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德顺
“我要讨人欢心,才能与人类保持着一丝的牵连。表面上虽然不断绽放笑容,内心却紧张万分,这才是成功率渺茫、千钧一发、让人冷汗直流的服务。”
“我的不幸,恰恰在于我缺乏拒绝的能力。我害怕一旦拒绝别人,便会在彼此心里留下永远无法愈合的裂痕。”
看到这两句,我尤为悸颤。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叫作“扎心”。作家最有魅力的能力就是把你司空见惯而无法言语的事物细腻清晰地表达出来。有些文字,越简单直白,越有冲击力,以一个个方块字为视点,动态的故事为光影,黏着的情愫为色调,硬生生地在狭小的空间内营造出充满质地的画面。
“讨人欢心”的卑躬屈膝和“畏惧拒绝”的如履薄冰,在成长的过程中,难免会遇到诸如此的性格缺陷,在豆瓣和论坛的书评下,我看到了太多人的留言,他们疯狂惊叹这血淋淋的现实就是他们本人内心如实的写照,人们没想到80年前在一衣带水的东瀛岛上,已经有一个作家用虚无、颓废的笔触剖析出性格痛点,再仔细一想,这种“乞讨式”的卑微谄媚和“过分体贴式”的不忍拒绝,寰宇之内,不分内外,延续至今,令人后怕。
这两段话出自《人间失格》,这是他的自传,也是他的绝笔。
他一生自杀了5次。
第一次:1929年,20岁,羞愧于对自己粗鄙的土豪出身,吞安眠药自杀,未遂。
第二次,1930年,21岁,于相识的酒吧待女田部目津子,相约镰仓跳海,女死,男未遂。
第三次,1935年,26岁,参加东京都新闻社的求职测验落选后,企图于镰仓山上吊自杀,绳断,未遂。
第四次,1937年,28岁,情人与一位画家出轨,服安眠药,未遂。
第五次,1948年,39岁,与他的第三任妻子山崎富荣,投玉川河,陨。
日本自杀的作家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一个人,能把自杀坚持不懈几十年也是“狠人”,他似乎还特别执拗与和情人一起自杀。这样的人,在《人间失格》里以一句“一直以来,我过着羞耻的生活”作为开场白,倒是显得顺理成章了。
太宰治的一生活在巨大的挫败感和虚无感当中,他的笔名“太宰”,日语谐音是“堕罪”。他出生于地方贵族之家,但是,他却对自己所处的阶层产生怀疑,他在《斜阳》里借富二代发问:“姐姐,我们有罪吗?生为贵族,这是我们的罪吗?”
他还在书中呐喊:“我就是一颗小草,在这个世界的空气和阳光中难以苟活的小草。我的生命中欠缺或缺少一种素质,苟活至今,已尽了最大的努力。”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看着太宰治的一言一行,很容易就想到这句话。这句话的源自日本电影《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号称是“女版”的太宰治。看完这个电影后,发现其实松子和太宰治有着本质上的区别,松子是因为自己的无能或者过错导致自己过着失败的一生,苟延残喘的一生仍然是人的一生。而太宰治笔下的叶藏,已经丧失做人的资格,“为人失格,何来抱歉”?
《人间失格》这本书很薄,几个小时就能读完,“人间”在日语中与“人”的意思相近,所以这本书又翻译为《丧失做人的资格》。一个“丧”字统领全书。说起读这本书,倒是有个趣事。网友在网上说自己个性比较乐观,心态还算成熟,就有人推荐他读一读《人间失格》,说悲观的人读完内心直接崩溃,乐观的人读完精神防线也被腐蚀,将走入虚无的无法脱身。这一本书,似乎是一剂毒药,让得病的人直到膏肓,让健康的人怀疑自己有病。
我是自诩乐观的人,本身也是不信邪,才拿起该书一口气读完,从不屑到震惊,再到感慨,说实话,书中主人公的那些脆弱确实似曾相识。一般人,在难以抉择的时候,选择了左边的分叉口,也许还会在下一个分叉口选择右边,让性格达到一个均衡的状态,而主人公,在抉择的时候永远选择一个最不愿意的答案,然后不断恶性循环,于自己的内心越走越远,连自主的意识都没有,空为人形罢了。
合上书,我想,如果心性不健全的人,最好不要读这本书,太宰治如日本小说家一样,擅长内心刻画剖析,一个正常的人难免有点“异样小情绪”,太宰治会让你在他的小说里和他塑造的主人公在小情绪上“同频共振”,然后无限放大,当“异样小情绪”转变为“大情绪”时,你已经感觉不到异样了,因为已经完成了情绪的替代,这就是太宰治等为代表的无赖学派在外部呈现的极度忧郁和对事物的憎恶,对自己的嘲讽,对一切的否定。
我并没有仔细研究过太宰治的所有小说。
有的人说读他的小说容易厌世,也依然阻挡不了他收获大批拥趸。
有人说他的小说有三个阶段,一是死亡,二是重生,三是反抗。其实反抗就是选择死亡,死亡就是一种重生。
有人说他内心阴暗而“气弱”,他的文字却清澈澄空,内心倒影清晰可见。
有人说他字与字之间透露向死之意,殊不知他意欲往生而不得的决绝。
刚才说到“丧”字贯穿全文,我又想到了近年来的“丧文化”。印象中是从“葛优瘫”刮起来的旋风,再到“别叹气,因为永远都有更难的事在后面”这种毒鸡汤席卷。“丧”一般情况下是一种自我保护,因为得不到而产生的失落状态。在“丧”情绪的笼罩下,有的甚至成了“既然得不到,行动也没有意义”的借口,我承认“自身的努力是很渺小,对未来美好生活的预期也难以简单达到”,可是,这还不知足吗?
1是存在,0是没有,努力是渺小,至少还有潜力,预期是困难,但还有希望,松子失败的一生至少还在为人,叶藏失格为人,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相比之下,我们难道不是过的好多了?
有人觉得我因为乐观,才这么想,其实我这么想,才乐观。
我心里确实厌恶“丧”这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