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吉日
永安三十八年,春。
三月二日,天色未明。宋夫人一早就让人安置好宅里的一应事宜,接着又差车夫驾着马车送她去十三里外方大师的住处。
那可是闻名江州的大师,据说只有他不想算的就没有他算不准的,虽有神通,可这位大师只每月月初算,每日只算三卦,三卦算完给他多少金银珠宝都不肯多算一卦。
想到这里,宋夫人捏着丝帕的手不禁收紧,抬手拂起布帘,看着依旧暗沉的天,她才稍松下一口气,放下帘子,暗自祈祷,再快点再快点就好。
“吁!” 随着车夫的声音落下,马车也停住,“夫人,到了。”
宋夫人提起裙摆,踩着矮凳缓缓下来,略微整理衣裙,又转头吩咐道,“把东西拿上,走吧。”
车夫抱着碎花布包,跟在宋夫人身后。
越走近,越觉得此地生机勃勃,与来时道上的荒凉杂草不同,木屋外用的竹篱笆围成了院墙,院外两边种着各样树木,院内不知名的花枝缠绕着,竞相盛放,看起来不像算命先生的住所,倒更像隐居者的世外桃源。
推开院门,院内落叶并不杂乱,宋夫人眉头舒展开,眼中的焦虑神色淡去几分,如此看来,她今日是第一个了。
她并不着急进去,坐在石凳上,静静看着泛白的天边,目光放长,思绪也开始飘远。
宋明朝去世后,就留下一个两岁的孩子,还有宋家这个烂摊子给她,若不是她撑着,这个江州宋家五年前就该没了。
为了撑起宋家,她从淑雅才女到如今的算账管家的粗俗之人,整日里为了家中的银子、生意发愁。
最难熬的那年,她甚至去求了自己此生最厌恶的人,只为了对方能借她三千两,将宋明朝的叔伯从牢狱里救出。
那个女人当然愿意借,她甚至表示就当是她送的,不用还了,只有一个要求,让宋夫人说一句话就行。
自知是羞辱的宋夫人,一想到宋家长辈轮番相求,还是答应了,只是离开前,宋夫人发誓,此生不会再来求她!
可如今才过去五年,她就又要为了宋家去求那个女人,回想起她那张刻薄得意的脸,宋夫人闭了闭眼,又再度睁开,真是令人生厌啊。
第一抹朝霞飘起,红日一点点的跳动,逃离山峰,爬上天际。
后院的鸡鸣声长而嘹亮,木屋里也响起窸窣人声。
……
等一切算好以后,方大师还之生辰八字,“这月,三月二十五,宜合婚定亲,最好不过。而这二人的姻缘嘛,虽也算是良缘,只是…”最后一句,方大师将其咽回肚里,有些事情还是不能说太多的好。
宋夫人杏眼微动,面上笑意不减半分,她知道大师的话没说完,但只要对宋家无碍,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多谢大师!一点谢礼不成敬意,大师您可一定要收下。”将布包从车夫手里接过,恭敬交给大师。
事情既然办完,宋夫人便带着车夫离开,手上的帕子都快被戳破了,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在滴血,那可是用她嫁妆里的一对镯子当出来的五十两啊!和徐家的娃娃亲必须定下!
这件事办妥了,回到宋宅,宋夫人看谁都顺眼,而宋家的下人也觉惊奇,今日是什么好日子吗?夫人居然没骂人!宋夫人心情好的事不过片刻全宋家都知道了。
宋玄听到常德的禀报后,放下笔,将练完字的纸捏起,目光凝聚其上,飞鸢而春。
这还是宋玄第一次破开规矩,写得笔锋洒脱,转折凌厉的字,认真欣赏片刻,随即拿起灯罩,点燃纸张的一角,在烧到手之前才骤然松开,承载着他第一次反逆心意的字被火光吞噬殆尽,只余点点残灰证明其存在过。
宋玄被火光映照的眼粲然一瞬后又再度黯然,眼中的情绪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却又与他的名字如此相称,晦涩又沉默。
待常德收拾灰迹时,宋玄走到一旁,仔细净了手,将水珠擦拭,离开之前对他说道,“我去给夫人请安,一刻钟后,记得去将早饭取来。”
既然宋夫人心情不错,看来今日许是能少受点说教,宋玄的脚步都不由得轻快了些。
到厅堂前,宋玄刻意放慢脚步,尽量让自己显得沉稳规矩,低着头,眼观鼻,目光不敢与其对视,“问夫人安,儿子来晚了。”
“过来看看,这上面就是徐家的小丫头,认一下,你到时可不要叫错,失了宋家脸面。”宋夫人指了指摆在桌上的画像,示意他去看。
宋玄走近,画像上的小姑娘粉雕玉琢,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提着花灯,小小的脸上全是笑,画师的手艺实在精湛,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跃然纸上,仿佛看见了真人一样。
她究竟在高兴什么? 宋玄的目光在她手上流转着,是因为那串糖葫芦还是因为那个小兔子花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