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作为贾府荣辱兴衰的目击者和见证人,贯穿了整部《红楼梦》。
她,一个贫寒卑微如草芥的乡村婆子,却和一群五谷不分稼穑不懂的贵族太太小姐们嬉笑玩闹游刃有余。
她,娱乐了别人也成全了自己!
知恩图报,救巧姐于水深火热;知足常乐,助自家见柳暗花明。这个寒冬暖炭暗夜萤火般的老人,就是给我们带来欢声笑语的刘姥姥!
一、刘姥姥之智,智在目光长远,见识过人
刘姥姥本和贾府八杆子也打不着,只因女婿王狗儿的祖父任小京官时,贪慕王家势利,和王夫人(贾宝玉的母亲)之父,也就是凤姐祖父以同姓为由连宗攀了亲,自认侄儿,彼时也曾蒙王家看承,但到狗儿父亲这辈,家业萧条,仍搬出城外原乡中住去了,逐渐疏于走动。后狗儿父亲病故,狗儿夫妻忙于生计,家中一双儿女无人看顾,便接了岳母刘姥姥一起生活。这刘姥姥乃是个久经世事的老寡妇,独女出嫁后,只靠两亩薄田度日。如今女婿接来养老送终,如何不愿?于是一心一计帮趁着女儿女婿过活起来。
秋尽冬初,天气愈加寒冷,眼见家中冬事未备御寒无力,狗儿难免烦闷,借酒浇愁,媳妇刘氏不敢言语,刘姥姥看不过去了,一番劝说,掷地有声:
“姑爷,你别嗔着我多嘴。咱们村庄人那一个不是老老诚诚的,守着多大碗儿吃多大碗的饭。你皆因年小时节,托着你那老家的福,吃喝惯了,如今所以把持不住。有了钱就顾头不顾尾,没了钱就瞎生气,成个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了。如今咱虽离城住着,终是天子脚下。这长安城中,遍地都是钱,只可惜没人会拿去罢了。在家跳蹋会子也不中用的。"
作为一个生长在田间地头的劳动妇女,七十五岁的刘姥姥有着在温饱线上挣扎炼就的最朴素的底层生存智慧。饱经世故的她很有见识。首先告诉女婿,村民们都是老实知足,量力而为的;再一针见血地指出女婿是依赖惯了父母吃喝不愁,以致不善经营目光短浅,失了男儿气概;最后启发女婿如果不甘心贫困,就要想法解决问题,而不是在家消极瞎闹。
荀子在《劝学》中说:“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她的一番话让女婿无法辩驳,但她并未停留在说说而已,她还给女儿家指了条明路,后来又克服困难亲力亲为,顺利地让自家的小舟搭上了贾府这艘大船。
不得不说,巾帼不让须眉的刘姥姥,有着超过了许多人的大智慧。
二、刘姥姥之智,智在胸襟豁达,能屈能伸
第一次进贾府,是书中第六回,刘姥姥心态很健康,并没有绞尽脑汁患得患失,她说:"倒还是舍着我这副老脸去碰一碰。果然有些好处,大家都有益。便是没银子拿来,我也到那公府侯门见一见世面,也不枉我一生。"
求助于人,人家照拂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不能够道德绑架,这世上没有谁应该替谁的贫困落魄买单,对于这点,刘姥姥很看得开,所以她能屈能伸,没有转弯抹角,没有设计挖坑,既然求人,就得放下面子放低姿态,她见到贾府守门的尊称"太爷",遭人无视,但她没放弃,最后见到了王夫人陪房周瑞家的,被引见给凤姐,虽是打秋风投亲靠友羞于启齿,但她的质朴敦厚并没引来精明干练的凤姐反感,她收到了在贾府看来九牛一毛但对自家却至关重要的二十两银子。"蹭""陪笑""迎"三个词语让多少读者读出了底层农民的无尽辛酸,但话说回来,人间不容易,谁又是能一辈子顺风顺水从不低头呢?
三、刘姥姥之智,智在世事洞明,不卑不亢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饱经风霜的刘姥姥没有被二十两银子冲昏头脑,也没说做个蛀虫从此咬定贾府这棵大树,面对意外之财,她很清醒,她深知救急不救穷,靠人不如靠己的道理,于是,她用这救急的银子帮家里度过了难关后,继续辛勤耕作,脱离了困境,迎来了次年的丰收。
二进贾府,刘姥姥纯粹是带着报恩感谢的心态去的。她见到平儿说:“家里都问好。早要来请姑奶奶的安,看姑娘来的,因为庄家忙。好容易今年多打了两石粮食,瓜果菜疏也丰盛。这是头一起摘下来的,并没敢卖呢,留的尖儿,孝敬姑奶奶姑娘们尝尝。姑娘们天天山珍海味的也吃腻了,这个吃个野意儿,也算是我们的穷心。”
礼轻情意重,她的知恩图报、纯朴实在让同样从底层起步善良温厚的平儿顿生好感,这次她的运气好,受到了贾府金字塔塔尖人物贾母的邀请,于是,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悲剧《红楼梦》中有了为数不多的轻松热闹欢腾戏谑的情节,《刘姥姥进大观园》也被选入部编版九年级上册语文课本。
一群从小蜜罐温室长大的朗若星辰的少年儿女被刘姥姥的憨态可鞠逗得哈哈大笑,宽敞明亮的教室弥漫着轻松娱乐的气氛,像极了原文中那些公子小姐们的哄笑,课后习题还专门设计了研究这些笑体现了人物的什么性格⋯⋯笑吧笑吧,我不忍深挖,有些发自内心的阅读感悟真的是要来源于阅历和思考的,年少不知刘姥姥,读懂已近夕阳红,有些成年人尚末感悟的,又何必强求于天真烂漫的少年?
哪怕是面对跟自己隔了若干阶层的贾母,刘姥姥也是落落大方应对自如的。有人觉得刘姥姥自轻自贱厚脸皮,让人轻视看不起,细观原文,除了那句"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确有侮辱人格之实,其他的玩笑都被刘姥姥轻松化解。她深知这些深宅大院的贵妇小姐们爱听什么话爱看什么场景,于是投其所好,逗弄得这帮富贵闲人比过年还高兴,刘姥姥给他们打开了一扇窗,带来了泥土的清香和人间的烟火,让花红柳绿的大观园在那天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对于大观园,刘姥姥满眼羡慕,夸比画上的还强十倍;她夸惜春好模样又能干,是神仙托生的;她夸黛玉的潇湘馆比那上等书房都好⋯⋯这并不是阿谀奉承,而是她发自内心的赞美。有人看不上刘姥姥的吃相,认为粗鄙不堪,但自己见到美食美景还不是两眼放光,忙不迭地用手机拍下来?有人看不起刘姥姥孤陋寡闻上不得台面,不认识茄鲞,还满地找掉地下的一两银子一个的鸽子蛋,呵呵,那真的太苛求这个平常连鸡蛋都少吃的乡村老太太了。没有人是万能万知的,生活的圈子决定了人的认知,通文弄墨的贾府夜明珠贾宝玉,不是还对刘姥姥信口胡诌的雪地抽柴的红衣早逝少女痛惜不已,派茗烟私下寻找要塑像供养吗?自认见过大世面的贾母,不也对刘姥姥随口编的九十村妇因积德行善,晚年菩萨又赐孙子的事信以为真,还托刘姥姥帮忙供奉香火吗?⋯⋯
所以,在捉弄她的鸳鸯和凤姐给她私下道歉时,她很豁达:"姑娘说那里话。咱们哄着老太太开个心儿,可有什么恼的!你先嘱咐我,我就明白了,不过大家取个笑儿。我要心里恼,也就不说了。”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刘姥姥是叛国通敌了吗?是卖身求荣了吗?是落井下石了吗?是背信弃义了吗?都没有,人家就是用自己的智慧和双手想把日子过得好一些,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别人?
人生一世,白驹过隙,不过是笑笑别人,再被别人笑笑,如此这般,静静地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比什么都强。
四、刘姥姥之智,智在不忘初心,返璞归真
如果一进贾府是明媚鲜艳的春,那游大观园时,贾府就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夏了,可惜,"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书中再描述到刘姥姥进贾府,已是第113和119回,秋叶飘零,接近尾声……
刘姥姥是在地里干活的时候听到贾母去世的消息的,她当时就扔下锄头狠狠地哭了一回,第二天天不亮就被女婿送进了城。彼时的贾府,获罪抄家后众人避之不及,光景萧瑟,门庭冷落。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此时此刻才看得最清。
有情有义的贫婆子刘姥姥见到了病榻上骨瘦如柴的凤辣子,“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大势已去,悔之晚矣!她陪着落泪、解闷、安慰,她依旧用自己的阅历智慧宽着凤姐的心,雪中送炭见真情,这个大字不识土得掉渣的老太太很好地诠释了孟夫子的"性善论":"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此谓文化人口中的“本心”,这个他们瞧不起的贫婆子做到了:不失“本心”!
比之饱读诗书满口仁义道德却忘恩负义落井下石的贾雨村,刘姥姥简直就是真善美(心灵美)的化身,她不但在贾府落难时及时探望,更充分发挥她的胆识和担当,把王熙凤的独女巧姐从禽兽般的狼舅奸兄的魔爪中拯救出来,并为巧姐媒得良缘,报达了熙凤当日接济之恩!
“满纸荒唐言,一把心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出身豪门的曹雪芹,托赖天恩祖德,生在康雍盛世,长于喧闹繁华的南京,在诗礼簪缨钟鸣鼎盛之家享受了一段锦衣纨絝富贵风流的世家公子哥生活。十三岁时,家庭横遭变故,父亲入狱被抄家,如大厦瞬间倾覆,从此曹家一蹶不振,日渐衰微。“墙倒众人推”,家奴趁机弄鬼,贼寇入室盗窃,沦落到门户凋零,人口流散。随着年长,他把少时一派迂想痴情渐渐淘汰,脚踏实地,挑起家庭重担。三十三岁,移居北京西郊,住草庵,卖字画,时不时靠友人接济,过着“举家食粥酒常赊”的生活。他大起大伏半生坎坷,晚年将一生心血揉入"红楼",四十八岁因幼子夭亡,忧痛成疾,于当年除夕病逝北京,留下一部未完的让后人见仁见智的旷世奇书《红楼梦》!
这部书中,"悲悯"二字,随处可见。经历了盛极而衰的曹公,对底层农妇刘姥姥是寄予了悲悯之心的,也许他对刘姥姥的无奈投亲靠友也曾感同身受,在"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结局中给我们留下了一粒希望的种子,毕竟,还是有人愿意,在这薄情的世界里真情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