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渴求的,
无非是将心中脱颖欲出的本性付诸生活。
为什么竟如此艰难呢?
这是我看的第三本黑塞的书。不得不说,从高二开始到现在,从《朝圣者之歌》到《温泉疗养客》,再到《德米安》,我对黑塞的崇敬有增不减。他在书中所言一直带有心理分析的意味。因为人格心理学的老师特别崇拜荣格,当时在课堂上,她很详细地讲解了荣格的为人和思想。读黑塞的书,我觉得其中充溢着和荣格很类似的气息。今天读完后,翻阅了最后附录中黑塞的生平表,发现黑塞竟真的向荣格寻求过心理分析的治疗。心理微妙的巧合感被证实,我心情突然有些雀跃。
《德米安》讲述了一名叫辛克莱的少年追寻自我、固守自我的艰辛历程。辛克莱出生于“光明世界”,这是由父亲主持的世界,有兔子和女仆,祷歌和干菜,洋溢着爱恋与严厉,泛着温情的光。
然而,随着辛克莱的年岁增长,“光明世界”不停和外面的“黑暗世界”发生碰撞。外面的世界充斥着纷乱和黑暗,使辛克莱困惑且难以招架,正当他因为天真陷入危难时,一名叫德米安的少年出现,带他走出沼泽地,帮他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在此之后,头带该隐之印的辛克莱与曾经亲密的光明世界渐行渐远,一个人孤独流浪在寻找自我的道路上,而德米安也以不同身份面目出现在辛克莱的生命中,在他每一次彷徨无助、艰难抉择时,成为他的引路人。
诚实的说,我对宗教和神秘主义了解甚少,有时读黑塞的书能读到头昏脑涨。但可能正如皮斯托琉斯所说:我们的灵魂中包容了所有人类灵魂的生命。一切存在过的神和魔——不管是希腊人、中国人还是祖卢人的神与魔——都同在我们心中,作为可能性,作为愿望,作为出路,它们是存在的。
可能正是由于这种存在于全人类的集体无意识,虽然我对宗教、对耶稣、对该隐和亚伯一无所知,但我仍能在黑塞写下的文字中体验到懵懵懂懂的共振。
对于这本书,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寻找自我”和“孤独”,这可能也和我目前的境遇息息相关。
不久前的一天,我坐在寝室床上,开着电脑写论文,突然就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夸张的说,就像来自亘古的荒芜感。这不是我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中学住校,我曾无数次因此难过到落泪,那时的我以为这叫“想家”。
但现在,我深深地明白,那不是想家,或者说思念的不是那个实体的家。那是一种孤独感,沉重的孤独感,我有亲密的父母和朋友,但我们离得那么远,心脏隔了两层肚皮,我不像他们的胃他们的肝脏,我不是他们的一份子,我无法触及他们,天涯海角也没有我们之间的距离那般遥远。
所以,我说我想的不是实体的那个家,而是内心贪恋的幼时母亲温暖的臂膀,可是,正如艾娃夫人所说:“人永远回不了家。”——那种孤独感不时涌上心头,淹没我,而我无能为力。我可能没有辛克莱那样深度的思维和才华,但我确实和他走在一条路上,磕磕盼盼地想要寻找自我,我心中有声音让我清醒看待世界,让我鞭策自己去抵达更理想的那个我。可是真的太艰难了,这条路太艰难了,最艰难的是孤独,其次还有其他很多可怕的东西。
不知道多少次,我对不同的人抱怨过:“生活太艰难了。”我贪恋小时候那个庞大的光明世界,那时候我很小,觉得那就是天地之间,我无论遇到什么都可以求助父母。每到深夜躺在床上怀疑自己的时候,我都无比想要回到过去,重新变成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但其实,我也清楚地认识到,那是不可能的,我,是不可能甘于依仗父母来过自己生活的那种人。辛克莱在“比亚特丽斯”的画像下写下:命运和性情是一种概念的两个名字。我深以为然,我的命运早已在冥冥之中注定了,当我人格逐渐成型的那天。
其实,我也算被命运眷顾的人,能在几十亿人中一直邂逅和自己志同道合的朋友。除去在高中遇到的此生挚友,在之后愈加艰难的道路上,也还能有机会结交让我发自内心喜爱的人。这些人就像是我的德米安,在我内心呼唤的时候,在我最需要德米安的时候,奔跑来,出现在我的生命中,给我力量和继续下去的动力——人虽然永远无法回到幼时那个家,“但当志同道合的路交叉在一起时,那一刻,整个世界看起来就像是家园。”
想起很小的时候,第一次和挚友发现志趣相投的爱好,是去逛一家名叫智爱书店的真·杂货店。那时我们心中还都隐隐藏了一个“美国梦”,她送我的第一个生日礼物便是一个印有美国国旗的文具盒,里面的便签纸封面有这么一句话:我与自我的距离。
曾经,即使觉得它没头没尾,也会带有一丝敬畏。如今,当我明白我这一生的真正职责便是找到自我,然后在心中坚守一生,全心全意,永不停息,这句话于我而言就更具有值得敬畏的理由。
最后,以辛克莱和艾娃夫人的一段对话结尾,以回应我们都知道的生活艰难。
- “这条路对每个人都这么艰难吗?”
- “来到这个世上就很艰难。你知道,鸟要费力地从蛋里挣扎出来。你回头想想,问自己,这条路真的那么艰难吗?只是艰难吗?难道它不美好吗?你知道有什么更美好、更轻松的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