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槐花

        洋槐是北方常见的树种,农村的房前屋后都有栽种,每年春天,一树一树的花开,处处都弥漫着甜腻的花香。我家的石头房子后面就长着一棵水桶粗的洋槐,连爸爸都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何人栽种的。洋槐苍黑的树身拔地而起,长过房顶就开始分枝散叶,像一把巨伞一样撑在房子上方,为这座百年老屋遮风避雨。

        清明过后,田地里的小麦开始拔节,妈妈还没有揭掉窗棂上绵白纸,老槐树黑皴皴的枝条上便拱出来数不清的花蕾,淡黄的、雪白的,布了满树满枝。几天之后,春风一吹,驱散了残冬遗留的丝丝寒意,像变魔术一般,一夜之间,槐花就绽开了花蕾,热热闹闹的挂在枝头,一嘟噜一嘟噜,像一树洁白的风铃,微风一吹,似乎都能听到它们叮铃叮铃的脆响声。

        香气迫不及待地从一簇簇嫩蕊中逸出,在暖融融的空气中四处流淌,追逐着从树下经过的每一个人,扑打着她们的衣襟,撩拨着她们的发丝,甜腻腻的味道便渗进身体的每个毛孔。一群勤劳的小蜜蜂循着香气飞来了,它们在花间嘤嘤嗡嗡地闹着,从这朵花心跑到那朵花心,直到两只纤细的后腿粘满花粉,才携着这些酿蜜的原料飞回蜂巢。

山河已秋

        记得小的时候,老槐树开了花,摘槐花可是我们小孩的重头戏。找来一根长长的竹竿,在竹竿的顶端拧上一根粗铁丝,再把铁丝弯成鱼钩状,摘槐花的工具就做好了。站到老槐树底下,举起竹竿,把粗大的“鱼钩”伸进槐花最稠密处,瞅准一个细枝,勾住,向一个方向猛旋竹竿,“嘎巴”一声脆响,一嘟噜雪白的槐花就落下来。吹掉上面的尘土,捋一把槐花,送到舌尖,甜丝丝的味道就诱出满口津液来。

        麻雀大概也喜欢吃槐花,它们在枝头跳来跳去,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不时的低头啄下一朵槐花,叼起来,扑棱一声飞走了,剩下挂满槐花的枝条在那里颤颤悠悠的晃动。我常常想,那些麻雀衔着槐花到哪里去了?是去喂它的孩子了吗?眼前就浮现出几只黄口雏鸟,它们挤在一起,张着大口,等着鸟妈妈把槐花放进它们嘴里。

        槐花能生着吃,也能和白面揉到一起做成美味的“糍粑”,在那个粮食短缺的年代里,这“糍粑”曾喂饱了多少饥饿的肚皮。

        记得妈妈把摘下来的槐花倒进一个大铁盆里漂洗,去掉零星的叶子,把槐花揪下来,再烧一锅开水烫几遍,捞到案板上,揉进松散的白面团里,再放进蒸锅的笼屉上……几缕炊烟就袅袅婷婷地从石头房子的烟囱里冒出来,悠悠的随风飘荡,慢慢地融进了瓦蓝瓦蓝的天空。大约半小时后,这种“糍粑”特有甜香就在小屋里氤氲缭绕,妈妈把“糍粑”倒进搪瓷盆,搁一点蒜末,榨两个红辣椒,浇上滚烫的棉籽油,“糍粑”被烫疼了,呲啦——爆出一声惊叫,顿时香气四溢。

山河已秋

        美丽的花季总是短暂的,几天以后,枝头的槐花开始枯萎,紧接着就簌簌而落。趁天气暖和,妈妈把去年冬天纺好的棉纱搬到院子里晾晒、打理,这些棉纱都已经染色,绛红的、翠绿的、天蓝的、黑灰的、……五颜六色的棉纱一团团、一绺绺摆了半个院子。她的任务就是把不同颜色的棉纱组合在一起,待农闲时,装上织布机,织成花花绿绿的床单、被罩和手巾。棉纱缠在擀面杖粗细的塑料棒上,胖墩墩的,像个玉米棒子,放在院子西头;织布机的木制滚轴放在院子东头,妈妈牵着棉线在两个滚轴之间来来回回的走,把彩色棉纱缠绕到织布机的滚轴上,来回走动就像耕地一样,因此大家管这个活计叫“耕线”。不一会儿,妈妈就“耕”出几道“彩虹”来,那些“彩虹”越来越大,越来越宽,渐渐的遮住了她半个身体,可她仍旧在里面来来回回的忙碌着,留有余香的槐花一瓣一瓣落到院子里,落到“彩虹”上,藏进妈妈的发丝里。我跟在她身后跑来跑去,阳光煦暖,照耀着小院的每个角落,到处都亮堂堂的。

        寂寞了,疲倦了,妈妈常常会哼几句样板戏,她最拿手的是京剧《红灯记》里面的选段:“提篮小卖拾煤渣,担水劈柴也靠她,里里外外一把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栽什么树苗结什么果,洒什么种子开什么花……”没有丝竹锣鼓的喧嚣,只有婉转的清唱声在小院里回荡。院子上方是蔚蓝的天空,天空上悠悠地飘来一朵白云,在老槐树头顶低徊,似在侧耳倾听,久久不忍离去。我正仰头看得出神,忽然一阵小风吹过,老槐树枝摇叶动,落下一阵花瓣雨来。

        寒来暑往,斗转星移,槐花开了落,落了开,转眼几十年过去,人间已物是人非。石头房子还在,老槐树还在,可是,树下再没有孩子们的嬉闹声,小院里再也见不到耕线人的身影,一切都藏进漫漫的时光中了。长大的我也走出这个小村庄,为了生活四处漂泊,可是,故乡的槐花却永远在我的心中绽放着,一嘟噜一嘟噜,像一树洁白的风铃……

山河已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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