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长长的头发搅缠杂乱,面容瘦骨嶙峋,高大健壮的身躯微微有些佝偻;土灰色的脸上,眼窝深陷下去;浓浓的倦意,像好多天没睡觉似的。
这哪有半点曾经朝气勃勃的校队中锋的影子?
他没事人一样地问我:“怎么不打招呼就来了?”
我说:“打招呼?还被你蒙啊?”
他说:“说啥呢,我咋蒙你了?”
我说:“我刚见过你姐姐!”
他愣了一下,语调明显低了下去:“我姐和你说啥了?”
我一字一句地说:“都说了!”
他像泄气的皮球,上半身耷拉在桌上,双手顺着脸颊慢慢上移至额头,十指深深地插进长发里!
我问他:“你赌钱就算了,怎么还去吸毒?”
建军说:“有次钱输多了,去借高利贷时,他们正在吸,顺便吸了一口,就沾上了。”
我说:“要钱为啥不找我呢?”
建军说:“找过的,你不记得了?我说想换个车,差几万;你给我以后,不到二个小时就输光了。”
我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事。当时他说周边的路都修得比较好了,想买台车代步,还差五万元,我二话没说就给他转了五万元过去。我惊讶地诘问道:”五万块,不到两个小时就输光了……?”
建军低眉俭眼,极力避免与我眼神触碰,甚至,干脆把头埋了下去。长长的头发在前额形成密密的发帘,几乎将整张脸遮蔽。
我等了一会,他没抬头,也没说话,空气停顿了似的。
过了好一会,我问建军:“想戒吗?”
“戒过几次,没戒掉。”他说。
我说:“戒毒先戒心瘾;决心戒,就必须彻底断绝与那些狐朋狗友的所有往来,你能做到吗?”
他没抬头,也没接话。
我说:“跟我走吧?”
“去哪?”他问;
“去我那!”我说。
他说:“不,我欠你那么多钱还不知啥时候能还上呢?”
我说:“你不也借给我过吗?”
建军说:“你是干正事,我是糟贱;你及时还了我,我不知道啥时能还你!”
我说:“现在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你若想保住家庭,希望还有未来,就必须戒毒。和我去,我会帮你,这也是我答应了你姐姐的。”
建军说:“我已经很对不起你了,不能再给你添麻烦。”
我说:“不要说对不起,我把你当亲兄弟,你要不戒掉,我的麻烦能少吗?除了我,现在还有谁能帮你?”
建军缓缓抬起头来,眼眶红红地说:“我很感谢你来看我,你别管了,我答应你戒掉。”
我说:”你不脱离这环境,能戒掉吗?”
建军说:”你相信我,我这次一定戒掉。”
我说:”你要是能戒掉,还会等到今天吗?想想你爸怎么去世的?想想你的孩子未来怎么办?想想你老婆这些年承受了多少委屈?跟我走吧,我会全力帮你!”
泪水从建军的眼眶里涌了出来,顺着他瘦削的脸颊无声地滑落下去……
看着建军泪流满面的样子,我换了种语气安慰他说:”错了没关系,知道改就好;跌倒了不要紧,爬起来就是。关键是不能以烂为烂,放纵自己!”
建军说:“啥都没了,还欠了很多钱,我好几次都想死……“
我说:“你还有姐姐、老婆、小孩,怎么叫啥都没了呢?欠钱不有我嘛,没啥了不起”。
建军的情绪逐渐平静。他说他正在戒毒,而且,已经服用了一个多月的米沙酮。只要不与社会上那些闲杂人等往来,是肯定能戒掉的……
我说:”你跟我去不就可以从地理上隔绝他们吗?我还可以让你把注意力转移到新的环境、新的工作、新的生活上去;有必要的话,我可以随时让你去戒毒所强制戒毒。”
建军说:”那倒不需要。”
我特意重复问他:”你确定不需要就戒毒做任何特别的事吗?”
建军说:”真不需要。”
我说;“好,那你就安心戒毒,其他事情我来处理!”
看他心情好转,我假装漫不经意地问起他爸去世的事,他的回答没他姐姐那么真诚直接。尽管闪烁其词,但我依然很高兴!因为,我从他的回答中,捕捉到了最基本的人性和良知;他知道我很牵挂他爸,说马上带我去看他爸的墓地。
老人安葬的地方离城区约十七八公里,在一条乡村公路旁建军家自己的山地里。坡坡坎坎的荒野,因少有人至,几乎只见错乱丛生的杂草;没人带,根本看不出路在哪里。七弯八拐地走到墓地,除了坟堆是新土,四周一片荒芜。
老人的墓不高也不大,当初下葬时放在坟头的三几只花圈上的折花、叠纸、唁飘等,在经历了长久的风吹日晒雨淋后粘贴在一起,破败中显得惨白寒瘆。满目凄凉中,初春的山风夹杂着点点细雨,随处透露着当初草草掩埋的痕迹。
看着我默然不语,建军满脸愧疚地向我解释当时安葬他父亲时的情景。他说,吸毒真的害人,因为谎言和欺骗,欠下了其他亲戚朋友五六十万元的债务后,父亲去世也没任何人来吊唁拜祭。除了他姐姐微薄的支助外,只能是编个理由,找我借钱安葬了父亲。因为怕我追问,又不敢多借,只给我说借两三万元而已。还了一点非常紧要的欠债后,留点做毒资,然后拿1600块钱买了口松木的盒子棺材,连安葬一起,只花了不到八千元。
我叹口气,心酸地说:”不到八千块钱就把你爸埋了?你宁愿留钱买毒品,都不愿多花点钱安葬自己的父亲?我不知道你啥时候变得这么不孝的……”
建军说:”我都不敢相信我自己,以前怎么会那么鬼迷心窍。今天再临墓地,才有认真反思和检讨的心境;不但看透了人情冷暖,感受了世态炎凉,更加觉得很对不起自己一生勤劳、俭朴的父亲……”他一边说着一边流泪,突然”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嚎啕着大喊:”爸,我不孝啊,我对不起您啊……”
我在斗争和思忖的矛盾心态中等待建军发泄,过了好一会,才慢慢走去将他扶起。我说无论事态如何炎凉,首先要学会检讨自己;不管人情怎么冷暖,我是一定不会忘记他爸、他们家和他对我们的帮助和情谊的。
我让他找几个人把山路整蕺一下,把坟墓好好垒一垒、砌一砌;再找个做墓碑的,按家乡最高葬礼,好好做块像模像样有气势的五镶碑,碑文和字我亲自来写!
我对建军说,等把这些事情忙完以后,我会帮他还清债务,安置好家里,带他离开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