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正直的麻油君
——记忆，也不过是数据。——
(一)
忘了之前想做什么，此刻瑞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银色的诺基亚手机。它一点点颤抖着从冰封状态舒缓过来，粗砺的机身扭了扭，窄小的屏幕抖了几下，居然，开机了！
我靠，还他妈是黑白屏的。瑞感叹道。
塞班小机器人以一种可笑的像素人形象在屏幕上蹦着，恢复数据。
瑞看着这部老旧的手机，银白色的，肥大的握在手里很违和，像握了一个肥皂，粗笨可笑，可笑的是当时这还是市面上相当娇俏的一款。
握着这部已经绝对不会再出现在现代世界里的古董机，情不自禁地，瑞感到有什么秘密正在眼前打开，某些记忆，不知道是谁的，正在一点一点，如春融冰雪一般，渗入到她大脑里来。
数据恢复了，原先的数字和乱码转变为保存在通讯录里的名字和可辨识的内容。
海哥。
手机里，与这个人的对话短信占据了四分之三。看来这是个关键人物。
海哥，这是谁呢？好像记得又好像不记得，瑞搜索着记忆，隐隐约约有点不安。
瑞笨手笨脚地摁开一条，信息内容如下：
【傻妞，我当然在乎你啊！
别多想了，好好睡吧！生日快乐！
---发件人：海哥---】
连看了几条，海哥和机主，也就是用这部手机时的瑞关系很不一般。
瑞羞耻地想起来，自己当时在网络上好像是认识过一个渣男。
看着自己如此殷切地对渣男深情款款，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早就把自己当初的荒唐史抛诸九霄云外了，这哥也好那哥也罢，不过是青春期的无聊消遣。没想到看对话的内容当时的她竟然很上心，而海哥，这个事后被定义为渣男忘得渣子都不剩的男人，似乎也不是那么坏得透骨，至少有几分真心泡她。不然在短信一毛钱一条的年代，谁肯聊那么多废话，说点鸡毛蒜皮，那聊掉的可都是钱啊！
瑞的内心随着浏览内容的增多仿佛受了机主的感染，一点一点充塞，活动起来。
那砰砰欢实地跃动着的，是一颗为渣男而悸动的心么？
春天总会过去，冬天来了。
海哥在发完最后一条消息后不再出现在短信箱里了，机主寂寞地记录着，在简陋的房间里布置了一个简陋的却大得惊人的蛋糕，照片下面的文字是：
【给自己买了蛋糕，超大，超满足！要一个人吃掉哦！没问题吧！】
没事吧这孩子，就算再怎么爱吃甜食也……
瑞脑门上出现三条黑线。
下一张照片是堆满书的凌乱书桌，配文字：
【我一定会考上×大的！相信自己！】
×大，就是瑞毕业的学校。记忆接上了，瑞愣愣地在消化这些内容。
原来是和海哥分手以后发奋读书才考上的×大。那么和海哥相识是在……
手机突然被人劈手夺去，瑞坐在一堆垃圾里没来得及护住。她本能地去来人手中抢夺，男人却霸道地把手撑远不让她够到，下巴扬起，露出戏谑的神色：
什么好东西，我看看。
瑞绝望地扶额，这些黑历史自己看了都觉得羞耻，让男人看了还不得羞愤自尽啊！
男人一只手挡着不让她过来，一只手翻了几下手机内容，脸上一阵阴晴不定。瑞只希望他是个成熟的男人看完别发飙。
为什么看？男人终于开口。
我翻东西翻到了……就看看……还没看完……我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瑞喏喏回答，眼角偷看男人反应。
为什么不删掉？像是没什么事，男人神色如常。
瑞松了一口气，诚恳地说，我不知道怎么删。这倒是实话。
男人把手机送到她手里却不放开，牢牢攥着她手在手机上操作。
多年没碰过的物理按键操作起来既笨拙又陌生，瑞在男人的操控下咔咔地摁下了删除——全部——确定删除
在所有数据化为粉末从眼前消散的瞬间，瑞看见了最后一张照片，一个女孩温柔地笑着站在马厩前，文字是：
【我来看海哥最喜欢的马了！海哥，等着我！】
（二）
从梦中惊醒。
用了很久，瑞才确认，自己没爱过一个叫海哥的人，没和他短信来往，没发过那些照片，也没有过一个银色的诺基亚手机。
这只是一个异常真实的梦。不知道，也许是哪个女孩的记忆错误地转接到了她这里。
那些残缺的信息片断还留在瑞的大脑缓存区，虽然正在如潮水一般缓缓退去。
那个女孩子后来怎么样了？瑞想。
她一定会遇到比海哥更好的人吧。
虽然如此，想到她在失去这部手机前留下的最后一段信息，仍然在对那个注定是过客的海哥恋恋不忘，瑞就觉得可惜可叹。因为预知到故事的结局，那笑容看起来就有些悲伤。
这孩子很像曾经的瑞，不然她也不会错把女孩的记忆当成是自己的接收下来，还老老实实地回忆印证了半天。
人的记忆也不过是些数据，有些太久用不到的信息，大脑就自动给它消除了。丢掉一部手机的同时，和那部手机联结在一起的部分的人生记忆也一并被抛弃。
她的确有过一个旧手机。不是诺基亚，是别的牌子，像素不太高，里面有些模糊的影像，还有一段视频。
……
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一双白嫩的手正在放生一条红鲤鱼。
镜头转移到放生人身上，是个长相普通的女孩，软软糯糯地跟身后人说着话，眼睛看着游走的鲤鱼。
手机拍不到两人在说什么话，镜头也没拍到女孩身后男孩的脸，只拍到他下巴的位置，男孩从背后把女孩扣进怀里糯糯低语。
镜头又默默地移开了去拍湖面。然而湖面上的光点令人心中燥热。
咱们走呀！
一声娇憨活泼的招呼声闯入，拍摄者镜头的方向马上从湖面转到了陆地，拍出女孩的全身，以及一个看着镜头微笑着，眼睛弯弯如月牙的男孩。
视频就此结束。
很久以前，瑞把这部旧手机拿给一个小姐妹应急。她在清理个人信息的时候，一条一条地翻完了存储在手机里的短信，和那段看起来没什么不正常的视频。
这个世界上只有瑞自己会看那段视频看到心惊肉跳。
它让她看到她对那个男人并不像事后想起来的那么潇洒。她曾经，是真的心动过。
如果不是看到那部手机里残存的信息，瑞对这一点大概是永远也不会承认的。
而所有的往事都随着几秒钟的删除灰飞烟灭。
（三）
怎么不睡？是不是房间太热？
身边的男人半梦半醒地摸索着空调遥控器问她。
瑞在黑暗中摇摇头，腹中的胎儿倒是很不安分地伸起了懒腰，欢实地挠了一番。
无论是在虚空的梦里，还是发生过的故事里，这个男人都是能让她删除记忆的那个人呢。
瑞闭上眼嘴角勾起。
也许这些被删除的记忆，会在睡梦中进入到哪个人的大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