怒,她把一腔怒火发泄在这个男人身上。

“这个男人就是个废物,什么时候都帮不了忙。”

张梅在心里骂她那不争气的男人,儿子现在考上大学了,他便越发好吃懒做。

“有没有人能帮忙看一下我们的摊子,我把她送去医院马上回来。谁帮帮忙,我送套衣服,不让你们白帮忙的。”

张梅拿焦急的目光在聚集的人群里搜寻,她想找一个看上去她觉得合适的人。

这时,一个热心的中年男人扒开人群,走到王菊的身边,他的脸上也显现出一副焦急的神情。

“老板,你快安心送她去医院,我帮你们看着。看情况,这孩子……”

中年男人说着停了下来,没有把他那一番不好的猜测说出来,他顿了顿,从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的钱包,他看也没看就把钱包塞到张梅的手上。

“这是我的钱包,里面有身份证和钱,还有银行卡。你们放心我跑不了,安心去医院,我在这里帮你们守着。”

中年男人看出张梅眼里的顾虑,只好想到这个办法安他们的心。他看着面前这两个女人,动了恻隐之心。

“你们在医院要是为难,这里面有两千块,你们先用着,救人要紧。”

中年男人说话时,把他的钱包紧紧的塞进张梅的手里,以此表明他的诚心。他这一番善意,感染了旁边那些人,像开了一丛的喇叭花。

“去吧!我们都帮你们看着,卖了衣服,卖多少给你们记着。”

“是啊,他一个男人都这么细心,我们这些女人也能帮帮忙。”

说这话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她说着也走到张梅的面前,从她的背包里掏出一个粉红色的钱包,她从里面直接抽了好几张百元钞票塞到张梅的手里。抽了多少张,她也没有数。她那双细长的眼睛停留在这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男人脸上,像一个思春的少女,有仰慕,有娇羞。这个男人被这么一个还算美丽的女人这么热切的盯着,他扶了扶那只黑框眼镜,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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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张梅有了新车也没舍得卖了那辆旧车,只要不刮风下雨,她仍然开着那辆隔三差五便要闹点故障的破三轮,风风火火的赶着早晚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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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张梅再回到这个熟悉的家时,再也不是以前的心境了。这个屋子里曾经的欢声笑语突然变得不真实起来,仿佛海市蜃楼一样会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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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此刻,屋外的天空灰蒙蒙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雾气笼罩着这一片原野,连相距只有几十米的建筑物也难以看出四四方方的棱角。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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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张梅再回到这个熟悉的家时,再也不是以前的心境了。这个屋子里曾经的欢声笑语突然变得不真实起来,仿佛海市蜃楼一样会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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