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小之儿,朝野街新开了家书局,这周末一起去看看吧!”橘子君打来电话,言语间满是期待与恳求。
“恩,好吧!”本来我也没事,便随嘴答应下来。
橘子君是和我从小穿同一双鞋长大的女孩,从幼儿园开始直到上大学被迫分离,其他时间我们都腻在一起。好的时候如胶似漆,不好的时候六亲不认,人畜不分。一起哭闹长大的孩子,早就承认彼此是自己不可剥离的一部分了。
“怎么样,是你的风格吧!”橘子君把我带进书局,一脸邀功地嬉皮笑脸着。
“满意!”我给出了我最高的评价。
橘子君端了两杯咖啡过来,气定神闲地看了会书。我见她看得爽哉爽哉,便揭开书的封面,悬疑的!我手都来不及缩,接着便抱作一团。她的神情如同清朝皇帝诞辰宣布大赦天下,给我的感觉无异于在某电视节目上看到的某知名女主播去泰国生吃大虫还自我陶醉的恶心。我一边故作镇定,拍着心,一边给她传达了一个鄙视的眼神,摆出了“重口味”的口型。
橘子君从小就比我胆大,我被雷声吓得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时,是她拉着我的手给我唱歌。小时候,《少年包青天》是我的禁片,一次去找她,她竟一个人坐在地板上看得津津有味。橘子君的性格,用现在的话来讲,女汉子!
橘子君出手就是阔绰,一口气把架子上她看中的书全买了。也难怪,谁让她父亲是我市著名企业家呢!这是个拼爹的时代,谁有钱谁任性,谁也管不着。在我为工作忧愁的时候,人家早就被家里安排好去香港读研了。这个暑假,她过的比高考暑假还快活!
她又给我续了几杯咖啡,从包里拿出几块面包丢在我桌上,然后小声对我说:“小之儿,我有事先走了!”看着她幸福的小眼神,我就知道了,佳人有约。这个时候,我就想起远在异国他乡的X先生,他什么时候才会来娶我呢?
贰
说起X先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贾宝玉二号,我能认识他,全然脱离了我的人生轨迹。
他本是实验一中的实力派歌手,我是距离实验一中十万八千里的镇山六中的“灰姑娘”。那年,学校打着“赶超一中”的旗号全力朝一中奋进,我荣幸地被学校选为代表去一中考察。当然,我不知道校长到底是怎么想的,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夸下海口,“赶超一中”简直是无稽之谈。我想问问,最后被一中狠狠甩在背后的时候脸到底疼不疼。
每周五,我下午不用上课,跟着其他代表们一起坐上去一中的车,到了一中便可分开行动,学校给每个人发了一个相机,记录一中最美瞬间。最要命的是,回家要写总结,周一交给信息老师,他会择优登报。
那时我完全没有摆脱牢笼的快感,反而觉得劳累。如果不是X先生的出现,我真的不知道我是那么走运。用别人的话讲,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那天恰逢一中文艺节,人家的文艺节和我们的就是没法比,连续举行一个礼拜。我们呢,一天半都是奢望!我又在心里把校长的荒谬想法嘲笑了一千遍。人家一中个个是才子,领导佳,学生佳,为了培养出真材实料的艺术高材生,准一个礼拜让他们嗨,舞台是他们的,光辉也是他们的。天知道六中只是随便逮几个“有艺术天赋的”,这就是差距。
一群“代表”在一中校园里闲逛,他们不是来考察军情的,她们是来偶遇帅哥的。刚从车上下来,就传来一阵动情的歌声。聪明的积极分子立即找到了声源处,X先生正站在舞台中央发光发热。他穿着一袭宽松的红色外套,松松垮垮的,换在往常我一定会在心底贬一句“骚包”,但是彼时的我呆若木鸡。
X先生的帅气,此处省略一万字。你要是见了,也一定会喜欢的。不不不,你最好不要遇见他,不要让我瞧见你觊觎的小眼神!
我和X先生成为“我们”是在一次婚礼上。当然我不是新娘,他也不是新郎。新娘是我的远房亲戚,新郎是他表哥。景城并不大,要是算起来,每个人都是亲戚。可能是缘分吧,X先生坐在我正对面,我见到他的时候目瞪口呆,他看到了我,在我意识到我的嘴正微微张开时,我夹起一颗枣快速往嘴里一塞,避免了尴尬。我全程没敢抬头,原本啃个鸡翅是三下五除二的事,因为他,我勉强装出一个大家闺秀的样子。细细咀嚼,轻轻喝水,演员真是累!
酒席上熄灭了灯,所有的光聚到了最中央,新娘被父亲挽着朝着新郎那站立着的最光亮的地方走去。我的目光追随着他们,看着新郎牵起新娘的手走向循环播放着他们新婚照的屏幕。灯光紧跟着他们,也照到我的脸上,我转回去看同样被照的闪亮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X先生,他的眼里有星星,有照进我胸膛的滚烫的火热。那一刻,我竟产生一种错觉,好像我们才是今天的主角,那对新人成了我们的见证者。
虽然,也许X先生那时根本不认识我。
叁
高一的最后一次考察,我的心情变得异常失落,或许那将是我和X先生最后一次见面。
每次我心情变坏总要出岔子,我竟然把学校发的相机给弄丢了。我努力回忆,最先去齐远楼,拍了上课的照片,然后去了见贤楼,偷偷拍了X做实验的照片,现在我在思源楼,相机没了!我沿着来时的路仔细找寻,弯腰驼背地走,就差拿个放大镜了,脑子里不断回响着班主任的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保管好相机,若有损坏,一律照价赔偿!”我有种预感,回去不但会被骂得惊天地泣鬼神,而且会被全校通报,光辉人生从此走上灰暗道路。就在我冲上楼道继而在实验室翻箱倒柜无果后绝望地倚在外墙上宛若天要塌下来地看着头顶上的灰色天空时,X先生出现了,像是救命恩人,他什么都没说,变戏法般从手中荡下一只相机。我眼中又是惊喜又是感恩,嘴巴却在这时结巴了。“谢,谢谢!”我像个偷东西的贼,心虚着。里面的照片他没看吧!好多他的照片呢!
“你是国家队种子选手吗?跑那么快!”
我根本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我只记得差一点我就要热泪盈眶了。
他转过身准备回去,我看着他的背影失了神。他又回过头,“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眉头一皱又随即舒展开来,“那次婚礼……”
“是,是我。”我的脑子已经不听使唤了,要不是我及时制止,也许我会说出“我是你新娘”的话来。
看了眼手表,时间不早了,该集合了。我下楼,责怪自己瞎心虚,然后自我安慰,拍的是做实验的照片,他不知道我是特地偷拍他的,他不知道的。
X先生,在我的印象里,一直都是好的。
肆
“橘子,帮我把相机里的所有照片备份一下,老师要的。”这句话在我脑海里修改了很多遍,“所有”属于成分多余,“老师要的”则是多此一举,但我还是要加上,不然我心里没底气。
“哇哦,春天到了哦,这谁呀!”果然,橘子君暴露了她的八卦本质。
我脸“唰”一下红了。
“老师让拍的课堂记录,我拍照技术不好,就多拍了几张。还有就是多总比少好,万一哪张有问题,我乌纱帽不保。”我巴拉巴拉说了半天,实则是掩饰。
“行,给你备份。”橘子君总是很爽快。
“发给我。”我装作无所谓,又添了句,“别告诉我爸妈!”
年轻一大弊病是心虚。
好在橘子君是我的好朋友,不再问东问西,也守口如瓶。
伍
大众书局成了我时常光临的地方,橘子君好几次打电话给我,我都在那里。后来,橘子君要找我,直接冲进书局。
“小之你这个书虫,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呀!哪天世界翻天覆地你都不知道!”
“no,no,no,书籍就是我连接世界的阶梯。”我摇摆着食指,然后合上书,看着她。
“哇塞!《挪威的森林》,啧啧!”橘子君先是一阵惊叹,然后是一种类似于审视的目光直视着我,“这书有些露骨!”
“肤浅,我看到的全然不是那些,我要多多了解日本文化。”说完,我一本正经地看起书来,把橘子君晾在一旁,故意不理她。
最近拼命学日语,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和X先生近一些。
书局刚开业没多久,我每天都去,有时间就去,曾经一度我想辞职在书局工作,但合同并不允许。
我每天都会把书架搜查一遍,比书局的工作人员还认真,因此我记得什么书该放在什么位置。我不喜欢随意拆书,但我知道有人喜欢,也有一些是书局为了让读者尝鲜或是吸引阅读特地拆开的。这给我提供了极大的便利,我只需从上到下地查看,书角上不反光就代表拆过了,我就会拿下来看看,乐此不疲。
我疯狂地迷恋日本小说,一本接一本地看,除了悬疑类,从村上春树到川端康成,再到夏目漱石。渐渐地,从小说到漫画,日剧,日影,还有日本歌曲,所有与日本文化沾边的都让我着迷。总结起来四个字,爱屋及乌。
陆
X先生在大三时出国念书,去了我曾经最讨厌的大和民族。
我只看书不买书,我要攒钱去日本。
X先生在微博上更名,X君(kun)。
那么我,是不是应该叫知之君?
X君曾经问过我关于我的梦想,那时候我们坐在一棵大树下,吃着雪糕。我盯着树影的斑驳,告诉他我要当作家。他说不是贬低我,如果我成功了他要送我一件礼物。远处传来一阵阵的蝉鸣,我没有再追问。
我不知道礼物是什么,或许一个吻,或许他整个人生。我不敢问他,也许会失望,从此失去逐梦的动力。我只能带着我的幻想努力努力再努力,期待他有朝一日手捧鲜花兜揣戒指来见我,奉上他的往后岁月和所有甜言蜜语。
柒
一批接一批的书上架下架,一波接一波的人来来往往,一片接一片的树叶青青黄黄。岁月悄无声息地流转,我浑然不觉。
我永远占据中间灯光最亮处的宝座,对面的人换了又换,玩王者的小伙子,研究绘画的华发老者,看言情书的女孩,等孩子买书闲唠嗑的妈妈党……头发掉了两根,思绪又耗了几许。
领了工资,买了几本书,时光平平淡淡,无欲无求,这样也蛮好的。偶尔被橘子君喊去看两部电影,每次看到一半橘子君倒头大睡,我就偷偷溜出来了,我是非常不愿意当橘子君和可乐兄的电灯泡的。电影院这种人类成双入对出没的场合我还是少去为妙,免得触动某根泪腺神经,想起我的X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