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母亲的关系,一言难尽。
想必所有的父母和孩子都是如此,他们一脉相承,却又互相折磨。学心理学做案例的时候,老师说,你仔细观察,所有的矛盾都源自于不甘心。于是仔细观察,揣度每一个案例分析报告,而后发现,人之间的矛盾,尤其是父母与子女之前的矛盾,无非是关系中的每个人都在期望——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母亲常常说我小时候实在调皮,找算命先生说,养我一个孩子所费的精力,约等于养普通的三个孩子。当然,这里的普通并不在于我有多么“不普通”,只是在说明幼年的我是任性的——不爱睡觉、总是要人陪、可以一哭三个小时整幢楼的人都来围观。虽然并没有行为乖张,横行霸道,但总是一个不省心的小孩儿。长到十一二,开始变得特别受大人们喜欢。而今想来,成人们按照自己的审美来要求孩子,知书达理,善于交谈,微笑示人。说实话现在虽然工作都是与人交流,但庆幸不用对每一个人展露笑颜。笑太久,那种嘴角都僵硬、有一点搐动的感觉很诡异。不敢停止微笑,因为生怕对面那个人看出你表情的变化从而误会你的心理变化;但如果继续笑下去却更怕对面的人发现你嘴角的搐动越来越剧烈。从我母亲觉得我“懂事”以后,便很以我为荣了。不仅表现在享受别人对自家孩子的赞赏上,更体现在她想把我变成“实现梦想的她”的这种愿望愈发强烈。
我很乖地念书,成绩不算最好,但总归有那么些让他们得意的资本;我很听话地练琴,很小就一个人去学琴,琴技始终不出众,但这样坚持个五年七年,也比旁人强了一点点;我看起来善于言谈交际,每个人都说我是超乎同龄人的成熟与稳重。回首昨年,我不能去责怪我的母亲,如果不是她,确实没有现在这个琴棋书画皆清明的我。即使这些幼年学的技艺并没有派上实实在在的用场,我都很感谢这些积淀让我有了不一样的领悟。然而我失掉的东西的确很多,稀缺的玩耍时间、惨淡的童年回忆、甚至没有一个要好的伙伴。如果说这些种种都只是浮云,那么我真真切切感受到的,是我的被压制了十年的人格。
我母亲是高级知识分子,所以她不会在表面上特别地指责或者过分要求我。然而却会很隐晦地告诉我,并且用一种近乎压制的力量迫使我接受她的意见。举一个例子,小时候,大概12、3岁,当时的小孩子都喜欢穿板鞋呢,而我母亲总喜欢给我买运动鞋。又一次逛街买鞋的时候,我稍稍倔强了一次,坚持要买板鞋。母亲说好,自己为自己的决定负责。而后事实证明我确实不适合穿板鞋,让我的脚痛了很久。故事讲到这里,是一个很会教育孩子的妈妈大家显而易见,我也无置可否。可是,后来每当我自己希望做出某个决定的时候,我母亲都会说,“还记得那年你自己做出的买鞋子的决定吗?都是错的,可见你每次固执地要去做的决定都是错误的”。 这个问题让我无解到了我大四,直到工作。其实我又何尝不明白,一个人活这一辈子啊,要犯多少错才知道什么是对。可是如果因为犯过错就再也不去新的尝试,永远听从“经验之谈”,也许一辈子不会犯错,但也永远走不到最对的那条路。因为对的路,是你内心遵从的路。说到做决定,我们家一直在表面上推崇的是“人人平等”,然而事实上,这是“相对平等”(此句出自我爹),是以我妈为准的相对平等。
这样的生活一直进行着,我秉承着相安无事的原则息事宁人,避免一切和我母亲的正面冲突,有矛盾我尽量沉默。也想过和她好好解释,但每次看到她说“我根本听不进你的任何话”的样子,我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用沉默来让她取胜。这条表面安静的河流,虽然暗流涌动,但是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
日子过到了2014年,我要履行答应我对母亲的承诺了,去英国读研。从我高中开始我母亲就在计划让我去腐国读研,其实一开始我对这个事情的确是不抱有什么态度的。想着既然我自己怎么都好,那么满足母亲的愿望也未尝不可。这个计划做了好多年,本来说的高二就出国,被我拖到了大学毕业。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年9月我已经在腐国了。由于种种意外,我今年没有出去,OFFER自动DELAY一年。这个时候,我向母亲表明我想去HK读书。意料之中,她很生气,原因是因为HK我能去的学校没有腐国的OFFER学校排名靠前。而且她不断地强调,去HK没有去腐国“长见识"。我们的矛盾激化,爆发,一发不可收拾。这一次我出奇的倔强,似乎重新变成了那个没有被“驯化”前的我。我一方面尝试着一遍又一遍地尝试着与母亲沟通,她从一开始试图说服我,到后期用母亲的威严压制我;另一方面我特别努力地工作,希望能够在一年内攒尽量多的钱,哪怕能先赚上一学期的学费也能再多给我半年的时间来让母亲接受我的想法。
这其中发生了一个别人的故事作为插曲:有一个男生,我们父母都是朋友,已经保送国内前三的大学硕博连读,在八月的时候毅然向导师提出离开。大牛导师挽留了很久,最后告诉他“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十月的时候他打电话告诉我这件事,问及原因,他说他不知道在这条学术的路上他能收获什么,所以选择离开。在我看来,这样的选择没有悖逆社会伦理、没有伤风败俗、没有影响别人,只是一个22岁的成年人对自己未来的一个决定。22岁了,该负责了,也负的起责任。后来告诉我父母这件事情,母亲的第一反应是“太可惜了,他可是我们的骄傲啊!”不知道为何,我理解母亲说的“太可惜”,却始终无法理解后半句话。我和这个男生也是朋友,作为朋友,我告诉他:我们是朋友,不因为你是博士,还是你是学霸,只是因为你是你。
我应该说说我为什么那么坚决地要去HK吧。大学这四年时间,和母亲相距两千公里,虽然平时训练经常全身酸痛,但是我的思想终于有一步步地独立起来。说出来都像个笑话,14岁就被大家说思想成熟的我,21岁才开始独立思考。这四年,我经历了寝室宫斗戏,经历了旅行全中国,经历了支教,经历了爱情。我庆幸遇到了这个人,他告诉我怎么长大,并且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我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在我母亲为我构造的未来里,去腐国读研以后,回来考一个公务员,最好能在公检法,然后在工作岗位上发展甚好。就像我昨天递出的PS说的那样,学了四年法律,我没有爱上它,反而更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我想申请HK的学校,学我想学的那个专业,毕业以后做与这个专业息息相关的事情。为什么一定是香港而不是腐国,是因为香港有留下工作的机会可以在这个平台上学到更多,而腐国要留下的可能性,大家可想而知。并且在腐国,相距万公里,家中一旦有事就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情况。
故事说到这里,有人好奇最后的结局吗?
在家里其他的人的帮助下,母亲终于接受了我申请HK的学校,但是有一个条件,如果没有拿到OFFER,明年一定要去腐国。昨天submit application的时候,我的手都在颤抖。我渴望这一次的成功,比任何一次都要想。不仅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也是对我母亲的一个交代。希望有一天母亲能够真正把我当作一个成年人,一个同等思考的成年人,这也是我学习心理学的初衷吧。
父母和子女的关系,真的好难。虽然我抱着报恩的心情降落到这世界上,我努力取悦身边的每一个人,却始终无法悦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