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生在狐狸窝，打小我娘就教我，猎捕男人，只需三招。
第一步，遇到洞口赶路的书生，以手段魅之，拖进洞里；
第二步，拔了对方的舌头，那东西只会花言巧语，一不小心就会成为对方吊住住我们的钩子；
第三步，在对方兴致最高点，一爪拿下；
因为这个时候开膛破肚，采阳补阴效果最佳，不然，等对方泄了精元，提起裤子人就跑了，再想抓回来，难如登天。
众姐妹在狐狸娘的调教下，各个身手敏捷，赚的盆满钵满，一个个水灵灵的，又美又富。
我羡慕的紧，只盼着自己快到十六岁，赶紧出门猎男人。
1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过了十六。
我如愿守在洞门口，等了十几天，终于见到一个书生模样装扮的人。
第一步，先以手段魅之。
我身穿白纱长裙，完美的曲线若隐若现。
趁着月下的林间迷雾，我扭动着柔软的腰肢，行动如弱柳扶风。
与那书生擦肩而过，我用如丝的媚眼，从下自上缓缓抬起，轻轻瞥他一眼，再立马害羞的低下头去。
再走两步，顾盼回眸。
那书生果然也回头望我，我脚踩一块石头，假装被绊了一脚，然后“哎呦”一声娇喘，柔柔弱弱的倒在地上。
“姑娘，你没事吧！”
上钩了！
那书生背着书箱，冲我跑来，他双眼含情，目光急切，怕我伤到了自己。
“我没事。”
我用娇滴滴的声音回他，却不用正眼看他。然后动了动脚踝，再叫一声：“哎呦！”
“姑娘受伤了！”
那书生蹲下身，放下书箱，从里面拿出一件长袍，披在我身上：“天色已晚，姑娘穿得单薄，先披上。”
我抬眼看他，借着月光，看清了他的长相。
心里暗道：“好生俊俏的男人！”
书生环顾四周，蹲下身对我说：“这里又潮湿又冷，姑娘又受了伤。如不嫌弃，我先抱你去旁边洞里，生把火，暖暖身子吧，等天亮了，我再带你去看大夫。”
原来这么容易的吗？难怪众姐妹赚这么多，根本要不了什么手段嘛，猎物这不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我对书生点点头，心里却莫名其妙的扑通扑通。
2
第二步，拔了对方的舌头。
书生将我抱进洞里，按照娘说的，我现在应该封住他的口舌。
因为“拔了对方舌头”，只是一种夸张的修辞。
若真拔了，对方直接失血身亡，那档子事做不成，采不了多少精元。
可是，真的要封吗？我犹豫了。
因为娘没说，
书生的脸长得这样好看呀
书生的声音是这样好听啊。
温润如玉，多情尔雅。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人的声音，比我们狐狸更具魅惑性，就这么封了，我有点舍不得。
还有对方的胸膛，怎么又结实又柔软啊，我紧张地往他身上贴了贴。
书生放下我，说：“姑娘，你歇一歇，我出去拣点柴。”
“哎！”
别走啊！
娘说得果然没错，就该先封了口舌！
一个晃神，到嘴地鸭子飞了！
我正思索怎么出去把他抓回来，没想到那书生背着书箱，抱着柴火又回来了。
只见他放下书箱，熟练地生了火。
跳动地火苗把他英俊的脸映衬的红红的，分明的棱角，明析的五官，看得我心痒难耐。
“姑娘，你还好吗？”
“不好！”我娇嗔一下，起身扑向他，欲与他行那云雨之事。
对方先是挣扎几下，嘴里说着：“使不得，使不得。”
待我一番挑逗，书生终于放弃反抗；
再几经撩拨，书生果然按耐不住，反身将我压在身下。
火光旖旎，十六岁，我终于等来了一波又一波极致的欢愉，原来这件事是如此快活，难怪众姐妹个个醉心此事。
3
第三步，在对方兴致最高点，一爪拿下。
这个，说来就有些惭愧了。
我沉浸在愉悦当中，将娘的教导抛之脑后，竟忘了办正事，错过了几次最高点。
好吧，第一次出任务，就失败而归。
这次回去，估计要被笑掉大牙了！
我昏着脑袋，等日光照进洞里，才缓缓睁开眼睛。
我起身一看，咦，这书生怎么还没走？
只见他坐在我身边，笑嘻嘻的看着我，一脸温柔。见我坐起来，拿几个洗干净的山果给我。
我犹豫了一下，接过来问他：“你怎么没走啊？”
“我在等姑娘醒来，带你去山下看大夫。”
“哦，我没事，你可以走了。”
“不....不行，我轻薄了姑娘，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我要，我要娶你为妻！”书生说话又认真又笃定，听得人心肝儿颤。
“娶你为妻”，多美好的字眼啊！
我才十六岁，我太容易心动了！
可是，出生在狐狸窝。我啥样的故事没听过？
老桥段了。
不用猜我都知道后面的走向：
成了亲，我负责貌美如花，外加赚钱养家。
好吃好喝伺候着书生，以及，他全家。
然后他专心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直到一举高中，金榜题名。
之后我扶着他家老母亲，站门口等啊等，最后等来一纸休书！
紧接着，状元郎迎娶公主，红红火火，恍恍惚惚，又是一桩美谈。
最后，我一哭二闹三上掉，要么追过去，被他使些手段毒杀、暗杀、斩杀；要么化身厉鬼或狐狸真身，取他性命，再含恨自杀。
总归，不管哪一种，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种事情，我们狐狸老巢里，话本都堆成山了，一本接一本，看都看不完！
所以，我打断他：“大可不必！你赶紧走吧，我放你一条生路，你也放我一条。现在速速下山，考你的状元去吧。”
“不！我不去，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嗯？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是狐狸精。”
4
“啊？你怎知道？”
这这这......这是什么走向，娘没教，话本里好像也没写。
“我叫张生。”
书生依一脸淡然，却也真诚。
只是这名字，跟话本里的一样令人熟悉。
“我自南边过来，一路上听了不少关于狐狸精的传说，说书先生讲的很生动。”
“这这这……你说说看，他们怎么说？”
“狐狸精夜间出洞，一袭白衣，遇见男子，会抛去媚眼，然后假装跌倒，等对方来扶，之后引入洞中，与之云雨，最后生吞活剥，吞入腹中。”
“不对不对，臭男人身上味道大，我们才不吃呢！”
“那你们引人入洞，是要做什么？”
“当然是取对方魂魄和精元，取出之后，把人抛尸荒野就行了。”
“哦，原来如此。那是说书先生添油加醋了。”
书生说着，还笑了笑，我也笑了笑，不知道都在笑什么。
搞了半天，我俩心知肚明，做了场秀。
这情境，好陌生。
停顿了一会，我打算把事情拉回正轨，不然照这样下去，怎么收场，娘没教，我有点手足无措。
于是，我问： “你不是进京赶考的书生么？”
“本来是的。”书生眼神暗淡下来，染上一抹凄凉与哀伤，声音里带着动人的喑哑：“三年前，我父母因病，先后过世了。他们生前希望我能考取功名，所以我不敢懈怠，日夜苦读，很快便北上，进京赶考。”
书生说着，悲从中来，声音近乎哽咽：“但是，从前在家，我很少出远门，更别提自己孤身一人上路了。所以，出入世间，一路上，先是遭人抢劫，露宿街头；后来为了攒盘缠，去店里当小二，去私塾当教书先生，去大户人家当小厮，也去私宅当苦力，每日工作十个时辰，着实辛苦。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攒了些银两。”
“然后呢？”我听得心下动容，心想这世道如此不公，这么一漂亮的少年郎，竟然受过这些苦。
我看了看他手上厚厚的茧子，心疼坏了。
“然后，我先去参加了乡试，不知是我攒盘缠耽误了读书，还是考官背后做了手脚，最后竟然名落孙山。总之，我心灰意冷、日渐消沉，后来喜逢贵人，资助我一些盘缠，鼓励我用功读书，重新北上再考。”
“天底下还是有好人的。”我为他欣喜。
“嗯，我拿了盘缠，一路上，边学边考，边考边学。但是，随着学识的进步，我逐渐意识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呐！”
“啊，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过去我日夜苦读，发现学的东西都是些皮毛，真正有用的东西，不在书本上。所以跟世家大族比起来，我还差得远，进京赶考，只当凑个人头，不能考中的。”
这这这......
我不知该作何反应。
话本里的书生，都是信心满满，一心想要考取功名。
他怎么不一样啊？
这般消沉，也不知是好是坏！
书生顿了顿，继续说：“此番上京，我便不再将考取功名当作毕生所求了，只图落个安稳，若是有幸娶上妻子，便认真待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让她受到半点委屈！”
书生的眸子熠熠生辉，书生的脸颊微微发红，书生的笑容情真意切！
书生他......真的......好好啊！
我被他迷的，有点晕乎。
书生也很激动，他的声音那么那么好听：“我这一路走来，听到不少茶馆伙计、说书人，讲那话本里的故事。说有书生遇到狐狸精，娶为妻子，然后考取功名，再抛弃发妻，追求功名利禄去了！”
“每每听到此处，我就非常气愤！千金易得，真心难求。若娶到对自己一心一意的妻子，乃天大的福分，那些人怎会如此愚钝，做这等丢了西瓜捡芝麻的蠢事！”
书生说得义愤填膺，我的情绪也跟着激动起来：“没错！我从话本中，每每看到此处，都想爬进书里，把那些书生生吞活剥。”
书生看着我，微微皱眉，身子向后退了退。
我赶紧解释：“我不是说你哦，你很好！你跟他们都不一样！你不要怕，我不会那样对你的。”
书生微微一笑，是那样好看。
他站起身来，把书箱里的书都拿出来，当着我的面，投进了旁边的火堆里。
我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他斩钉截铁的告诉我：“今日，我以这些书本起誓，若娶姑娘为妻，必定一心一意，致死不渝！”
我感动的流出狐狸泪来，他为了我，烧了他的书！！！呜呜呜！
他为我抹去泪珠，向前轻轻搂着我，用温柔似水的声音问：“那你，愿意嫁给我吗？”
“愿意，愿意，我愿意！”
5
为了嫁给书生，我与家里人上演一出大戏。
狐狸娘亲是那威严的“王母”。
众姐妹是那搭桥的喜鹊！
姐妹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每个人像话本里的红娘，情难自抑，热泪盈眶！
很快，我悄悄溜出狐狸老巢，与那情真意切的书上，在山下安了家。
新婚的日子真美啊！
郎有情，妾有意。
早起梳妆，书生炊烟升起，完毕，共食共餐。
午后，窗前小憩，温柔相拥。
晚间，执手共赏月色。
似一对神仙眷侣。
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成功的狐狸，我改写了历史，我创造了奇迹，我遇到了这世间最好的书生。
我应该把我的故事写进话本里，告诉那些小狐狸们：狐生，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然而，不出意外的话，就应该要出意外了！
果不其然，众姐妹给的银子花光了！
于是，我最好的书生，成了最会偷懒的书生。
我最英俊的书生，成了偷奸耍滑的书生。
我最温柔的书生，成了横眉冷眼的书生。
可是....我能怎么办呢？
我捧着一颗心来，心已经化了。
我再也回不去狐狸洞，做那个刚满十六岁的俏皮小狐狸了。
我又想起娘的话来：
第一步，以手段魅之，拖入洞中；第二步，速速拔了对方的舌头，那东西只会花言巧语，一不小心就会成为对方吊住住我们的钩子.......
7
我冷静了些日子。
最终决定放过书生。
毕竟，他没做什么罪大恶极之事。
没有杀人放火，没有考取功名，然后抛弃我，把我斩杀，没有把我逼成厉鬼或原身。
我原谅他，等有了钱，日子好起来，我那温柔的书生，就会回来了，我想。
我对书生说：“如果你不肯去劳作。就在家歇息吧，搞钱的事情就交给我。”
我回了狐狸洞。
狐狸洞里的众姐妹，依然水灵灵的，各个光彩照人。
唯有我，衣着朴素，神色暗淡。
大家听闻我的遭遇，唏嘘不已。
大姐率先发话：“我早说过，男人靠不住的，你总需自己历练一番，才知其中要害！”
二姐附和：“情随事迁，人心易变，早早醒悟，是好事。”
三姐也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下抓瞎了吧，看人不能只看皮面！”
四姐磕着瓜子：“有一说一，那书生当年瞧着，是好看呀！”
“好看也不能当饭吃，是不？”五姐说：“也就咱妹当时年纪小，但凡大两岁，也顾不上脸面来了。”
“那也不好说，”六姐说：“我到今日，看了俊俏的小哥，还会脸红哩。”
“瞧你那点出息！”七姐嘲笑她。
八姐说：“我看呀，小妹你赶紧宰了那书生，回咱狐狸洞里来，重新开始，也不晚。”
“恐怕她还舍不得，不然呐，就不会空手回来了时间，她的心都化了。”九姐说。
……
众姐妹你一言，我一语。
她们说了好多，但好像没有一句能解决我的困难。
倒是狐狸娘，朝我身上砸了一包银子。
她长长的吊稍眼，紧眯着看我，神色幽怨，怒火中烧。
“谢谢娘。”我小声道谢。
“赶紧滚，我就当养了个废物。”
我转身要走，娘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从小到大，我废了多少心血！那些话本，一本一本的买，那些道理，一遍遍的说，讲得舌头都快断了！啊，你们一个个的，就是不听话，就是不听话！非得把我气死才甘心，才甘心，是不是，啊！”
娘失了仪态，样子很不好看。
得亏众姐妹向前搀扶着她，她才没有倒下。
“娘，你别气，小妹她会明白的。”
“娘，都要走这么一遭，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回来的。”
“娘，小妹她还小，不气不气....”
“是啊，娘，过些日子就好了……”
……
我哭着回了山下，心里头，难受极了。
8
多亏了娘的银子，我那温柔似水的书生，真真又回来了。
我们再次过上了神仙眷侣的生活。
我笃定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可有时候，又觉得经历了一场大梦。
我时常会想，如果当初，我直接封了书生的口舌。得了他的魂魄和精元，如今是不是，就不会患得患失，面容憔悴了。
可是，狐生没有如果。
姐妹们洞中的生活也不过如此。
我安慰自己。
可惜，好日子没持续多长时间。
娘给的钱很快花完了，我不得已又去了狐狸老巢三次，没次都把娘气的要昏厥过去。
其实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宰了书生呢？
是一开始的感觉太好了吗？
他英俊的面庞，他温柔的声音，他的体贴，他的温存，就像毒药一样，浇化了我的心，我实在不忍，把抓了伸进他心窝，掏出来吞了。
尤其是现在。
不是时候……
就在我要第四次回狐狸洞，问娘要银子的时候，书生突然开窍了。
他变得勤快起来。
跟了隔壁村子的几个猎户，学做起了生意。
他对我说：“娘子啊！这几年辛苦你了，都怪为夫，不思进取，消极度日。才让你如此辛劳。如今我找了新的差事，等挣了银子，就让你在家，安稳度日！”
“哎！”我满口答应，热泪盈眶。
书生果然如他所言，日日早出晚归，十分辛劳，也陆续赚到些银子。
我们的日子越来越好。
他待我，也终于如以往那般贴心。
我有一次觉得，自己就是天选的狐狸，与话本里的都不一样！
我熬过了一段艰辛的时日，终于换来今日的硕果，我定能在话本里，写出新的篇章！
9
一日，书生从外面请来一位达官贵人。
那贵人锦衣华服，络腮胡修得精细，眼神精光，行走间金玉碰撞，步步彰显着其不凡的身家。书生拱手请他进门，他笑着落座，眼两只眼直勾勾得盯着我看。
我凑到书生跟前问：“夫君，这是谁啊。”
书生将我拉到那人面前，说：“这就是当年送我银两的贵人，快来，让贵人好好瞧瞧。”
我心里嘀咕，不过是个有眼无珠的倒霉蛋。
看中了这么一个不思进取、半途而废的家伙。
哎，可是话说回来，我不与他一样么。
话说，这是书生的贵人，关我什么事？
但我还是走过去，依惯例，行了个礼。
那贵人，见到我，就跟见到金子似的，两眼发光。
他抓着我的手，摸了又摸，嘿嘿笑道：“娘子这皮相，好手感啊！就是瘦了些。”
我听了心里怪怪的，这说的什么流氓话。
看那人虽富态，但并不油腻，面上虽是笑着，却尽显精明与算计。
书生走上前，从那人手中拉过我。
陪笑道：“让贵人见笑了。小娘子跟着我受苦了，但她天生丽质，长得好，家里姐妹个顶个的漂亮。”
我有些酸，这书生满嘴谎话，你几时见过我家姐妹。
我们狐狸老巢，都用法力封住的，一般人根本进不去。
但我自然不会揭穿他。
那贵人站起身，颇为欣慰道：“好！你虽未高中，如今成家立业，也算有所收获，看你如今生活惬意，我倍感欣慰。后面要好好过日子啊！”
说着，那贵人从衣里掏出一带银子，交给书生：“拿去吧，这是上次托你办事的银两，给小娘子买些好吃的。”
说完，对我笑了笑。
书生接过银子连连道谢。又是弯腰又是鞠躬，恭维着，送那贵人出了家门。
我心中惴惴不安。
隐约想起，有一本叫什么“百宝箱”的话本子来。
莫不是，书生与我在一起久了，心里腻了？
又或者，他对这算不上大富大贵的日子，心生倦怠，想要把我卖了，换个好价钱？
不怪我满心都是话本子里的故事。
没钱的那些日子，书生言行中的种种嫌弃，着实让我心寒，每每想起，都心有余悸。
送走那贵人，书生拎着钱袋子回来。
交与我说：“娘子，这些银两分一分，留一些你我生活。另外一些，你拿回去，给你娘亲。”
“啊？”我睁大了眼睛，感到不可思议。
“娘子啊！”书生又用他那英俊的面庞、温柔的眼神、好听的声音对我说：“这些年，都是我的错，不思进取，碌碌无为，让你受了不少苦日子。尤其.....尤其是让你回娘家，去讨银子。每每看你哭着回来，我都心如刀绞。”
他这么一说，我就又哭了。
即便心里有怨，此刻也都好了。
那些我为他吃过的苦，受过的罪，这一刻，也都烟消云散了。
因为他的眼里，始终是有我的。
我想，我最终还是会放过他的。
10
欠娘银子，一直是我的心结。
眼下能还了回去，再好不过！
我甚至想带书生一起去，让众姐妹好好看看，我也没错的那么离谱嘛，他到底是个好人。
不过，我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
因为，我怕娘亲和众姐妹会把他抽筋扒皮。
出门前，书生给我买了漂亮的衣服，说让我穿新衣去，不丢人。
他还给我买了金玉镯子、玛瑙簪子、珍珠链子，要我好好给众姐妹看看。
我真是爱死书生了，他怎么可以这么好啊！
我欢欢喜喜的回了狐狸老巢。
娘亲和众姐妹，以为我又是来要银子的，一个个都不给我好脸色。
“哟，我说小妹。这还没死心呐，都第几次了？”大姐说。
“所谓事不过三，小妹你再这样，我可不能帮你说话了。”二姐附和。
“就是。”
“过分了啊。”
“适可而止吧。”
几个姐姐围过来，七嘴八舌的说我。
还是十姐眼尖，她对众姐妹说：“看小妹这身打扮，这是富裕了，断不是来讨银子的！”
嘿嘿，我得意傻笑，举起手中的银袋子。
“十姐说得没错。我这次来，不仅不是来讨银子的，而且是来还银子的！”
我拿着银袋子，走到娘跟前跪下。
“娘亲，这些年多亏您接济。夫君如今找到了差事，赚了些小钱，要我拿来孝敬您。”
娘亲横卧再老树根盘成的贵妇椅上，抬起细长的狐狸眼，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是吗？”
“是的，娘亲！”我嘴甜的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越发惴惴不安。
娘起身，一个闪身来到我身边，她抓着我的衣服。
“刺啦”一声，我被拨了个精光，娘大手一挥，把我漂亮的衣服扔进了火堆！
众姐妹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向我冲过来，把书生买给我的金贵首饰，从我身上巴拉下来，一齐扔进火堆里。
大姐拿来她的长袍，盖在我身上。
我呆楞着，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
顿时全明白了。
11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我越发紧张不安。
不知道是该担心娘亲和姐妹们的性命，还是该担心书生的性命。
娘亲和众姐妹摆了阵法，拿了法器，严阵以待。
倏尔，一只长矛刺破洞外的结界。
几个高大魁伟的猎户闯了进来，他们背上插着的不是剑，而是克制法器的镇压符。
好在娘亲早有准备，大姐、二姐守在洞府顶部。
猎户门进入到洞府内室，两位姐姐便自上而下，顺利拔了他们的镇压符。
没了符，众姐妹伸出利爪，一齐扑了上去。
几个大汉的衣服、血肉和肠子，很快被扒了干净，扔的洞内到处都是！
就在这时，我那可怜的书生，闯了进来。
他口中叫着：“娘子，娘子，我来救你！”
然而，看到满洞的血污和人的内脏。
书生当即昏了过去。
众姐妹立即扑过去，作势要将书生里里外外扒个干净。
我立即飞身挡了过去。
众姐妹止住，对我唾弃不已。
可怜的书生被吓没了半条命，众姐妹把他绑了起来，就等他另外半条命醒来，拷问他的动机和目的。
我看着奄奄一息的书生，心里难过极了。
他的脸色那样的苍白，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与初见时相比，完全变了样子。仿佛苍老了许多。
是啊，从相遇开始，到如今，前后也有十年之久了。
这十年有煎熬、有痛苦，可也有几世修不来的愉悦与温存。
只是，不知何时起，我完全没了十六岁时的纯粹，每一次看他，都参杂着各种思绪，仿佛一个被无数思绪缠足的老人，颤颤巍巍小心意义。
即便如此，我还是决定再给书生一次机会。
于是，我效仿话本里的白蛇娘子，盗取了娘亲珍藏的千年灵芝，还了书生的另外半条命。
就在书生睁开眼的瞬间，我被娘亲抓住，她一甩长袖，将我捆了过去。
“娘亲，不要，不要啊。夫君，他是看我许久未归，来寻我的。”
“闭嘴！”娘亲给了我一巴掌。
“小妹啊，这个时候，就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大姐劝我。
“娘亲，求求你，求你饶了......”
“啪！”娘亲上来，又是一掌，将我打晕了过去。
大姐扶我到洞口后面，将我唤醒，封了我的穴道和口舌，我动弹不得。
大姐走了出去。
我明白了大姐的意思，她们要从书生口中撬出镇压符的由来。
12
“各位狐仙，你们一定要相信我。”书生道：“我是看娘子迟迟未归，便上来寻她。万万没想到，竟然遇到这样一群猎户，我从没见过他们。”
我心里凉了半截，这几个猎户我是见过的，书生跟他们外出过几次。
“事到如今，大可不必再说些胡话了。”大姐说：“小妹碍事，已被打晕。你嘴里说出的任何东西，都只对她有用。还是老实交代，想想看，你还有什么价值，能换回你的小命吧，服了，这里可是千年狐狸洞，那等鬼话、屁话，还想说给谁听。”
外面沉默了很长时间。
最后，书生发出痛苦的呜咽！
“好吧！我认输了！”他说。
“说，你是从什么时候惦记上的我们狐狸洞。是不是娘亲给了你们钱，让你胃口大开，惦记上了？”二姐问。
“哈哈。”书生苦笑两声：“你们到底是些女人，还是太天真了。”
“什么！”是三姐的声音，还伴随着拔剑的声音。
“从一开始，从我上山，路过娘子捉男人的小狐狸洞开始。不，是从更早的时候。”
“在我处处碰壁，前途渺茫之时。我遇到了一个贵人。那贵人说我长得好，给了些盘缠，不是让我进京赶考的，是要我上山捉妖的，捉狐妖，狐妖的皮，价值连城。”
我坐在洞里面，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却没有力气哭出来了。
书生继续说：“那贵人，教给我三招。第一步，被狐狸拐进洞里。第二步，说些甜言蜜语，尽可能表现自己的温柔体贴。第三步，情到浓时，将其哄下山去。这个时候，狐狸是最脆弱、最依赖人的时候，带她们去哪里都行。当时，我只要把娘子带过去送给他。他就会再给我一大笔钱。”
“啪！啪！啪！”三声巴掌响，一定是母亲打过去的。
“那你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大姐帮我问了。
“因为......”书生，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她只是只小狐狸，还是只漂亮单纯的小狐狸，我不忍心。”
“你倒还有些良心。”十姐说。
“那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怎么？小妹不单纯不可爱了？你又要来取我等姓名了？”是二姐的逼问。
“不是的！”书生痛苦的说：“我当时没把小狐狸带给那贵人，终是欠了钱的。前段日子，他寻了过来，要我还钱，我哪里舍得……哪里舍得把娘子交出去，就……就算计了诸位狐仙。对不起，对不起……”
书生呜咽着。
几个姐妹听了这话，似乎也有所动容。
只听她们小声说：“这书生，对小妹，到底是有些真心的。”
“住口！”娘一声威严，打断了低语，紧接着是她出手的声音，应该是用白布，缠住了书生的脖子：“少在这胡言乱语，老实交代，这些镇压符哪来的？”
“是那贵人给我的。”书生艰难出声：“我…我这番前来是打头阵，至今没回，他知道老穴在此处，定会找道人再来的！”
“诸位狐仙，饶我一条小命，我知道怎么破道人的阵法！”
娘亲放了他，我听到书生脱离束缚的咳嗽声。
“暂且饶过你，去到那洞口守住。有人捉狐我知道，竟还敢有人打了我老巢的主意！好啊，真当是我狐狸洞后继无人了？”娘的声音很愤怒。
众姐妹又是一阵恐慌低语。
但很快在娘亲的安排下，重新布阵，等人入瓮。
第二天，果然有人在洞外鬼鬼祟祟。
大姐把我放了，但嘱咐我，不到关键时刻，千万不要出来。我趴在里洞，往外瞧。
只见，书生在娘的示意下，绑着身子向外探头。
外面的人定是瞧见了他，靠近的脚步声徐徐而来。
然而，众人的脚步声却停在洞外。
“夫君！快跑，快跑！”此时，我奔出内洞，朝着书生所在的方向，一个用力，撞破了娘亲和众姐妹设置的结界。
此时，不但阵法已破，机关设置的利剑更是纷纷刺到我身上，我浑身是伤，但也顾不得理会，批命大喊：“结界已破，夫君你快走，快走………把我，把我忘了吧！”
我看到书生左右踟蹰，眼中有泪，他被我的孤勇吓到了。
而外面的人听到结界已破，迅速冲入洞内。
我的身体被冲入洞的人踩踏，疼到麻木。
进来的人，带来了更大、更多的黄色镇压符！
在几个猎户与姐妹们厮杀之际，还有多名道人，开始在洞内做起了法式。
外面阵法早已布好，此时娘亲和众姐妹，在双重压制下，都被贴紧在洞内的各个角落，再也动弹不得。
我回望她们，心里疼痛不已。
“哈哈哈哈哈，”几声大笑，书生的贵人，踏步进来，行走间金玉碰撞，他一脚踩在我腿上，用了捻了一下，嘴里骂到：“瘦弱的小东西。”
我疼得哇哇叫。
书生身体还被捆着，他趴下来，匍匐到我身边，双眼泪水婆娑，尽是疼惜与懊悔。
“呵呵，”那贵人啐了口唾沫：“哭什么哭，猫哭耗子。”
“当年我说，只要一只狐狸就好，领了过来，就两清了。”
“是你太贪，想多弄几只发大财。说什么放长线钓大鱼，这才拐了狐狸当娘子。这些年，你为了弄清楚老巢洞位置，三番四次作践银子，让你这小娇娘上山取，自己偷偷跟在她身后，就为了找这狐狸老巢的位置。”
“这个时候，还假惺惺的，抹几滴眼泪做甚？真有你的！”
“你不懂。”书生自己扯开了身上的绳子，抹了吧眼泪，跪坐起身，将我抱到墙角，拔掉我身上的箭，说：“我与她，终是有几分感情的。”
“得了吧，从头就开始算计的感情，能有几分？少在这恶心人了。”
那贵人大摇大摆的走进里洞，对着洞里的狐狸挨个数了起来：“一、二、三、四、五……”
“还真不少呢！是要大发一笔……”
“啪啦”一声！
不等那贵人说完，他的头，就被母亲化作利刃的白绫，一下砍落。
那些拿着镇压符的道人，也被几位姐姐顺利扯碎，内脏和肠子满洞乱飞。
大姐正要来捉书生，书生扯过我，把我挡在他的前面。
大姐及时止住，跌落在地。
“你这畜牲！”大姐大骂。
书生从地上捡起一把刀，放在我脖子上，说道：“别过来，放我一条生路，不然我杀了她。”
我紧贴着书生，气若游丝的说：“没用的……夫君，你逃不出这洞的。”
“你别说话。”
“听我说，你把到插进我的心口，狐狸心口的血，可助你冲破结界，护自身安全………夫君，相信我，我是真的…很爱你…我不后悔……”
书生露出痛苦的神色。
但他还是把刀插进了我的胸口。
我看着他无比复杂的眼神。
勾起狡诈的狐狸微笑。
对他吹了口气，发出柔媚入骨的声音：“夫君～～”
然后，一口，将他的魂魄吞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成功了！娘亲，我成功了！”
娘亲露出欣慰的神色。
众姐妹愣了好大一会，这才反应过来，也跟着哈哈大笑。
“行啊，小妹，真有你的！”大姐先说。
二姐接上：“恭喜小妹大成！”
“十年呐，你可真有耐心！”三姐口吐酸话。
“熬十年，活该你能大成，成为真正有法力的狐仙。”
……
众姐妹一片唏嘘。
13
出生在狐狸洞，打小我娘就教我。
日常猎捕男人，只需三步：拖入洞，封其口，吞其精魂。
高阶猎捕，猎的是男人的心。
越复杂的心，越珍贵。
若是那男人的心，经过时间的淬炼，带了疼惜、不舍、愧疚、爱、悲伤、无奈、欲望、焦灼、痛苦、悔恨………在这一系列情绪达到最高潮之时，就是吸食精魂最好的时候。
比肉体欢愉带来的修炼效果，要强千倍百倍。若吸之，可一日即成狐仙。
只是，这个过程，漫长且痛苦，稍有不慎，自己的真心补不回来，就永远成为厉鬼或消亡了。
话本里的这些例子比比皆是。
所以，一般狐妖不会轻易尝试。
我本来也没想的。
可书生说他认出了我是狐狸，还当着我的面把他的书都给烧了，我隐隐觉得，这是个可供挖掘的狠人，或许可以尝试一番。
这一试，便是十年，甚至，我是真化了自己的心给他。
不然，他当日以刀刺入我的心脏，若有心，我真的会死。
好在！结局总算圆满！
我成狐仙的第一件是，就是赶紧把自己的故事写进话本里，传给后面的小狐狸看。
我的故事很受欢迎，大家都在传阅。
但有一日，我卧在娘亲老树根盘成的贵妃塌上，翻着我的故事，翻着翻着，眼里涌出泪来……
我知道，那些愉悦与真情，我再也得不到了。
我，想念，我的书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