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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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从那个人诡异地出现开始的。
  
嘿!我叫叶良辰,一个爱做白日梦的上班族,整日整日地庸庸碌碌,普普通通,始终等不来属于自己的吉日。小时候算命先生算我命犯天煞孤星,结账时只换来我妈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但自从那个人来到我的身边,别人逐渐开始叫我——疯子辰。


那是一个和朋友在GTA5上开黑的周六中午。为了躲开包租婆那张塞满炮仗的碎嘴,我难得奢侈了一回,在网吧包了个单间。就着康师傅大碗面廉价的面香,和兄弟们一起在游戏虚构的城市洛圣都里枪战飙车,金钱美女地恩仇快意。

当我在游戏里驾着跑车穿过城市烟火璀璨的霓虹,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汹涌着无数NPC喜怒哀乐的人生。我知道这一张张生旦净末的面容以及他们絮絮叨叨的生活只是电脑程序生成的一个个虚无的代码,不是真的。就如同我知道此刻电脑前我吃着泡面的屌丝生活才是真的一样。

唉!好平凡,好无聊的真实生活啊!

就在我出门上个厕所的功夫,那胖子就出现在了我的座位上,颇有兴致地盯着屏幕上花花绿绿的游戏画面。笔挺的黑色商务休闲服,光亮得恍惚是从游戏里走出来的麦可,不过脸上那扑面而来的油腻感!真是倒胃口!

我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没好气地质问。

“喂!我还有十分钟才到钟头呢!老板怎么就放你进来了?”

“进来!对啊!我真的……我真的进来吗?这也太刺激了!”油腻大叔带着一脸油腻的惊奇环顾起这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网吧单间。整得活像一个刚刚降临人世的婴儿,脑瓜子里只剩下傻子一样的惊奇。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一步迈到我的跟前。盯着我的脸仔细端详,小小的眼睛闪烁的星光贼亮,差点就要蹦出眼眶,那发现新大陆一般的神情,简直恨不能从兜里掏出一把放大镜。

难道他认为我是一个外星人吗?我在心底苦笑。

他那粗短的手指,甚至直接掐了下我的腮帮子。

这个胖子又不是个亭亭玉立的美女。这谁能忍!

“喂!你要干嘛?你是疯子吗?”我的火气已冒上了喉咙。

“这火冒三丈的表情,拿捏得太鲜活了!太逼真了!哈哈!”

这疯子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了。 活像见到一只会说话的猴子!

我呸呸呸!

“废话!老子是活人!”我握起的拳头真的快收不住了。

“咳咳!对不起!初来贵宝地,该自我介绍一下。”这疯子终于收起了傻子一样放荡的笑容,换上一副好似雕刻出来的严肃。

终于正常点了,我在心底讥笑。

“在下吴迪,从外边来。”

”废话!无敌!我当然知道你是门外边来地。”

话都讲不明白,还无敌 !?

无敌毫不脸红,毫不客气地把我碗里剩下的面一口吃掉。又换上那让人讨厌的好奇和惊讶盯着我。

“连味道都模拟得如此逼真。额!抱歉!”这疯子终于察觉到了自己的失礼。

“不好意思!毕竟我是第一次进入这个模拟世界里。难免有点小激动。”

“模拟?世界?你发烧烧糊涂了!?”我又好气又好笑。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来来啦!让本大爷给你平凡的生活来点奇迹……”

说着便展示一般地举起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

“我键盘呢?”

“键盘?”我下意识的喵了眼电脑桌上的黑乎乎的键盘。

“不不不!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键盘。我的那个键盘,在你们这个世界堪比叮当猫的八宝袋。”

这家伙又油腔滑调地玩起了神秘。又或者,这家伙的疯病又来了。

“你等我一会,我去去就来。”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穿门而出。

还说自己不是从门外进来的!?我彻底无语地笑笑。下意识也跟了出去。

可门外的他……竟然,竟然消失了。只有网吧老板穿过一排排沉浸在电脑游戏里,喊打喊杀的玩家,往这边走过来。

“喂!你的时间已经到了。”老板指了指挂钟。

“老板!你有没有看到一个油腻大叔刚刚从我包间里出来。”

“切!屋里一直就你一个人。哪来的什么大叔?你的性取向没问题吧?”老板半开玩笑地说。

怎么会!?

这次轮到我尴尬了,笑容还僵在脸上,嘴巴张了张,一时不知该怎么怼回去。

好在口袋里的手机很默契的阵阵作响。

会是谁呢?
  
我赶紧去柜台结完账,握着手机的那只手一直兴奋地在抖。差点就忘记了包间转椅上我的那身旧休闲服。

是她!是我高中时前桌的那个她,那个失联十多年的李潇潇,终于从高中死党那边搞来了联系方式,冒冒失失地发了个招呼过去,终于……终于再一次收到了她的回复。

只是当年纸条上字字生花的娟秀变成了手机上呆板的白色仿宋字。

“真好!兜兜转转十多年,学校报刊亭下的咱俩又要见面了。今晚街心花园旁肯德基如何?”

今晚!今晚!我慢慢停下了脚步,伸向网吧玻璃门把手的手也跟着缩了回去。

我呆望着我这一身穿了好几年的廉价休闲服,黄不黄土不土。搭配着网吧门口外的那辆掉了漆的旧电动车……一下子失去了赴约的勇气。

难道相见,真的不如怀念吗?

我木那地推开眼前碍事的玻璃门。却差点与对面的人撞了个满怀。刚抬起头,冒火的眼睛就一下子傻住了。

面前这个穿着金丝衫,脖子上挂着粗大的金链子,却双手合十,做着和尚手势的富翁大叔,不正是……甚至还应景地变成了个大秃头。

我不由得又回过头去,望望包间的方向。

“喂!别看了!正是贫僧。刚才闹了点小插曲,这次不会再出错了!贫僧这就让施主大饱眼福。施主请放心!可带劲了!看完你会爱死我!”这位变装cos大叔边说边把藏在背后的一把破黑键盘展示在眼前。

得!比我家的那把键盘还破!难怪自称贫僧……可我还是努力露出了微笑……也可能是讥笑……

“在下实在没工夫看高僧精彩的魔术表演。您老人家不如去那,看到没?那家儿童游乐场,那里有的是稀罕你这个大秃驴的小施主。”我边说边跨上我的那辆破电动。又羡慕地望了眼游乐场大门旁的那辆幻影超跑,咽了下口水,转动车把,刚要扬长而去。

“去和高中白月光重逢,施主就打算骑这么个破玩意去吗?”

身后传来死胖子优哉游哉的一句话。让我瞬间刹住了车子。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他。

“你怎么知道的?你真的会掐指一算?”

“天机不可泄露!阿弥陀佛。”那秃头又前非常谦卑地给我做了个和尚式作揖。

“好吧好吧!那你能帮我这个请屌丝变出来啥?一匹大白马?呵呵!”我没好气得配合着他。

“人靠衣裳马靠鞍,你总不能穿着这么复古的衣装吧!”

胖子那肥短的手指在破键盘上灵巧地输入了一串字符。

可眼前什么也没发生。

直到我笑着指了指他那俩眼一闭,王八念经一般的蠢样。刚要开口嘲讽,我看到了我的袖子,这身老旧的运动衫竟毫无察觉地已经换色成了笔挺的真丝休闲装。于是我嘴巴大张着,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无比震惊地看着他的肥胖手指跳舞一样潇洒地输入了又一窜字符。

“当然你屁股下的坐骑也得换个像模像样的。”

我满是期待地环顾了一下四周,什么也没发生。

“其实贫僧这次并没有输入作弊码。因为我早已为施主准备妥当了。”胖神仙眉飞色舞起来。“施主请掏裤兜。”

我疑神疑鬼地把手掏进西裤的裤兜。是一把遥控钥匙!我望着钥匙上闪瞎狗眼的大金牛。手指哆哆嗦嗦地半天才按动了按钮。

应声响起的,竟然就是那辆让我垂涎的蓝色幻影跑车。我突然感觉整个世界开始眩晕。差点原地晕倒。

“再掏另一个裤兜试试看。注意深呼吸!贫僧可不想再给你刷出辆救护车。”胖神仙幸灾乐祸地欣赏起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凡人。

不出意外,我掏出了一张银行黑卡。好在我这次没惊声尖叫。

“密码就是你的生日。别问我为什么知道你的生日。现在能让女人尖叫的家伙事都替你整齐了。尽情去享受与初恋的重逢之喜吧!”神仙摆了摆手,还真的向游乐园优哉游哉地走去了。

平生第一次,我这个屌丝真的开着一辆货真价实的豪车,肆意地穿行于这座碌碌无为了十多年的城市,不亦乐乎地一遍遍穿行于上班下班的那有一条路。享受着旁人羡慕的目光,嘚瑟得我都有点找不着北了。我在心里骂自己“真是小人得志。”

直到我手机想起了信息提示音。得意忘形的我才想起来我和她的约定。我廉价的手机被扔到副驾驶座位上时,发出一声慵懒的闷响,一段突如其来的惊悚思绪扯住了我的脖子,我的心跳几乎断掉了一刻钟。

动动键盘就能生成各种款式的衣服,豪车和数不尽的金钱。这不就像在游戏里打mod嘛!可这件只会发生在游戏里的事,却通过一块超破的键盘活生生地发生在了现实世界里。难道这个明明实实在在的现实世界,真的只是高级文明模拟出来的虚无世界!?

我不敢继续推想下去。无论世界是否真的虚无,我也只是这个纸醉金迷世界里一个庸庸碌碌的臭屌丝罢了。唯一的奢望是必须抓住冰冷世界这一刻实实在在的柔软。我要和我的高中初恋重逢了。这一定是实实在在的,亦如高中那无数个晚自习课间月下的夜,那不是虚幻,绝对不是!不是!
  
跑车当然得停在了肯德基外最显眼的位置。我整了整这身平生穿过最昂贵的衣服。有点发福的身材拙劣地模仿着偶像剧里潇洒的男主。却暗自觉得自己更像个笑话。
  
隔着肯德基的落地窗,我一眼就认出了她,褪去了高中的青涩,多了一种富态衬托出的妩媚。镶着金丝的黑色礼服衬托精致的妆容,眼角的一模鱼尾纹又是那么的碍眼。
  
原来不知不觉,她也老了额!  
而我……我望着屁股下的豪车,和一身高档服饰包装出来的的雍容。这一切华丽的外表不过只是代码编织出来的虚无,华服之下,还是那个一无是处的屌丝。

我努力挂上笑容,推开肯德基,这扇似乎并不适合久别重逢的美式快餐店的玻璃门。
  
她冲我笑了笑,亦如当年每个走进教室的清晨。可这笑容里除了成人之间的客套,再也品不出任何别的味道。
  
于是我也只是回礼地笑笑。再也没有当年不羁的放肆,客客气气地落座。
  
“怪不得这么急地想要见我,多年不见,后桌的你长大后混得相当不错嘛!”她玩味的撇了眼落地窗外的跑车。又玩味地盯着我,略微叹了口气。“只可惜!你我都没能成为理想中的模样……”
 
“彼此彼此!理想又不能当饭吃是吧!”这句话我说得心虚极了。赶紧找个话题岔开。
  
“怎么约在肯德基碰头,这种久别重逢的戏码,不是更应该发生在咖啡馆,海边或公园里吗?”我的脑子又开始了浮想联翩。
  
“因为人到中年的生活早已没了诗和远方,只剩下眼前的苟且了呀……”老同学的笑容暗淡了下去。眼影掩盖的阴郁让那抹皱纹更加清晰。
  
是被苟且的生活累出来的吗?曾经白月光一般的她。我的心底泛起一丝苦涩。
  
“宁宁,快来,这是妈妈的高中同学,快叫叶叔叔好!”她扭头向一旁招呼道。
  
我一时愣住了,傻傻地看着一个小学二三年级的小屁孩屁颠屁颠地从肯德基的儿童游乐区下来,跑到老同学身边,努力装出乖巧的样子,喊我。

“叶叔叔好!”我的心好像停跳了一拍。面部表情继续按照成人的套路,机械地挤出和煦的笑容。
  
“小朋友好啊!”
  
我忘记了之后我和让她聊了些什么。只记得当我再次坐回到那辆其实并不属于我的跑车里,她对我说的那句话依然在我的脑海里萦绕。

“良辰,过了这么多年了,我早已老成了一个大人,可你,即便看着像个彬彬有礼,事业有成的大人,骨子里却依然是那个高中生,那个不愿长大的少年,所以你我的世界再也没有交集。”
  
我望着车窗外,这日复一日的车水马龙。这个由无数命运,无数NPC汇聚而成的城市,如果真的只是一场模拟出来的游戏……

那么孩子和大人,幼稚和成熟,又有什么分别……不过都只是随机生成的一串代码而已。每一种生物的每个细胞里那决定着命运的双螺旋DNA,说白了不就是一串化学物质组成的代码嘛……
  
还有她最后一次回眸里那闪烁的泪光,努力翘起的嘴角,。
  
“良辰,你还记得高中毕业时,咱俩埋进教学楼后花坛里的时间胶囊吗?”
  
我当时愣了一下,好像想起了什么。像是想起某串遗失很久的钥匙。
  
“你一定忘了吧!不过那样最好,我想长大的你我,已经没有多少勇气再去打开它了……”她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便再也没有回头。
  
我不知道该如何把这辆跑车还给那个开了挂的神秘人。只好又把车子停在了那家网吧旁边。继续穿着这件已变不回去的高档衣服,回到我低档平庸的生活。
  
但冥冥之中,我知道,当那个人出现的那一刻起,我的生活,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又又又一次,我又一次被主管当众训斥,只因上报文件里一个不太恰当的称谓。被主管用红色的批注咬牙切齿地划掉,被一起划掉的还有我这个月的奖金。
  
车水马龙的下班路上,一辆辆高档车从我身边划过,碾压着此刻悲催的境遇。我不想回出租房。不想回到满目狼藉的生活,只得漫无目的地向着不知会把我带何方的方向挪步。
  
直到走到了市中心,直到一幅巨幅海报占据了四分之一的视野。海报上一个大作家摸样的大人物穿笔挺的西装,笑得光鲜亮丽。整洁刀刻一般的脸上看不到半点落魄的底层人才有的胡茬,不过吸引我的是那几个书法鎏金大字-蝶梦庄周。
  
鬼使神差地,我随着三三两两的路人走进布置得欢庆典雅的市中心书城。
  
于是我一进门便看到了他,隔着坐得满满当当的观众席, 我一眼便看到了那幅巨幅海报上的男人。一身随性的休闲装,高高在上地坐在主席台绝对的C位上,在主持人的附和声中,侃侃而谈着自己即将签售的新书。
  
“百无一用是书生。”
  
一个底层社畜对着上层社会在心底软弱无力地挖苦着。满满酸葡萄的味道。可还是驻足听了一会,就当解闷。
  
“大家都读过或听说过庄周梦蝶的故事,我也时常思考这个哲学上的终究问题,到底是庄周做梦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成了庄周。我们究竟是在夜里做梦,还是生活着的这个世界本就是一场虚无的梦?如果梦醒了,我们又会是谁?会在哪里?不如在这里讨论一下。希望鄙人的新书《伊甸园》能够抛砖引玉,引起大众对这个世界更生层次的思考。不知在座的粉丝有没有……”
  
观众席里“嗡嗡”地议论着。但没有一个人有胆量站起来发表意见。毕竟谁都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在文学大作家面前暴露自己的浅薄无知。
  
“看来现实中的人还是太习惯从实际出发了,对这些形而上的哲学……”主持人只得打起了圆场。
  
“小女不才,斗胆发表一下拙见。”
  
一抹淡雅的橘白,鹤立鸡群地站了起来,这位身材高挑的“不才小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窃窃的私语顿时为她止息。女子白皙的面庞不免泛起一丝紧张的红晕。如白瓷花盆盛开出一朵娇艳的杜鹃。语气却没有一丝慌乱,属于女性的那种绵软嗓音,如一场江南细雨,淅淅沥沥。
  
“梦也罢,现实也罢,只要梦没有醒来,那么这个梦对梦里的人而言,就是真实的,自己的生活是真实的,自己当下的快乐是真实的,自己的梦想也是真实的,都需要我们立足当下,付出实实在在的勇气和努力。外加一点糊涂和运气。至于醒来会怎样?就像落日里那模模糊糊的明天,就交给明天去裁决吧!有时候,比清醒更难得的,是糊涂。”
  
这毫无意外的发言,毫无意外得赢得了全场甚至包括大作家的掌声。
  
或许只有躲在犄角旮旯里的我摇了摇头。心底沉默地辩驳。
  
如果有人天生就开了挂?如果有人天生就知道这世界残酷的真相呢?你的糊涂还能继续装下去吗?
  
离开书店前,我还是习惯性地走到幻想文学的书架旁。漫无目的的浏览着这一本本不论内容咋样,包装却精美得一模一样的小说。
  
直到某本忘记名字的小说拴住了我的眼眸,又或许只是因为那是书架上唯一的一本。手指下意识伸向那本书,却触碰到温润如玉的手背,触电般地收回。四目相对的瞬间,我的心差点停止了跳动。
  
是刚才那个发言的女孩,此刻她闭花羞月的面颊泛起一丝微风拂过的微笑。
  
“你也对这本书好奇?”
  
“所以你是不是应该温柔和煦地谦让?”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我被自己吓了一跳,一直唯唯诺诺,能让就绝不冒头的社畜,这一次竟然毫无犹豫地回怼。
  
“现实社会的规则,不是应该女士优先吗?”被“冒犯”的女士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消失。
  
“难道尊贵的女士,不觉得在这场糟糕的梦里,女士已经太过于优先了吗?”平生第一次,我巧舌如簧得“胆大妄为”。
  
“好!好!庄周先生,您说的梦话都对!”女孩还真地就礼貌地转身,如风而去。拐角还不忘对我摆了摆修长如笋的手臂。

只剩一个我杵在那,半天才回过味来。
  
她是在……是在对我告别?
  
怀着莫名的兴奋,我失魂地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到了自己那蹩脚的出租屋。
  
直到看见贴在房门的那张红纸,魂魄才从软绵绵的天上,一下子掉到了硬邦邦的地上。
  
红纸上是包租婆那奇丑无比的毛笔字。
  
“再不交房租,就给老娘卷铺盖滚蛋!”
  
是啊!不论这个世界是不是一场梦,你都得用你的血汗交房租。
  
我一下子想起书店里那个萍水相逢女子那一身不菲的衣裙,再看看我……这身穿了将近十年的面试西服还能叫衣服?
  
机械般地从腰带上取下门钥匙,机械般地开启沉闷无聊的下班生活。却迎面又看见那胖子兴致勃勃的臭脸。一身“拉风”的臃肿黑色西服。身为牛马的我已经没了情绪。又或许,我已经习惯了把几近崩溃的情绪深深地埋进自己若无其事的表情下面。
  
“额!对不起!我好像进错家门了!”
  
“NO!NO!NO!你能再次遇见我说明你的门没进错。”

“所以大佬这次COS的是什么人物?我家的门神?那为啥不把包租婆给我一脚踹进炼丹炉?绝对能练出一吨油。”
  
“本神再次现身,是要领你这个幸运儿走向一条康庄大道。”那胖子还真进入了角色。
  
“你想让我这个猪八戒跟着你去取经?对不起!上西天还太早,本牛马已经有个苟延残喘的工作了。”
  
“不急!只需要为师倒数三个数,你就会乖乖地跟随为师滴!”
  
“切!你以为你是弥勒佛?还是会念紧箍咒?”我咄咄逼人的火气还没撒完。
  
“3,2……”那货还真地开始了倒数。“1”
  
裤兜里的手机还真地应声响起。我只得半信半疑地拿起。紧接着便是部门主管那恨不能把你生吞了的狮子吼。
  
“你这兔崽子死哪去了!”
  
“已经下班了,主管!”我再一次把情绪努力压制。换来的却是……
  
“下班!笑死!你个只会犯错的酒囊饭袋也配提下班?还不给我死回来。不把部门这个月的绩效突击完成,你死也得给老子死在工位上!”话筒对面像开了加特林,子弹一个字一个字地射入我的肉体,留下看不见的千疮百孔。
  
“可根据劳务合同……”我的话语云淡风轻,可灵魂已坠入了火焰山。

“把活干完的牛马才配提合同。”机关枪升级成了火箭弹。
  
“额!那很荣幸地通知您,您被我炒了!我该死哪就死哪去!不劳烦您再惦记了!祝您早日安息。永别了!”带着破釜沉舟后酣然的畅快。我一口气说出了憋了好几年的话。
  
耷拉下来的手机,伴着话筒里被激怒的咆哮。“想干活的牛马一抓一大把,你以为你是谁?疯子!没这工作你就等着饿死吧!穷疯子!”如砍掉的头颅一般落在了暗淡的地砖上,发出一声尖锐的哀鸣。
  
憋不住了,实在憋不住了,我哭了!长大后第一次蹲下身子嚎啕大哭。却发不出一丝声响,像一个一无所有的孩子,浑身的力气被一下子抽走,甚至连继续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身后的门还打开着,无所谓了……当着这混蛋胖子的面,也无所谓了……就这么怀抱抱着这具空无一物的躯壳,哭得像在悼念被弄丢的灵魂。
  
那胖子是真无情啊!直到我连哭都哭不出来了,他才靠着我蹲下,拍了拍我的肩膀。口气低沉了下去。
  
“嘿!用不着这么难过,别看在“伊甸园”的这个虚拟世界里,我神通广大,超级嘚瑟,但在外面那个现实世界中,我混得比你更惨呢……”
  
“所以如果我跟你混,你也可以让我神通广大,没人再这么欺负我?”我想法转变之快,快得让我都感到吃惊。现在想想,或许我只是想好好地活下去。
  
“当然!我能做成的事情,你已经看到了,花不完的钱,各种豪车随便开,当然还有许许多多你能想到或想不到的别的……”
  
死胖子!呸!呸!呸!我的新老板把我扶到床边。
  
“你要我做什么?”仅剩的眼泪瞬间蒸发地无影无踪。我赶紧站起来。
  
哪有员工坐着,而让老板站着的道理。恭恭敬敬地把老板让到我最好的那一把电脑皮椅上。
  
“咳咳!工作第一步,你要重新了解一下这个世界真实的世界观。”新老板端起了派头。
  
我连连点头。随手抄起床头柜里的本子和笔。
  
老板徐徐开口,语气平平淡淡地像是在讲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
  
“未来的某一天,经历了又一次的世界大战的摧残,地球生态破坏殆尽,上层的富人用军事武力霸占着所剩不多的资源,在高墙内的富人城继续着歌舞升平的糜烂生活,而活在墙外边战争废墟里的那些数不清的穷人,为了活下去,对富人区发动了一波又一波的进攻。能抢一点是一点。
  
富人们知道再这么下去,那些卑劣的穷人早晚会攻破早已伤痕累累的城防工事。
 
直到有一天,一个市政府议员想出一个歪点子。富人对穷人打开了城门。欢迎他们入城。甚至慷慨大方地发给他们能充饥的面包和清洁的饮用水。短视的穷人们喜出望外,以为富人们真的要接纳他们。
  
直到富人拿出了那个戴戴在头上的东西。富人们把它叫做伊甸园。说它能把人带进天堂。
 
戴上它的人一个接一个睡去,却再也没有一人醒来。
  
人们的意识被随机的禁锢在这个虚拟世界一个个npc里,现实与虚拟的时间流速并不同步。于是就有了“天上”一天,就是“地上”一年。现实世界里的八九十天,就是虚拟世界里的一生。
  
当一个npc死后,意识再由系统随机转入新生的婴儿npc里。于是这个虚拟世界便有了关于转世轮回的传说。
  
而留在现实世界的身体,则插着生命维持系统的管子,虚拟世界里的喜怒哀乐产生源源不断的脑电波,将穷人这一具具的躯壳变成了供给富人享用的生物电池。直到这具躯壳真的死去。
  
当然通过人工授精的方式,富人帮着“睡梦”中的穷人进行生育,于是富人就有了一块新“电池”。一代一代的延续着的活的“电池”。
  
于是曾经威胁富人生存的穷人,反而成了富人们可持续利用的新型能源。一座座容纳穷人的小破楼就成了富人一座座会喘气的发电厂。

没错!你们这个“实实在在”的世界,就是虚拟世界-伊甸园。这里的每一个npc的意识都源自于真实世界里的每一个人。”
  
老板话锋一转,同时直视我的眼睛。严肃的小眼睛里迸发的光芒,似乎并不应该来自他的眼睛。
  
“但只有你,叶良辰,只有你是个纯粹的NPC!一个纯粹由系统代码生成的产物。同时又如此的与众不同。因为只有你,能找到那个能让所有沉睡在这个虚拟伊甸园园的人类彻底苏醒的东西。那是真实的残酷末世里仅剩不多的善良,那是富人公司一名负责搭建伊甸园园的程序工程师留在这个虚拟伊甸园世界里的一串代码,是真实末日世界唯一的救赎。”
  
老板转而又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仿佛老实巴交地站在他面前的真是一个救世主。而我这个屌丝却只感到浑身的无力。大着胆子怼了回去。
  
“如果现实是残酷的地狱,那么在虚拟的梦境里醉生梦死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最喜欢沉溺于快乐的人类,又怎会愿意砸碎虚无温暖的梦境,去直面冰冷绝望的现实?有时候,比清醒更难得的,是糊涂。”
  
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却感觉不到一丝湿润。我突然意识到,也许我的所有感官所感受到的所有触觉,声音,知觉,味觉都不过是系统生成的一串串代码,一串串写着不同信息的电信号而已。这突然虚无的感觉让我感到莫名的愤怒。狠狠地加重了语气。仿佛这样便有了力量。
  
“更何况,如果这个虚拟的伊甸园园消失了,你们这些真实的人类会从梦里醒来,而我这个真NPC也就跟着虚拟世界一起消亡了吧!”
  
“不!”老板摆了摆手。故作神秘地笑笑。“我不会让你消失的,在决定找到你的时候,我就已为你准备了礼物,准备了退路。”
 
“早已?呵呵!你早已知道我一定会答应?还是说只要你敲一敲你那破键盘。我就会像程序机器人一样,对你点头哈腰?”我突然觉得自己好渺小,渺小地像只蝼蚁,不知死活地拼命抬头怒视上帝。
  
“不不不!如果你真的是他,就一定会接受这份使命。”老板笑着对我点点头。笑得神神秘秘。
  
“我!?我除了是叶良辰,还能是谁?”我被彻底说糊涂了。
  
“计划如果成功了的话,你一定会知道的。”
  
好一个谜语人。根本不给你任何提示。因为谜语人知道,他眼前的猎物已经别无选择。


“你一个人叽叽喳喳地自言自语什么呢?疯了吗?就是疯了也得老娘交租金!”身后传来包租婆刻薄尖锐如耗子一般的嗓音。

自言自语!?我望着明明就坐在电脑皮椅上的老板。只见他只是笑了笑,粗短的手指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又指了指我的口袋。眨眼间便如柴郡猫一般消失不见。
  
“你这破房子大爷早住够了。”说完一回头,便看见包租婆那涂抹得比死人还白净的臭脸。
  
“切,你个穷鬼还能住哪?不会是梦里住上了洋房别墅了吧!哈哈哈!”包租婆的嗓音立马高了八度。
  
“是个好建议。所以现在给大爷让开!”我笑了笑,直接撞开她臃肿的身子。
  
“你你你……”包租婆平生第一次有点结巴。
  
“对了!出租屋里的东西足够半年房租了。剩下的钱不用找,本大爷全都赏给你了,”我潇洒地对身后的包租婆摆了摆手。潇洒得仿佛自己成了世上最富有的人。
  
难道不是吗!我在心中暗暗发笑。
  
当一个一直对你唯唯诺诺,恭恭敬敬的人突然变得比你还嚣张跋扈的时候,要疯的那个人一定是你。
  
“疯子!叶良辰你疯了!?敢这么跟姑奶奶说话!疯了!疯了……”
  
我走出筒子楼的时候,包租婆的狮吼仍在身后的单元门洞里咆哮。我摸了摸口袋里那张又一次凭空出现的银行卡。平生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钱壮怂人胆。
  
一起凭空出现的还有另一个口袋里,一把劳斯莱斯的车钥匙。
  
“贫民窟”蔽日的阴霾洒在我心里,转瞬间成了晴空万里,甚至连小巷拐角,那辆轿车车头上的女神雕像都在对着我毕恭毕敬地微笑。


我还真地直接去了全市最贵的那个小区,全款买了一栋小区里最贵的别墅。整个售楼处都对着我满面春风,活像在伺候祖宗。
  
交房入住新家的第二天清晨,天空下起盈盈的雪,浩浩荡荡洗白了整个视野,好让世间的一切重来,犹如我此刻的新生。
  
我走出三层别墅的阔气家门,站在这片雪花翻飞的浩荡白色里。兴奋得大喊,像是要死掉。
  
“啊……”
  
“你好吵!”旁边的院子传来女生投诉的嗓音。明亮皎洁,如雪中凌空的燕,好听又熟悉。
  
我侧头便看见一朵被白色羽绒服包裹着的纯洁的百合。
  
“怎么哪都有你?”男中音与女高音的异口同声,又同时被逗笑了。
  
“所以你是我的邻居吗?”这异口同声的缘分。伴着一个雪球狠狠地向我砸来。
  
于是隔着不高的砖红色院墙。雪球开始有来有往的砸来砸去。我刚刚砸中了她的肩膀,紧接着我放肆的笑容就被一个雪球砸得僵硬。爽朗的笑声便随着飞雪一起肆意。雪白的额头便撞上了更雪白的球。不过“最受伤”的是把我俩隔开的那面墙,砖红色的皮肤上挂满了惨白的伤。
  
明明是两个大人,此刻却玩得更像是两个没长大的顽童。直到我俩都玩累了。同时一屁股坐在雪地上。跟商量好似的一块停止了战斗。
  
“喂喂喂!不是说好男不和女斗的嘛?”墙那边气呼呼道。
  
“遇到你这么个大霉女,谁还愿意做个好男。”我气喘吁吁的回怼。
  
“哎呀!虽然你说的是事实,也不能这么直白吧!夸女孩要含蓄,懂不懂额?”墙那边竟还害羞了起来。
  
“对不起了!但请注意我的声调,大霉女!哈哈哈!”我的笑声还没完,我的嘴巴就被结结实实地砸进了一个雪球,害得我差点呛死。
  
“大美女喂你吃个大雪球,臭男人!不用谢!再见!”墙那边长出一朵气鼓鼓的玫瑰,还没看清有多美,就传来摔门的声音。
  
只剩墙这边一身酸痛的我,瘫坐在无尽的白色里,呆呆望着横在两个院子中的这面矮墙,任由雪花悄轻柔地覆盖我的狼狈,覆盖掉十几年社会底层鞭笞的伤痕。
  
我突然明白,她才是货真价实的富人,而我……所以真的,我真的想把这墙给拆了。
  
推开别墅大门,我一眼便看到坐在客厅正往嘴里塞蛋挞的老板。嘟嘟囔囔的声音塞满了冷嘲热讽,发散着酸酸的口气。
  
“怎么?那个小妖精勾了你的魂了?”
  
“你有没有喜欢上某个人?”我反问了一句。端起一杯热咖啡,坐到他对面。
  
“切!我喜欢过的姑娘都能塞满这栋别墅了,可哪个姑娘会喜欢一个只喜欢打游戏的大胖子,不过我最亲的哥,长得倒是标致,本来也是个高高在上的富人,就因为喜欢上一个女人,哪怕抛弃一切,也要选择做个英雄,最终却只落下悲惨的结局……所以我劝你,智者不入爱河。”
  
“是啊!如今的婚姻的确是一场豪赌……”我若有所思地笑了下自己。
  
“不过有我这个财神做靠山,你就不用怕了。有那个小妖精,至少在寻找宝藏的旅途上,你也不至于太寂寞。”老板拿起一盒布丁,故意和另一个手上的蛋挞碰了碰。
  
“你怎么就能确定,她一定会入伙?”我有点好奇,更有些期待地问。
  
“因为她长得像个妖精!”老板又玩起了谜语人,用餐巾擦了擦嘴,看不到笑容。


于是整整一天,我总忍不住一次次躲在两家隔开的那堵墙的墙根里,期待又一场意料之中的不期而遇。
  
直到熬到黄昏燃起,终于听到了门开启的声音,一句男高音的怒吼追了出来,随即被“哐”的摔门声关在了屋里。
  
“不管你跑到哪,只要你还是我孟家的女儿,你就必须和吴家公子结婚!”
  
我赶紧起身,便看到雪地的画布上,一张在落日里泪光莹莹的玫瑰。
  
“你……你……”眼前这完全出乎意料的一幕让我有点结巴。
  
“你能带我走吗?去哪都可以,只要离开这里,离开那个家!”女孩擦掉眼泪,目光决绝。
  
“刚好……刚好老板安排我,踏上一段旅程,要不我雇你当我的随行助理?工资多少你随便提。”我结结巴巴地背出早已准备好的台词。
  
“好!只要能离开这去哪都行,工资有没有无所谓。反正本小姐看你这人还算端正,应该不舍得把个大美女活活饿死……”
 
话音刚落,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旅行包便从墙那边直接砸了过来。
  
这是平生第一次,有个女孩睡进了我家。在这无眠的长夜里,我在沙发上辗转反侧。大脑总是不受控制地开始预演我和她的各种剧情,却无一例外的都以悲剧收场。直到大脑终于精疲力尽,透过落地窗落下的月光,睡眼朦胧地望向二楼卧室,那死死紧闭的房门。喃喃自语。
  
“或许你真是一个妖精,却是一个漂亮的小妖精。所以你到底是只蜘蛛还是只狐狸?但愿你是只狐狸,那样我就可以做一回皇帝
*** 
第二天,还没睁眼,我就被一缕香气唤醒。鼻子贪婪地嗅着,肆意的奶香里包裹着桑葚的清甜,这绝对不会来自于味重的外卖或老板只会做的那种清汤面条荷包蛋。那么……
  
我直接从床上弹坐起来,套上层衣服就轻手轻脚地挪进厨房门口,就看见了足以让我幸福一辈子的一幕。
  
香气缭绕间,那抹倩影如云雾里的仙子,套着肥嘟嘟的男士篮球背心,飘飘欲仙,玉臂优雅地扬起,夹子和饭勺叮当悦耳,面包和火腿便臣服在她魔术一般神奇的厨艺之下。乌发瀑布一般垂下,偶尔露出的侧脸,皎洁如月。看不见的朱唇,哼着的歌谣,淅淅沥沥如江南温柔的雨水。
  
我吃吃地望着眼前这恍如天堂的一幕,又小心翼翼地躲在门后,怕惊扰了这旷世的美景。
  
“哎呀!起这么早?属耗子的?闻着香味就过来了?”身后响起那挨千刀的嗓音。我赶紧堵住胖子那挨千刀的嘴。可那句话还是漏了出来。

“那身球服不是你的吗?良辰!”
  
“不好意思额!我忘带替换的便衣,就随便找了件穿上了……”
  
菲儿望着我堵着胖子的嘴,带着尴尬,不好意思,又有点快憋不住笑地回答。
  
美食终于上了桌,我们仨围坐在一起。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嘟嘟囔囔地开始工作会议。
  
“所以老板!我们第一步去哪找那个……”菲儿第一个发言。我也赶紧附和着点头。
  
“这要问你,良辰,那个宝藏的秘密应该就藏在你的身上。如果你就是他……”老板又把球踢了回来。
  
“我?”我看了眼自己塞满了美食的肚子。可它好像只是个酒囊饭袋。
  
“或藏在你儿时的记忆里……”老板补充道。兴致勃勃地瞧着我,活像在鉴赏一件秦代陶俑。
  
“所以咱们的第一站就是……”菲儿若有所悟,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我的心跟着跳了一下。


又一次坐上高铁,不远万里地回家,又一次我敲响久别的家门,在心底排练了无数遍的那句“爸妈”,却在看到老妈那一头再也找不到一抹黑色的银发的时候,哽咽在了喉咙,发不出来。却又在老妈那一句毫不沙哑的“良辰!回家了!”便眼泪喷薄。
  
“妈!”我紧紧地抱住眼前瘦弱苍老的老妈,她颤巍巍的身子依然温暖依旧。
  
这真挚难言的情感,这只会属于母亲的温暖。怎么会是程序演绎出来虚无的表象!?不!这爱一定是真的!我的老妈老爸也一定是真的。一定是真的。
  
在心底一遍一遍对自己催眠,这催眠却让沉浸在骨肉团聚幸福里的内心生腾出一丝不安的尴尬。
  
“回家吧!回家吧!”老妈边说边把我让进家门。
  
“喂!伯母,别把我给落下呀!”
  
我这个儿子的身后,突然闪出一张女孩如花的笑脸,菲儿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跟着我,气喘吁吁地爬上老旧的楼梯。
  
没想到她也跟来了……该怎么介绍呢?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
  
“我是他未婚妻。妈!这些好吃的都是良辰买给您的。”
  
“咳咳咳……”
  
就像是被什么呛到。害得我咳嗽不止。
  
“你这孩子!怎么能让你媳妇一个人提着大包小包的!”
 
老妈当然是笑得合不拢嘴。一边帮着提箱子,一边心满意足地打量自己的“儿媳妇”。
  
看得我心里尴尬得快笑晕过去。
  
“良辰小时候,那个臭算命的果然是个骗子!大骗子!”于是这句话,成了我妈今天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我并没有忘记我回家的使命。到家的第一件事,便回到儿时的那个房间,开始漫无目的的翻找。
  
贴着地图和明星海报的墙壁还挂着我自己画的那一幅加菲猫和机器猫,床底下装着玩具的纸箱依旧沉默,充当书桌的缝纫机上摆着高中遨游题海的练习册,摆满小说漫画和工具书的书橱夹着青春懵懂的故事,电脑桌上那台旧电脑落了一层灰……
  
真的一点都没有变。所以任凭我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出任何有嫌疑的物品。我直了直腰酸背痛,就听到客厅里传来差点让我吐血的那一句。
  
“爸妈!良辰生过啥大病没?会不会遗传啊?毕竟他是我要相伴一生的人啊!”
  
“呵呵!放心好了!我家良辰一直很健康。”未来的婆婆信誓旦旦地打包票。

“不过小时候,确是生了一场很有意思的怪病。”只有老爸还算老实,于是我妈白了他一眼。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病。”老妈立马打圆场。“只是一场不大不小的骨病。你也看到了,他现在生龙活虎。”

骨病!对!在我很小时,确是生了一场大病,那时我才刚有记忆,根本记不住细节,只有那钻心刻骨的疼痛却至今难忘。 
  
“怎么个怪法?”菲儿来了兴致。 
“你听说过,有种骨头上长字的病吗?就长在良辰右臂那一处胎记下的骨头上。”

“那么长的是什么字?”

“一串数字。你等等,我去找找。”老爸回到了卧室。
  
35°41,139°44
  
这张纸条现在就摆在我的“书桌”上,墨水的字迹虽已淡漠,但依然能明确无误的辨别出来。坐在床上的菲儿,一本正经地看了看纸条,又看了看我,准确的说是看着我的右臂。不假思索就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凭借一个文科生的素养,这数字看上去像是经纬度。”
  
我脱下半边外套,露出那一处形状酷似字母X的胎记。有样学样的回了句。
  
“凭借一个理科生的素养,能让骨头长出字来的,只能是遗传DNA。”
  
“天呢!不会真的会遗传到下一代吧?”菲儿故意做出惊吓状。
  
“怎么?你还真要给我生孩子不成?呵呵!”我不露声色的心花怒放。
  
“切!我才不会要和一个骨头上长字的怪男人结婚。咱们还是看看那串坐标指向哪吧!”  
  
菲儿便在地图上找起了那个交叉点!然后是一小声惊呼!纤纤玉指指向那个方位,一脸惊奇的望着我。
  
“天呢!你祖先不会是日本人吧?”
  
“你祖先才是小日本呢!你全家都是小日本!”我没好气地怼了回去。
  
“那为什么你骨头上长出了小日本首都的坐标?”
  
“啥!?”我不由得望向菲儿指出的那个位置。
  
日本……东京!!
  
“但……但如果这么容易就能找出来,那么我们的敌人应该也能很容易找到……”我略加思索地反驳。
  
“或许是地址还不够具体,别忘了东京可是个超级大的地方额!”菲儿指了指机器猫肚子上,那个可容纳万物的八宝袋。
  
“所以我们接下来的目的地是……”
   
菲儿只是略微点了下头。又对我笑了笑。“不过难得回一趟老家,老板大人难道就不想再逛一逛从前吗?说不定会有更多的收获……


于是在十多年后的现在,我以校友的身份混进了高中母校,再一次重逢那棵老松,如今的它满目颓唐,支棱着近乎光秃秃的枝杆,在秋光中沉默地呻吟。再一次游荡在曾经追逐打闹的课间十分钟,眼前的一切早已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只剩那栋老旧的教学楼喧闹着无数青春的身影,续写着似曾相识的青春故事,可陪在我身边的人,早已不是如今那个孩子他妈。而是……
  
走在这曾经一岁岁绿了又落了的树荫下,我不由得望着身旁这个兴奋地环顾四周的好奇女孩。金色连衣裙的衬托下,她无暇的笑容恍若这漫天秋叶里一朵低垂的曼陀罗。如此的神秘,又莫名的亲切。神秘得我根本看不穿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亲切得恍若前世就已经这么结伴地走着。
  
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日落西山,天上翻腾着烧着的云霞,无声地呐喊着青春的疼痛与感伤。不知不觉,我俩已经走到了教学楼后的空地。这片……

“那年的你和她,也是这么走在晚自习课间的夜色之下的吧?” 菲儿悠悠地说着,语气轻柔地飘在风中,隐隐约约。
  
“是啊!那时的我俩总是想方设法的避开人群,只为能牵上一次手。就像今天……”
  
人群!?
 
陡然间我才发现这座母校突然一下子静的可怕。上课铃并未响起,也并未传出郎朗书声,上一刻还喧哗的课间突然安静得仿佛一脚踏入了墓地,听不到一丝声响。甚至连匆匆的风都哑然停息。
  
“不对!”我环顾周围,却彻底傻在了原地。
  
不知何时?不知发生了什么?整个校园已经看不见任何人的踪迹,只剩我和她站在母校又一个萧瑟的秋日里。
  
片刻前的喧闹,片刻前课间起伏的人潮都像是硬盘里被批量删除的图像文件,清除得无影无踪。只剩两个还有利用价值的人像,在一下子空白出来的文件夹里瑟瑟闪烁。
  
那么这个世界之外,那个操纵鼠标的又会是哪位神明……是老板口中那些末世世界里富人吗?他们……

我的腿不受控制地发抖,但愿她没看出来。
  
紧接着,像是谁拨快了时间的分针,烧着的黄昏在转瞬间被吹灭。漆黑的夜幕陡然降临。孤星寥落,没有月光,没有人影的教学楼按时点亮了每一间教室的灯。如手术台的无影灯,观察着空地上这两只毫发毕现的昆虫。
  
“这……”菲儿还没吐露出此刻的恐惧,就被更加诡异的一幕封印了呼吸。
  
教学楼对面,死寂的天空如一本巨大厚重的课本,被某个“巨人”随手翻开,被撕裂的虚空,张开一只巨大的瞳仁,又或是一轮巨大的血月,凝视着我们这两只爬进书里的害虫。
  
我好不容易喘出口气。无数闪着白色寒星,巴掌大的萤火便从血月瞳仁里飓风般袭来。
  
它们是冲向我们。迫不及待地冲向我们。
  
菲儿还真是个大霉女,要不是她提议回母校观光,要不是……
  
我拉起傻在原地的菲儿的手,像是握住了一块冰。不要命地奔向并不太远的教学楼。离那空荡荡的教室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可身后的“飓风”它们已开始撕扯我俩的衣服。但只要我们能顺利躲进教学楼两端存放试卷杂物,窗户封死的小屋,就能把这怪诞的一切统统挡在门后。
  
“飓风”却转瞬改变了方向。
  
它们察觉到了我们的目标。无数萤火穿越我俩踉跄的步履,以更快的速度扑向教学楼,将所有进出的通道堵死成发着诡异银光的墙。
  
原来……它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捉住我们!?它们是在戏弄,如人类戏弄笼子里的蝈蝈。
  
可我们还能怎么办?我只能又朝着相反的方向,毫无希望地狂奔。好在它们并追来。久久地没有追来,它们……它们是在推测我俩下一个躲藏的地点吗?
  
可我只能没命的奔跑。好在菲儿勉强能跟上我的步伐。
  
借着血腥的月光,我辨别出眼前是将操场和教学区隔开的花坛。或许趁着这片刻的黑暗。
  
我拉紧菲儿的手,熟练地翻进了花坛。躲进绿荫庇护下的一小片黑暗。屁股下松软的泥土传来的草味清香的宁静,可这里,会不会是“猎人”的另一个陷阱!?
  
我的手下意识伸进了泥土。
  
等等!这里好像就是我和初恋埋时间胶囊的地方。
  
反正我俩已经退无可退。又或者这惊恐诡异的处境崩断了我脆弱的神经。我的双手竟然开始疯狂的挖掘起土壤,甚至连菲儿也跟着不顾一切地扒起土来。
  
直到手指终于触碰到冰凉的金属,当年埋进花坛里的时间胶囊,其实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铁质礼品盒。被一个密码锁锁着,而四位数密码则是我和潇潇的生日。现在已顾不得了。我握紧盒子将锁砸向坚实的花坛围墙。盒子应声而开。
  
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掉落出来。
  
一串玉珠手链泛着温润的体温,一把布鲁斯口琴整洁如新,一座琉璃雕琢而成的一对交颈的天鹅熠熠生辉;还有一封我不记得的信。
  
我下意识的打开。

只见淡蓝色的信纸上,一行行久违的行云流水的字迹,牵引出云山雾罩里的过往。

“当你再次打开这个时间胶囊,已经过去了几年?十几年?还是更遥远的几个十年?我的身影已活跃在电视机里了吧?而高中物理天下第一的你,是否已经有了惊世骇俗的发明?还有你我的东京之约实现了吗?那肯定又是另一个毛利兰与工藤新一的故事吧!还有最最重要的,长大后的你我,还在一起吗?”
  
我的面颊本该红成一片,可身处这诡异惊悚的异界,来不及的感伤混杂着冷汗直流。
  
可为什么?在这昏暗的夜里,纸上的内容为什么清晰如白昼。除非“飓风”已经……
  
我闪电般地回过了头。
  
可身后,竟然真的成了烈日当空的白昼。
  
我和菲儿面面相觑,我看见菲儿的脸已惨白地毫无血色。
  
“你俩躲花坛里干嘛?”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


我壮着胆子,站起身来。却迎面撞见我的脸。准确的说,是我高中时那总带着一丝桀骜的脸。
  
“阿镇!你拿着课本躲进花坛里干嘛?”
  
阿镇?课本?我被我自己问愣住了。我又看了眼手中的信纸,还真是高一的物理课本,封面还用娟秀得不像男生的字体写着-阿镇!
  
“怎么兰雅也在这?你俩老同桌该不会已经往下一步发展了吧……”高中时的那个我话里有话地把最后一个字拉得很长。
  
我与菲儿不约而同地对视。都被对方的脸吓了跳得退了一步。

“你怎么!?”
  
我极力压下即将错乱的心绪,极力装得镇定自若地从并不高的花坛里艰难地爬了出来。赶紧拉着菲儿穿过课间喧闹起来的人群,穿过无数高中生八卦的目光。那些青春洋溢的面容只会属于我高中的那些同学。
  
冷着一张脸,好不容易钻进了那个存放试卷的小屋。把仿佛是从记忆里复制出来的喧闹高中封在了门外。
  
“咱俩穿越了吗?”菲儿操着不是菲儿的嗓音,急切地问。
  
“对!穿越到了我的高中时代,但并没有穿越到自己的身上,而是,同班同学,物理委员-阿镇和他的同桌……”我指了指墙上镜子,那两张陌生又熟悉的青春的脸。一个方边眼镜片底下的书生意气,一个被尚存的稚气勾勒出来的窈窕未满。
  
“这……这怎么可能!?那是幻想小说影视剧里才有的情节啊!这不科学!”菲儿,不对!此刻的“兰雅”更加地错愕。
  
“难道之前的血月和银色“飓风”就科学了?如果真如胖子所言,我们生活的世界如果真的是一场模拟游戏的话,那么什么怪事都有可能发生……”我下了初步的结论。
  
“那么咱们现在怎么办?”“兰雅”望着身旁陌生的一切?
  
“正如你所说的,难得回一趟从前,总不能空手而归吧。”说完我便轻车熟路地走向那个走过无数遍的方向-高中时代的高一七班,真是久违了。
  
喧闹之中,我走进的这间普普通通的高中教室,却恍若走进缥缈的前世,眼前的追逐和嬉闹,眼前一张张记忆幻化出来的音容笑貌,一点点融化了我以为早已经麻木的心房。
  
仿佛那个七班大帅哥真的回来了,虽然是以另一个同学的身份,走过一排排红漆学生桌的脚步也跟着轻盈肆意地,走过一桌桌只属于高中时代的书香与题海。
  
除了课本和辅导书,还有一本书几乎出现在每一个课桌的书立里。
  
那是一本散文集,而封面上作者的肖像,如此的熟悉。是几十年后那个在书店里签售新书的他……那个此刻还年纪轻轻,刚刚踏入文坛,便名满天下的他。
  
我指了指那本书,不由得望了眼身后的菲儿,却在她的眼眸里看到无法掩饰的厌恶。
  
循着记忆,我顺利找到了课本上写有阿镇名字的那个座位。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亏我思娇的情结,好比度日如年”
  
一屁股坐下,却像是一屁股直接坐进了梦里。那一嗓子韦小宝不羁的口头禅从窗外走廊,到教室门口一路肆意。

“虽然-我不是玉树灵风、潇洒倜傥,但是我有广阔的胸襟和强健的臂腕……”

那明明只属于自己的青春,此刻的我却成了一个坐在后桌的旁观者,目睹着那个高中生流星般的步履和那脸上棱角分明的青春。
  
然后……
  
我如这部青春剧的编剧,再次目睹了高中前桌的潇潇,脸上徐徐散开的涟漪,她对着那个他笑了笑,是她每天例行的打招呼。
  
可那个他明明就是我啊!我不知道我此刻的脸上是何种表情,此刻的“阿镇”是何种表情,我只看到同桌“兰雅”努力憋着,可还是笑了出来。
  
“哈哈哈!看看你这中二的青春,笑死不活了!”
 
于是,坐在高中座位的左后方,在接下来的物理课的考试上,我旁观了“我”青春时的意气风发,语文课上的文采意气,英语课上的窘迫彷徨。我看见“我”故意踢前桌的凳子,于是我便看见她恼火地回头瞪着那个坏笑的“我”,看见“我”趁机把巧克力送进她要骂人的嘴……

如同看着一部自己年少时主演的青春电影,一幕幕流光溢彩。  
看着看着,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滑进了嘴角,满满酸酸甜甜的苦涩。
  
“嘿!阿镇!这次物理考试,你就等着输给我吧!”电影的男猪脚回过头来,一脸欠揍地向“我”宣战。甚至还跟“我”比了一个中指!然后看着我的脸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快要死掉。
  
“你呀你!堂堂七班物理委员,怎么还哭鼻子?哈哈哈!”
  
好在凭借着阿镇脑子里现成的知识记忆,这次物理考试,我应该没给阿镇丢人。
*** 
政治课上,老师开始了新授课的引导。可此刻的我却能把上课的整个过程,统统回忆起来。
    
“《坛经》有载:“时有风吹幡动,一僧曰风动,一僧曰幡动,议论不已。那么同学们觉得,到底是风在动,还是幡在动?”
 
“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我默念出标准答案。痴痴地望向窗外校园那棵随风摇曳的老松,望着它那似乎永远不会褪去的浓浓绿意,望着眼前这记忆里的世界。开始了高中例行的课堂走神。
  
如果意识可以决定客观世界,改变世界……等等!我怎么忘记了,这个世界,本就是文明有意识地通过计算机科技编码创作出来的产物额……
  
我想笑,可我怎么也笑不出来。毕竟连活生生的我恐怕也只编码产物中的一个……
  
作文课布置的作文是继续写那本全国中学生必读散文集的读后感。整间课堂响起落笔“沙沙”的呻吟声。连我这个穿越者也不得不装模作样地捧起那本带着大作家青春肖像的散文集,抄起明明很蹩脚的语句。
  
如同游戏剧本早已编码好的人设,有的npc生来就是富二代,作二代,注定一辈子坐牛坐马,而有的npc生来就是消耗品,只能一辈子当牛做马。
  
全班的学生仔都在谨遵师命,只有同桌“兰雅”这个“外来户”,厌恶地把书狠狠地摔到过道里,就差再踩上一脚。上交时,只见她作文纸上潇洒地写了大大的一行字。
  
“作者个傻逼!”
  
“视觉,嗅觉,味觉……生物……所有获得的……外界感官信息,均来自大脑神经系统的生物电信号……”后座的那个胖子,绊绊咔咔地回答着生物老师提出的问题。
  
而我却看着课程表出了神。窗外下起淅淅沥沥的雨丝。
  
记忆里的这一天,好像是……
  
我连忙在本子上写下一句话,推给正趴在课本后,偷偷打瞌睡的“兰雅”!

她竟兴奋地叫出了声,如平地一声惊雷。
  
“这么劲爆!”
  
然后不出意外的收获了全班同学的注目礼。
  
我表情格外痛苦地把脸埋进课本里。作为班主任的生物老师终于龙颜大怒。
  
“兰雅!你好好的一个好学生,今天怎么这么不对劲!早上起床吃错药了!?这里是课堂,不是让你做春梦的地方!作文课上竟然还敢当堂甩书!还有旁边那个阿镇,好好的一个白面书生,往常下课都继续在教室里学习,今天怎么一下课就到处瞎转瞎瞅,是失忆了还是被你那二货同桌传染了?怎么也跟着没了正行!?”
  
全班爆发出雷鸣般的笑声,其中笑得最得意忘形地毫无意外的就是当年那个“我”!

我被我自己嘲笑了!这本身就是件很荒诞搞笑的事吧!更荒诞的是。这个我心里甚至恼火地开始计划如何报复那个“我”!
  
毕竟知道自己全部弱点和黑料的,只有他自己。
  
我被我脑海里突然萌生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闪电般的把那张纸收起来。那纸上写着。
  
“今天第四节课外活动,只有那个“我”和她会一起走出校门……”
***  
这一天在我的记忆里,是一个意料之外的日子。学校把周四下午可以提前回家的课外活动取消了。可通知后一脚传到教室,我和她便已前一脚结伴走出了校门。
  
不过这一次,命运的齿轮被我这个穿越者悄悄扭转。这一回,我这个假“阿镇”和身旁这个假“兰雅”也悄悄跟着着溜出了校园。
  
在零星细雨中,那个我推着潇潇的脚踏车,潇潇小心翼翼地把伞打在两人头上。
  
这是记忆里我和她,第一次结伴出行。而这一次,我竟然亲眼见证了我的历史。我把伞打得低低的,努力遮住此刻激动地难以平复的心情。
  
这条记忆里来来回回无数次的上学放学的大街。匆匆的行人被零星的雨驱赶得寥落,聚在地上的水面倒映出同一把伞下,两个结伴同行的青春身影。
  
那两人仿佛成了世界的主角,淅淅沥沥的雨中,小城车水马龙的滴滴声,则成了这幕青春话剧的背景和背景音。

平时废话连篇的那个我此刻说起话来却绊绊咔咔起来。只会木讷的瞧着前方,又总忍不住的侧头注视起身旁。
  
伞下的潇潇似雨中的一朵彩云,安静又灵动,闪烁不定目光注视着同一片天空。
  
而小心翼翼跟在那个我身后的我,恍惚间成了我青春留在岁月里倒影。随着年少的记忆,一步步随形。
  
不!我不要做记忆的影子!
  
“喂!这样跟着很快会被他俩发现的。”“兰雅”小声地打破沉默。
  
“我知道他俩会去哪。它一直就留在我的记忆里。所以咱俩可以抄近道。”
  
我当然知道,前面那个闲庭信步的我,在故意领着她绕弯子。


那是一家离学校并不远的精品店。每次跨过店门,都会激起风铃的“叮咚”作响的笑声,在墙上留下斑驳的光影,如一段段碎裂的时间。小小店面的货架上,摆满了八音盒,艺术摆件等五花八门,五光十色的礼品。“兰雅”看花了眼地一个接一个的拿下来把玩。
  
我却一眼便看到了它,那对交颈而立的水晶玻璃天鹅。四目相对的水晶眼眸倒影着对方的影子,弯起的嘴吧凝固着永恒的笑意。夺目的神采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眼睛,其他所有晶莹剔透礼品统统不过是敷衍了事的背景。
  
如果……
  
“老板,这对天鹅……”
  
“小伙子真有眼光!这是最后一件孤品。全城你再也别想找到第二件。是要送给旁边的女朋友吧!”
  
“兰雅”手里的木质八音盒差点被摔在地上。兰雅却并没有出口否认。
  
我只得红着脸掏出阿镇口袋里的钱,慢吞吞地接过这件绝品。
  
然后被“兰雅”推着疾步走出了精品店。然后毫不客气地抢过天鹅。
  
“喂!也就是说,这对天鹅归我喽。” 
 
“如果你承认是我女朋友的话……”我望着“兰雅”端详着手中天鹅的侧脸,说着俏皮话。再一次回头望向身后这家埋藏着太多青春记忆的精品店。
  
我记得,还没等我大学毕业,这家店就已经不再了。
  
“哈!阿镇!兰雅!我可是什么都听到了,也看到了!”那个我和潇潇已经迎面走来了。
  
这么快!
  
“听见又怎样,良辰!你不会天真地以为阿镇和兰雅真的在一起了吧?”穿着阿镇皮囊的我目光狡黠地凝视着那个记忆里青春懵懂的我,露出故作高深的奸笑。成功地把他问楞了!

“咱们走,阿镇请兰雅吃面。”我大大方方地拉起“兰雅”的手,撑起伞,一起走进薄薄的雨雾。
***  
还是母校后街的那家拉面馆,那浓得化不开的烟火气息氤氲了整个青春岁月。没有任何装修的简陋平房里,一盏灯泡孤零零地泛着夕阳般黄韵的光亮,厨师大叔甩开赤裸的膀子拉着永远也拉不断的面条。犹如拉扯出永远也断不开的浓浓乡愁。让人不由得迷失在遥远的记忆。
  
有一滴冰凉滑进我的嘴里。咸咸的,是被烟火呛出来的吧!
  
“老板!两块五的拉面……”我突然想起我身旁还站着个人。
  
“你要牛肉还是鸡肉?”
  
“随便!”“兰雅”莫名其妙的不太高兴。
  
“那就一份鸡肉拉面,一份牛肉拉面。”
  
“好嘞!”
  
我选了个靠里的桌子,一屁股坐在现在早已绝迹的马扎上。屁股下传来这久违的并不太舒适的触感。
  
“嘿!菲儿!知道吗?高中时,我经常和死党在这家面馆里聚餐。而我高中时代的遗憾之一,就是没能和潇潇一起吃上一顿面。”我兴奋地嚷嚷着。
  
不一会。两碗香喷喷的拉面便摆上了方桌。腾腾的热气里却浮现着“兰雅”冷冰冰的脸。
 
我不知道怎么惹着她了。只得老老实实低头吃面。这久违的面额……
  
满满一碗面,纯白劲道的面条如同山间溪流蜿蜒曲折,闪烁着回忆里温润的光泽。汤头清澈而醇厚,上面漂浮着几片嫩绿的葱花和几片香菜,宛如点点轻舟,划过几片厚厚鸡肉的“山川”。撒一把辣椒,如红红的花瓣,落入飘逝的流水。

轻轻吹散热气,夹起一筷子面条,滑而不糯、弹而不硬的口感,在口腔中奏响了一曲怀旧的交响。这面味道的丰富性肯定不如几十年后二十多块一碗,食材满满,狠活满满的面,却充溢着那种只属于青春岁月的浓浓香气。纯粹,缠绵!每一口都是对过往流年的回味,每一口都让人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忘却了门外喧嚣雨幕里所有尘世的烦恼。
  
直到吃了半碗,才发现对面一句话都没有,甚至连那碗面都一口未动。一种不好的预感,让我从热气腾腾的面香里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却碰见她冷冰冰地挂着泪滴的脸。面颊烧着了,红红的。
  
“你怎么……”我小心翼翼地问。小得混进身旁来来回回的苍蝇,一起嗡嗡作响。
  
“我不是你那个潇潇的影子,或替代品。也不是你用来演戏的道具。所以……”
  
菲儿起身,不带伞地径直向门外的雨幕走去。
  
在踏出门口的最后一步,她头也不回地丢下这么一句,比雨水还要冷冰冰的话。
  
“我想,你高中的那个潇潇,之所以喜欢你,也许只是高中的你太特立独行,和别的男生都不一样罢了……所以你俩注定会在长大后成为陌生人。叶良辰!我和你本就是陌生人,不是吗?陌生人!”
 
然后毫无顾忌地走进了淅沥渐起的雨幕。
  
只剩一个我杵在那,剩下的面再也尝不出任何味道。
  
我没怎么她呀!我在心中不断地复盘我与她之间发生的一切。越想越冤枉!干脆也扔下一次性筷子,刚要起身。
  
“哒哒哒……”的一串声响。 
  
一个穿着粉色和服,画着浓妆的小女孩,突然从门口闪现,突如其来得仿佛是从电脑里别的文件夹剪贴粘贴到面馆这个文件夹里人像图片一样。一个日本女孩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故乡小城的面馆里。身上整洁得连一点淋湿的痕迹都无法察觉。这一朵妖艳的身影,本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我环视左右。整个面馆的人竟然仍旧保持着片刻前吃面聊天的动作,厨师大叔甩面的动作也被定格,拉长的面条凝固在了半空,甚至连乱飞的苍蝇定在了半空,发不出一声“嗡嗡”,眼前的一切事物瞬间成了活生生的蜡像,凝固在了原地,都不动了,
  
是时间静止!整个世界被未知的主宰者按下了暂停键。唯一的灵动,就只剩下那个诡异的日本女孩,还有此刻还能继续叙述这个故事的我。
  
她凝视着我,发髻梳得整整齐齐,上面别着一支像是从樱花树上折下来的树枝做的发簪,簪上垂下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温润小巧的鼻子,锐利的眼眸亮成寒夜里唯一的星光,小学生一般的个头和年纪,和服上绣满了樱花漫天凋零的残瓣。衬托着她那绝对不属于孩子的鬼魅笑脸。诡异而妖艳,精致得像个冰凉的瓷娃娃。看得我如沐风雪,寒冰刺骨,感受不到任何笑里的温度。
  
她踏着木屐一步步逼近,每一步都踏在我心跳的节拍上,“咚咚咚……”。我胆怯地后退,直到退到墙根。好在她的眼又盯上了我对面那碗未动的面。缓缓抬起头,孩童般地仰视,脸上依然是那诡异的笑容。
  
“这碗面,能请我吃吗?”小女孩的嗓音如风铃般清脆。诡异的熟悉……
  
我胆怯地连忙点头。她就毫不客气地一屁股落座,丝毫不介意和服宽大的裙角已垂落并不怎么干净的地面。红成樱桃的小嘴吸起面来,竟也毫无淑女地发出“嘘嘘”的声响。边吃还不忘夸赞一句。
  
“真的蛮好吃的嘛!”
  
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我宽慰自己。大着胆子也跟着坐下。继续吃剩下的面。
  
“我说小屁孩!你谁啊?从哪来?还会超能力?”
  
“我从系统后台过来的,自然会点超能力。” 小女孩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我的问题,一边头也不抬地继续“嘘嘘”吃面。
  
对啊!我怎么都快忘了,这个世界,本就是系统模拟出来的开放世界游戏。那么连我最珍贵的青春,也只是游戏模拟出来的的一部分吗?甚至连面前这碗面的香气弥漫,这任凭流年也无法磨灭的香气,也只是代码虚构的泡影吗?
  
我突然感觉好冷,冷得掉入了冰库,连回忆里最难忘的拉面都无法温暖我的心。
  
“而且我自然知道你不是阿镇,你是穿越回来的叶良辰,你俩的一切行为逃不出系统后台的监控。”小女孩碗里的面很快见底了。
  
看来这女孩并没有要吃了我的样子。干脆壮着胆子问。
  
“那么我为什么会穿越回来?却以别人的身份?”
  
“这我还真不知道,也许是开发这个模拟世界的程序工程师预先就留下的BUG。而你是唯一可以激活这个BUG的NPC”小女孩把最后一块鸡肉放进嘴里,吐出一块碎骨头。
  
“那么你到底是谁?为何而来?”
  
女孩放下空碗,凝视着我的眼睛,眼眸里绽放的星光,闪烁在浓妆艳抹的面庞,冰冷得让我寒毛直竖。她一字一字地说,如同吐露未知的预言。嗓音童贞般婉转,
  
“你无需知道,你我若是有缘,自会在未来重逢。” 
  
女孩说完便起身,还不忘像真的日本人那样,给我深深鞠了一躬。
  
“对了!这个东西,对此刻的你已经没用了吧!”女孩肉嘟嘟的手指,指了指桌角装在礼品盒里的水晶天鹅。
  
不等我回答。她就毫不客气地带上它,一起消失在了门外雨中。
  
面馆里转眼又开始烟火弥漫,人声喧哗。如同那个诡异的女孩从未来过一样。只剩呆若木鸡的我,极力回忆着刚才虚无缥缈的“梦境”。
  
猛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我竟然忘掉了问最最重要的事。
  
我忘记问她,我和菲儿究竟怎样才能回到真正属于我俩的那个未来。
  
面馆电视上,传来国际新闻主持人磁性的嗓音。
  
“就在刚过去的二十分钟,当地时间下午五点整,日本东京市区突然浮现幻影,一幅冰冷萧瑟暗淡的异世界景象,自然专家的初步结论是,由先前小型地震所引发的海市蜃楼现象。日本当局告知民众无需惊慌。蜃楼现象二十分钟后消失。”
  
我望着电视屏幕上那所谓的幻影,苍茫的天地间,烈日烘烤着一座末日一般的城市,看不到任何绿色,狂风呼啸,无数破败凋敝的混凝土楼房艰难耸立着,那一面面被某种透明玻璃封印的窗户,如一只只骷髅的眼睛,依稀透露出一个个赤身裸体瘦骨嶙峋的人,坐在某种不知名机械椅子,身上插满了管子。沉默无声,像死了一样,又更像是陷入了一场无法醒来的漫长梦境。

混凝土楼房簇拥着中间的几座更加高大的金属建筑,泛着冷冰冰的银色光泽。看不出没有一丝温暖。

幻影!?是电视上东京发生的这则新闻,还是身边这摸上去真真实实的现实?究竟哪个才是真实?哪个才是幻影?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卷入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冒险中,又莫名其妙地伤了一个女孩的心。
  
这沮丧懊恼的感觉应该是真实的。所以无法否认,无法排遣。


我唯一能做的,只有走回学校,继续以高中生“阿镇”的身份表演这幕叫做青春的电影。
 
回到座位的我却错愕地看见“兰雅”哭红的眼眸。即便穿着“兰雅”的皮囊,也依然梨花带雨地惹人怜惜。
  
我刚要开口安慰。“兰雅”见我却像触了电一般地擦掉眼泪,极力破涕为笑,给了我一个灿烂又扭捏的笑容,像是某人把散落的花瓣重新捏合成一朵花。
  
“我为今下午我说的话道歉!你不要生气。”然后竟然直接把自己的千千玉手主动送到我的手里。我却分明感到她的手在抖动。
  
“今后只要你开心,你想我是谁,我就是谁!只要你开心就好!”
  
就在我还在错愕的时候,一个同学过来拍了下我的肩膀。
  
“刚才在走廊里,物理老师让你去把打完分的试卷拿回来发下去。老师还骂你。”那个同学嬉皮笑脸地有样学样。
  
“你这个物理委员是咋当的?连发试卷的活都忘了,少年痴呆了吗?”
  
我只得一溜烟地跑出去。在办公室拿到试卷的时候,我忍不住偷偷翻找。
  
叶良辰毫无意外地离满分只差三分。我不由得在心底傲气得评论起自己。
  
“叶良辰啊!叶良辰!你就不能做得再完美些吗?”
  
然后又开始翻找阿镇的。直到看到那张画满对号的试卷,阿镇试卷上大大的红色分数让我差点当场吐了血。
  
阿镇竟然!竟然考了满分!
  
物理老师画在分数旁的俏皮笑脸仿佛也在笑我此刻的愚蠢。
  
等等!此刻的阿镇就是此刻的我啊!这试卷是我做的,是我自己把高中时代那个都快傲到天上去的自己给打败了!?
  
此刻的我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物理老师见我进来还不忘拍拍我的肩膀。又来了句火上浇油。
  
“做的不错!阿镇!你比咱们班那位不可一世的叶大天才强太多了。哈哈!”
  
我真想对他吼上一嗓子“老子就是叶良辰!”
  
当我握着“自己”的试卷,走回到自己座位上,就看见良辰投过来刀子似的眼。忍不住笑出了猪叫。
  
我还真地狠狠地把自己给报复了!在自己青春时最引以为傲的高中物理上,痛痛快快地报复了自己。
  
又忍不住看了看同桌。却见“兰雅”把试卷早已不知塞到了那里。
  
“恭喜了!物理委员大人。”兰雅望着“我”的试卷,努力装出热情地恭维。
  
就在此刻,手中的试卷突然“哗啦哗啦”,随风摇摆。
  
可是窗户关闭的教室里,哪来的大风!?
  
这大风甚至眯了眼睛。一闭一睁之间。


手中那还是什么试卷,被依稀照亮的依然还是那张薄薄的淡蓝色信纸。依然还是那一行行久违的行云流水的字迹,只是牵引出的过往……

“当你再次打开这个时间胶囊,已经过去了几年?十几年?还是更遥远的几个十年?我的身影已活跃在电视机里了吧?而高中物理天下第一的你,是否已经有了惊世骇俗的发明?阿岩和兰雅还在一起吗?还有最最重要的,长大后的你我,还在一起吗?咱俩的东京之约,是否也成了一场并不存在的幻影?”
  
终于回到了正确的时间线,我却懊恼起来。信的内容变了,盒子里的水晶天鹅不见了,替换成了一串似曾相识的风铃。
  
我们还是在不知不觉之间改变了过去。那么此刻的未来是不是也被改变了?
  
“你俩终于回来了。”身后传来胖子急躁的嗓音。
    
我才看见我和菲儿,以及身后的疯狂操作着键盘的胖子被一个晶莹剔透的保护罩罩着。
  
外面,无数白色流萤成了血红的颜色,汇成飓风,一次次撞击着防护罩。
  
玻璃一般的防护罩已出现了一道道长长的裂纹。
  
“趁着罩子还没破,你俩快摸下我的手。”
  
一眨眼之间,我们仨又回到了温暖肆意的别墅里。
  
胖子一屁股倒在沙发上。气喘吁吁地埋怨。
  
“我发现你俩突然在这个世界消失了,检查后台才察觉,你俩竟然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系统另一条时间线上。还被系统警卫程序攻击,所以赶紧来救你们。却不得不彻底暴露了自己。”
  
胖子一脸疲倦地敲了个响指。
  
“所以接下来的东京之行只能靠你俩了,老板我得出去躲躲,避避风头……”
  
说完胖子瞬间消失。


东京之夜,迷离,喧嚣,各色霓虹尽情地将钢筋混凝土的夜色丛林涂抹得晶莹,炫目。色块与色块在碰撞,光与影的缠绵,点染出莫奈油画的风格,车马如虹地勾勒,又在温润的红灯处止笔,香车宝马的斑斑点点,穿梭于市井烟火的灯红酒绿。异乡的街景里流淌着异色的乡音。料理店里传来拉面悠悠的香气和“叮叮当当”的醉酒笑语。风月之地的那一抹永不褪色的殷红,永不停歇的勾引着驻足与侧目。
  
这恍然入梦的夜的国度,这撩拨心弦的悠悠旋律。
  
街影之下的两个身影,并肩同行,近在咫尺的两只手,一次次试探地靠近又一次次触电般地远离,扭扭捏捏地游荡了两个街角,却终究没有握在一起。只是我想那看不见的身后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怕是早已交织成了一片,难分彼此了吧。
  
“菲儿,你小时候有没有过这样的感受,”我尝试打破沉默。“感觉身边发生的所有事与物,都围着自己转,都因自己的存在而存在,无论自己再怎么胡闹再怎么折腾,自己都不会出局,都不会死掉。因为如果你真的死了,这个世界也就不存在了。”
  
“对啊!我们活着的人,真的无法想象出死后的模样,因为这世界从来都没有过真正死而复生的人。来告诉活人死亡后的真相。也许只有死了,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是真实,还是虚构。”菲儿悠悠地回答,转而对我笑了笑,那笑璀璨在斑驳的夜景里,精致,迷离。“所以活着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所有的努力,过好这来之不易的一生。不要留下任何遗憾。如果这个世界让你爱上某个人,那就大胆地去爱吧!”
  
她一下子抓住我的手,不再矜持,不再犹豫。就这么拉着我跑了起来。
  
“喂!我……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我被她突如其来的大胆暗示吓傻了。
  
“登高才能望远不是吗?据说东京有家酒店可以俯瞰大半个东京夜景。应该会有所发现吧。”菲儿的嗓音飞扬在步履带来的风里。
  
“咱俩,订酒店!?”我的思维却向着不太正经的方向发散。


“我俩订两间位置最高的房间。”菲儿自然而然地把手伸进我裤子的口袋。掏出了黑金卡。
  
订两间!?

“啪”
  
心底的一个红色气球被瞬间扎破。
  
“对不起!因为您没提前预定,现在只剩一间套房闲置,还是间……”前台经理用一种吃瓜的眼光打量了下我和她。
  
“好!那……那就一间!”菲儿叹了口气。
  
我心底又升起一颗红色气球。


我用房卡打开最顶楼的那间套房,当我看到里边的陈设,我整个人都吓傻了。心跳配合着眼前的场景开始加速。
  
暗淡柔和灯光,被淡粉色的墙纸渲染成了淡淡粉色,灯下一张大大圆圆的床上,铺着丝滑柔软的埃及棉床单,其上散落着玫瑰魅惑的花瓣。床头挂着一幅抽象的情侣画像,斑斓的色彩将男和女融为一体。一旁的圆茶几上,一瓶已经醒好的红酒,搭配两只晶莹剔透的高脚杯。套房的一角,一台复古留声机如安静的侍者。
  
对面的落地窗,果然能看到东京塔,富士山,还有东京都那片起起伏伏的霓虹之海。空气中弥漫着薰衣草的淡淡香气,将清醒的理智催眠。

“既然有酒……”我俩异口同声的相视而笑。不约而同地在棕色的圆形地毯上席地而坐。留声机放出周董的那一首《不能说的秘密》,低吟浅唱,衬托此刻绵长的光阴。

“第一杯,敬你那中二的青春。”菲儿第一个举杯。淡粉色的光晕爱抚着一身洁白连衣裙的她,雪地上的阳光般温润。她天使的面容绚着紫色调皮的眼影。勾起的朱红的嘴角,捉迷藏一般躲在红色的酒杯后明灭,让眼前的一切恍如跌入了一场心甘情愿的桃色陷阱。让我忘掉了一切语言。只得木讷地配合着举杯。

“乒!”两人几乎同时一饮而尽。
  
“我的青春你品尝过了,那就品一品你的青春吧!”我终于找到了话茬。为她甄上满满一杯。
  
“我的青春!?哼!一个提线木偶哪来的什么青春……”菲儿白皙的面颊已经泛红。“你也看到了,我从小就住在别墅里,有着富足的童年青春,却没有一点自由。”菲儿的眼睛都开始泛红。
  
“在哪里上学……周末学什么……应该交哪些朋友……甚至每天吃什么,穿什么,玩什么……我的生活里的一切都被我当总裁的爸设计好了,就好像我也是他们公司的24小时待命的员工,是他厂房里的一台绝对不能失去控制的机器。甚至连我的婚姻,我的未来,都是他俩计划的一部分。”某些亮晶晶的水晶从她温润如玉的面颊流下,滴入杯中。
  
“直到我终于决心反抗,逃出家门,决心夺回我的人生,我遇到了你。叶良辰!是你带我体验了我完全没有见过的青春和人生。如果没有遇到你,或许我的人生就只是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没有碰杯,我的杯子还悬在半空,菲儿就已将杯中的酒合着泪水一饮而尽。
  
接下来我俩还聊了什么,都忘记了,许是喝的太多,许是开着空调的房间突然变得燥热。我忘记她身上的连衣裙是如何没的,只看见她一下子干干净净的白皙肉体。烈火开始焚身。
  
在酒精的作用下,我整个身心都是毛毛的,软软的。意识含含混混之际,我已被她褪去了衣物,只剩一条黄色领带被不着一物的她牵引。如落入猎人陷阱里的猎物。一步步走近落地窗妆点的斑驳霓虹。
  
直到我把她赤裸的身体抵在落地窗上,她傲人的胸部随我的鼻息剧烈地起伏,我的双手已迫不及待地化成游鱼,在她温润玉如的腰肢间放肆地游弋,饥渴地探寻女性最深处的秘密,烧着的全身融化在她绵软的温柔里。而她白皙婀娜的肉体融化进落地窗外东京迷离斑驳的霓虹。她的眼眸化作富士山顶炫目的星辰,又温顺地熄灭,高耸的东京塔挑逗着她燃烧的红唇。  
  
直到情不能自已,直到留声机渐起的旋律逼近高潮,直到唇与唇即将融化在一起。窗外一闪而过的的光影却止住了此刻沸腾的鼻息。我停止了动作,眼睛死死地盯着窗外那一小片绯红。
  
那是城区的一小片樱花,为什么那一小片普普通通的樱花如此熟悉,让我一下子穿越回了记忆。
  
那一身和服上樱花漫天凋零的残瓣。那诡异而妖艳的笑容,精致得像个冰凉的瓷娃娃。
  
脑海中浮现的画面让我沸腾的身体瞬间冷却。
  
“你……怎么了?”菲儿睁开眼睛,语气有些懊恼。
  
“我想,我想我找到咱们的目的地……咱们这段旅程的终点……”,我的视线死死地固定在那一小片朦朦胧胧的樱花之地。“今晚要去吗?”
  
“不!你也不想就这么匆匆地结束吧!至少……”菲儿已穿上衣服。“我们还需要有所准备。不是吗?”
  
那一夜,我俩躺在那张圆圆的情侣大床上。身子下的丝绒面料细腻如云朵。“云朵”之上的我俩却彼此规规矩矩地睡在床两头。长长的无梦的夜,谁都没再主动去碰谁。就像片刻前赤裸的暧昧,才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片樱花树下是一家女仆餐厅!傍晚才开始营业。”我注视着电脑屏幕地图上标注的位置。却并没有太多的吃惊。
  
“所以我就得换一身打扮了!首先得先去做个头发。”菲儿对着镜子里一身白色连衣裙的自己,自言自语。
  
足足三个小时候,门铃叮咚一响,门扉开启的瞬间,一身黑色运动服的“假小子”站在我面前。打着啫喱的短发帅气干练,流川枫同款的发型。可即便抹去了眼影,抹去了口红,抹去了女性专属的一切,可白皙的皮肤,缺少雕刻,过于精致温婉的五官仍然有种气质有余,英气未满的既视感。
  
“你哪位?小子!”我憋着笑地问。
  
“一个愿意陪你共赴命运的哥们。”菲儿努力装出一脸的严肃。“兄弟准备得咋样?”
  
“那里好像还挺远的,所以……”我把哈雷摩托金晃晃地钥匙荡在手指上,炫耀道。


于是那一夜,在东京之夜深邃的画布上,一辆红色哈雷如流星划破漫漫长夜,发动机的轰鸣随脉搏一起律动。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来都市的喧嚣与微凉。
  
菲儿把身体紧紧贴在我的背上,我能感受到她的鼻息,她的心跳,她环绕我腰间的双臂,我俩紧紧相依,仿佛世界只剩下一个她,一个我,成了彼此唯一的依靠。 
  
哈雷乘风奔驰,身边的夜景便成了一幅幅流动的画卷,在眼前缓缓展开。霓虹灯下的高楼大厦,涂抹着灯火阑珊的幽幽市井,每一盏烟火都像是诉说着一个未完的故事。街道两旁,行人融入车水马龙的星河潺潺,留下一串串边缘模糊的剪影。
***  
终于车声渐熄,行人逐渐寥落,月下樱花漫天伤逝的花瓣,下起淡淡的忧伤。树下餐厅玻璃门上娟秀的金黄霓虹却显现着四个汉字-归去来兮。

“是叶良辰先生和孟菲儿女士吗?”一身黑白女仆装的女服务员主动上前。似乎已经在门口守候了很久。
 
“嗯!”我点了下头。
  
“枝子小姐已经恭候您多时!这边请!”“女仆”毕恭毕敬的鞠了一躬,让出条路来。
  
恭候多时?我心底一愣。面前的玻璃门应声而开,似曾相识的风铃“叮叮当当”的迎宾。
  
前脚刚踏进餐厅,寿司混着拉面的香气便扑面而来。餐厅每一位食客的旁边,都陪着一位穿着或可爱,或性感的女仆。一口一个夹子音,“マスター” 地唤着,叫得我身旁的“哥们”浑身透着一股不自在。
  
我俩在最靠里的那唯一地空座位坐下。等待那一位恭候了我们多时的人。桌牌上标注着一个黄色字母“X” 。
  
恍惚从记忆的最深处,传来一串“哒哒哒……”的声响,串起记忆里那一岁岁的流年。

在这异国他乡,在异国拉面升腾的香气里,又见那一身樱花凋零的和服翩然而至。只是这次,稚气的小女孩早已蜕变成窈窕少女,木屐踩下的每一步都显得那么轻巧而优雅,仿佛是踏在了云端之上,不留下一丝尘埃。如菊的淡淡妆容依然如洋娃娃般精致。花瓣一般轻飘飘地在我俩对面落座。  
  
“果然是你。那么咱们开门见山。你应该知道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吧!”我毫不客气的开场,毫不客气得如同我俩是多年不见的老友。
  
“当然知道。マスター”枝子小姐抿嘴一笑。
  
“那么就把那个给我吧!”
  
“首先,你只有打碎你所珍视却束缚住灵魂的过往,才能打碎樱花绚烂却虚幻如影的现在,你才能最终面对冷冽绝望却实实在在的未来。”枝子又开始自作高深地打起了谜语。
  
“这是什么意思?”我和菲儿面面相觑,皱起了眉头。
  
“这是那个人要我带给你的话。也是你得到你想要之物的唯一途径……”
  
“谁?”
  
“他是你注定会遗忘的前世,你是他渴望而不可及的现在。他是这一切冒险的起点,她是我的编码者,我的父亲。”枝子收起笑容。“好了,现在是决定要不要打碎过去的时候了。”
  
空无一物的餐桌上,凭空出现一座琉璃雕琢而成的一对交颈的天鹅。是高中的那两只水晶天鹅!
  
是要我打碎它吗?打碎青春那最美的月光……
  
“当然,是否要打碎需要你自己做决定。不便受外人搅扰。所以不好意思!”枝子缓缓起身,对菲儿鞠了一躬。“我要借您的这位同床之人一用。为了替您消除寂寞,本店请你吃一顿全东京最上等的料理。失陪了!”
  
枝子把天鹅收回,拉着我向门外走去。
  
而推开房门的那一刻,眼前的一切让我屏住了呼吸。
  
门外哪还有什么樱花,身后哪还有什么归去来兮。连个门都没有了。世界只剩无边的水面,而我和枝子便如两片落叶,轻盈立在这如镜的水面之上。
  
水面倒影出的并不是天空,因为连天空都已经消失了。在我们头顶之上的……
  
是三栋楼的楼顶,一排排灯棍的光亮从一排排星罗棋布的窗户里透出。
  
是母校的教学楼!课间的喧闹声,落笔的沙沙声化作夜空中最爽朗的风,我和枝子像是倒悬在母校的夜空之中的两只蝙蝠,看着母校老松郁郁葱葱的树顶,看着高三教学楼后的空地上,那一对青春的身影,结伴融入了皎洁的月色。
  
而我俩脚下的水面,倒影出的正是悬在头顶上的青春。
  
“枝子,你是想说,过往的一切,不过是一场不再真实的镜花水月。看得到却再也碰不得。”眼前的一切让我唏嘘不已。
  
“所以看得太久,就会看得入迷,就会迷失方向,再也无法活在当下……所以,如果你没有忘记自己究竟想要走向何方,还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那么你到底要不要打碎它?打碎你的过往?”枝子手中再次凭空出现那对水晶天鹅。递到了我的手中。
  
晶莹剔透的天鹅,闪着只属于青春的光泽。如果它没有出现在我的青春里,那么它也仅仅只是对普普通通的天鹅吧!所以它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
  
我宽慰自己。把天鹅握紧,最后一次感受它冰凉又温润的体温。我所感到的所谓青春的温润,其实只是自己哄自己开心的安慰罢了。其实它并不存在。只是镜花水月……
  
几口深呼吸,右手高高的举起它。闭着眼睛松手。我听到了玻璃破碎的声响。如摔碎了我的一颗心。只剩一滴冰凉从颤抖的眼角滑落。
  
“我已打碎了我的过去,那么现在,我又该如何打碎我的现在?”我睁开眼睛,没有回音,我茫然的环顾四周。水面消失了,天上的“青春”消失了。归去来兮的门再一次在背后浮现。
  
我又回到了漫天飘落的樱花树下。枝子也消失了。我的脚边,只剩下一个穿着和服的瓷娃娃。
  
我把它捡起。看着她精致的笑脸。手心传来它冰凉的体温。喃喃自语。“枝子,你说的现在,就是你吗?”

却失去了打碎它的勇气,是不是打碎它,这场怪诞荒谬的冒险,还有我和菲儿的一切就都结束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以何种心情再一次走进归去来兮。一进门就看见位子上的菲儿满脸兴奋地在大快朵颐,兴奋得让我突然想抽她。
  
“这寿司和烤串真的很好吃,都你留着呢!”菲儿沾着米粒的面庞,热情洋溢地对着我笑。真是一点都不淑女。
  
我把瓷娃娃放在桌上,随手拿起一串照烧鸡肉丸囫囵吞枣地往嘴里塞。
  
“枝子呢?”菲儿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门外。
  
“这不是嘛?”我用棍指了指桌上的瓷娃娃。
  
“啥?” 
  
就在我决定不回答她的转瞬间。整个餐厅突然地动山摇。是来地震了吗?我赶紧把桌上开始东倒西歪的瓷娃娃拿起来。看见菲儿身后的挎包。
  
“把它放到你包里,千万!千万别摔了。”
  
慌成一团的菲儿还是挺冷静地小心翼翼地把枝子收了起来。
  
“我们走。地震的时候得躲到一个空旷的地方。” 我抓起她颤巍巍的手,随着还算有序的人流,在地动山摇的世界里,共赴冒险最终的磨难。
  
可刚踏出门,眼前的世界让我来彻底傻了眼。
  
从餐厅涌出来的人流消失了,眼前的世界,眼前的世界竟然破碎成无数碎片,菲儿,我以及身后的归去来兮在一块碎片上,樱花树却在不远处另一块悬浮的碎片上,远处都市无数的高楼霓虹,都被分割在无数碎片上。好像世界这块完整的拼图,被之前的地震打乱,所有离散的拼图失重一般无序漂浮在无尽的虚空当中。
  
“快!这边!”
  
樱花树的那块拼图上,胖子站在花下喊。
  
“你个死胖子!两块碎片距离这么远,你是要我俩跳楼还是跳海?”我朝着他怒吼了一句。
  
“额!我忘了。对不起!”胖子赶紧在他那破键盘上扒拉了几下。一座树藤编织的小桥瞬间在两个碎片间生成。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却忘记了拉菲儿的手。待到我来到树下,回头望过去,却见菲儿竟然并没有跟来。只是一个人远远地杵在原地,含着泪,一遍遍地重复!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说什么呢?你倒是过来呀!”我朝她摆手。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办法……没办法……对不起!”
  
“什么?”
 
她和我之间的树藤莫名生起烈焰,瞬间吞噬掉了我与她的这条牵绊。
  
“因为她的弟弟在我的手里。所以……”归去来兮的门再次打开,迈出的身影,一身笔挺的西装,整洁刀刻一般的脸上看不到半点落魄的底层人才有的胡渣。随意的把手打在肩头,菲儿依然一动不动地杵在那,仿佛只是那个人的手杖。
  
那日书店广告牌里的那个大作家。所以我才会在书店里遇到她……
  
“请允许我重新做一下自我介绍,鄙人在文坛的名号想必已无须多言,但鄙人还有个更加响亮的身份。我是现实世界和你们这个伊甸园世界的主人。再看看你们……”那家伙脸上的笑容从道貌岸然的微笑,蜕变成不再掩饰的狞笑。“只是伊甸园世界里最肮脏的病毒!居然还幻想着拯救真实世界底层的这群蝼蚁!居然……呵呵呵!”那家伙瞧了瞧我,又把玩一般随意捏了捏菲儿柔嫩的肩膀,一脸鄙夷。
  
我的脑海掀起惊涛骇浪,风暴片刻就带走了回忆里的一切美好,只剩一身空空荡荡的酸楚,只剩一个声音,还在不肯认命地反抗。我盯着她的眼睛,第一次,她迷离的的眼睛开始躲我。
  
“所以你对我的好都是假的?昨夜的缠绵也是假的?都是你的逢场作戏 对不对?”
  
她只是木然地摇头,晶莹的泪洗刷掉了脸上的一切柔美,模糊了容颜。
  
我痛苦地想割掉自己的耳朵。可她无力的声音还是传到我的脑海。
  
“对不起!对不起……”
  
我想反抗,反抗这一份笑话一样的爱情,反抗这一切强加于我的命运,可一个NPC该如何反抗,我还能做什么?我只能看着他拉开菲儿!不!拉开那个叛徒背包的拉链,拿出那个我们千辛万苦才得到的瓷娃娃。

我望着身旁的胖子,望着我现在唯一的依靠,胖子只是盯着自己的敌人,面不改色地继续看着那个家伙得意忘形的表演。背在身后的手,却调皮地对着我做了个V字。  
  
“你们千辛万苦的计划彻底完蛋了,因为摔碎这瓷娃娃的人是我,不是你,你们这妄图唤醒底层蝼蚁的程序失效了。”说完,那家伙把瓷娃娃重重的摔了个粉碎。“啪!”
  
果然什么都没再发生。我还指望还能发生什么呢?
  
“哈哈哈!谢谢您!伟大的市长阁下!谢谢您替我们完成了我们的计划!”胖子的笑声终于憋不住了。
  
我和对面那个混蛋都愣住了。
  
“你!你在说什么梦话?”对面所谓的市长皱了皱眉!
  
“因为我们真正的计划,我们这一路的冒险行动,就是为了让你抢到那个程序。现实世界都知道,那个程序可以唤醒系统里所有的人类意识。但这只是我兄弟的障眼法。他被严刑拷打甚至被读脑透露出的信息欺骗了全世界,那个程序真正的作用是……”胖子模仿起那家伙的狞笑,可肥嘟嘟的脸却让这狞笑变得好笑。“将激活程序的那个人的意识,彻底锁死在这个伊甸园的虚拟世界里,所以现实世界你再也回不去了。市长阁下!”
  
“什么!”这次终于换那个家伙笑不出来了。
  
胖子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露出了释怀的笑容。“接下来的冒险旅程,怕是只能你一个人走下去了。哥哥!”

“什么?你叫我什么?”

突然一阵眩晕,如电流击穿了我的整个身体,整个世界所有的色彩颠倒,旋转,混沌成一片光的汪洋。汪洋上漂浮着胖子最后的一句话。
  
“那个程序被激活,你就能回到现实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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