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时不时的想起四伯,那个一脸笑容漾起满脸褶子的慈祥老人。那个离世一晃十多年的老人啊,让我一直后悔自责,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没有能回家看看他,对他尽点心意。
丝丝缕缕的遗憾,在寂静时分,啃噬着内心。
四伯是突然间走的,也许是心梗,睡着了,安静的离开了这个让他爱恨交加的世界。那时候,我们刚去上海打工,再回去时惊闻噩耗,他的坟头已是荒草连绵。
想到他的辛酸一生,掩面而泣。那一年,我和老公在清明节,到他的坟前燃放了鞭炮,焚烧了纸钱。算是对他的这一生的告别和怀念。
四伯本可以和他的弟兄们一样留在南京,过城里人的生活。他的弟兄们,都在南京上班,在那里结婚生子,让孩子有了良好的教育,自己有了退休金安度晚年,从此子子孙孙脱离了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
而四伯,可能年少时饿怕了,他执拗的要回到农村,他要守着他的一亩二分地。他认为捧着铁饭碗不如捧着自己种出来的米饭更实在更有诱惑。
他年轻时一定是个帅气的小伙,偏瘦,爱笑,韩国版的单眼皮干净明亮。
美中不足的是他小时候患上小儿麻痹症,走路一簸一簸,背后很多人叫他瘸子。因为他排行老四,所以我们喜欢背着他称呼他“瘸四伯”,没有恶意,更多的是因为关系走的近乎。
瘸四伯是个伤心人,他原本有个幸福的家庭,有一儿一女,很是可爱。
有一天他外出的时候,家里的土房子的一面墙,在风雨交加的侵袭下倒塌了,他的妻子和儿子在睡梦里压在了下面,再也没能醒过来。只有女儿,幸免于难。
一个人要有多么坚强,才能熬过同时痛失两位至亲的那一长段时光?
他到底用了多久,才能让血淋淋的心假装痊愈?
后来,他娶了新的四妈,四妈也是一个苦命人,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没有丈夫的日子里,艰难度日,常常吃了上顿接不上下顿。在苦苦的支撑。
他的女儿嫁给了她的大儿子,亲上加亲的好事。
四伯和四妈,后来是有过一个男孩子的,可惜,几岁的时候,掉在了门前的河沟里,丢了小小性命。
那么重男轻女思想的传统的四伯,这一生绝对是无言的遗憾和痛苦,他终究没有儿子,无法延续他的香火。
我到老公家那几年,四伯特别喜欢我,看到我就眉眼笑得弯弯的。除了农忙,他所有的时间都是在我家打发。
那时候家里有一部小电视机,他除了一日三餐和睡觉,都是在我家,有时候顺便在我家吃了。
我儿子小的时候,四伯很是稀罕,横看竖看看不够似的。他会帮着我们摇晃着睡在摇床里的孩子,会扮着鬼脸逗孩子开心。有时候看到孩子有鼻涕,他能一口吸掉,让我目瞪口呆。
这是喜欢到什么程度,才能做到如此宠溺?
他喜欢和我们唠嗑,张家长李家短,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他也时常和我们讲起过去的人和事,有趣闻有糗事,人世百态在唇齿间跳跃。
夏天的夜晚,我们坐在门口凉床上,摇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的答着回应着,不怕热不怕蚊虫叮咬。
有时候想想,那时候虽然穷苦,却是那么的简单纯朴,没有物质的渴求。人和人,没有攀比没有太多心思。每一天,虽然辛苦而忙碌,确实真的心安和知足。
四伯他们老两口,自己很节俭,却动不动请我们去他家吃饭。那时候,四妈喜欢煮猪肚肺汤我们喝,喝着喝着,幸福无比。我感受到了他们对我的宠爱,很是温暖。在远离父母的异乡,我真的感受到了别样的爱。
后来,很多人外出挣钱了,我们也不甘继续田间的辛劳,下定决心后,我们离开了老家。
记不得有没有去和他们两口子告别,时间久了,我也记忆模糊了。如果没去,那就更遗憾。
刚出门的三年,没回去过。四伯就是在我们走的两年后,离世的。
因为年岁大了,也没有别的经济来源,加上四伯喜欢抽烟和喝口小酒,他们老两口越来越觉得生活窘迫。大儿子偶尔有所接济,别的儿子也是自顾不暇,孝心不够。在他们心里,也许老母亲再嫁,他们终是不谅解的吧。
那一年的正月十五,四伯推着二轮板车,拉了几袋米糠去集市卖,想换一些零花钱回来。
来回三十里地,全是步走,特别四伯腿脚不利索,艰辛和颠簸可想而知。
可能是米糠价格太低,他没舍得卖掉,最后又全部拉回家。
生活的困窘带来的堵心,加上来回的奔波的负累,他难受得睡不着觉,翻来翻去。
等四妈早晨喊他起床的时候,他已经没了热气……
一个人的思想,决定了一生的悲欢。
如果他当初选择留在城市,是不是有了全新的生活?也不至于这样悲苦和无助,晚景不至于如此凄凉。
四妈的后期生活更让人不忍直视。
她八十多岁的时候,没有地方住,住进了村里小学的一间隔开的小房子里,朝马路开了一个房门。
她天天去田间砍割荒草,晒干后背回家当柴火。
她要一个人颤巍巍去村口的大井吃力的打水,一步三晃的担回家,一路泼泼洒洒。
也许,她的女儿们也帮过她,可是农村的家庭,忙自家的农活也是抽身乏术的吧。
我回去看望过四妈几次。她瘦弱不堪,混浊的眼里那么空茫。
心疼她,可是不知怎么办。除了给她一点钱买点吃食,我一样叹息着离开了,没有力量彻底帮她。
最后一次我经过她的门前,去她那儿坐了坐。她告诉我她很饿,她说她几顿没吃了。
觉得一阵凄凉,她的儿女们就在不远处啊,后面那一排,是她的三个儿子们的家,还有矗立的楼房。儿子们都是儿女成群了。
我去乡里的街上买了八宝粥,买了几斤肉,给了她200块钱。大冬天的,我特地帮她温热了一盒八宝粥,看着她吃完,我才离开的。
没多久,她就含恨走了,饿死的。
再回去的时候,我碰到了她的满堂儿孙们在她离开七七四十九天后的祭奠。他们排成长龙,走在乡间的路上,披麻戴孝,声势浩大。
他们为她燃烧了纸房子,大把大把的烧纸钱,放着鞭炮,吹着唢呐,哀思不绝。
活着的时候亏欠的,此刻弥补了吧。但愿地下的四妈能感受。
两位老人,曾经待我不薄。我却在他们晚年潦倒的时候,没有竭尽全力,我所做的没有根本改善什么,充其量宽慰了一下自己的心而已。
就这一点付出,我还从婆婆那儿听到了四妈儿女们的责备。
意思是,我的好倒影了他们的不好,我的一点好意,成了他们眼里的沙,硌的眼角痛。
我一笑了之,都有老的一天。但愿老了都能受到善待吧。
我可怜的四伯和四妈,愿你们天堂不受没钱的苦,吃到可口的美食,不再忍饥挨饿看别人的脸色而憋屈。
希望你们,好好的啊。
你们活着的时候,没有手机,没能留下你们的影像。
在我心里,有你们活生生的样子,很清晰。
再回去,我会去看看你们,给你们献花。
我会时不时想起你们,感恩你们曾经对我的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