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遥远且偏僻的国度。
有多偏僻,四面都环着连绵的山脉,放眼整个世界版图,也很难找出这么一个小国。
说是小国,其实也就一个镇子大小。可是人们依旧安居和乐业,生活是发自内心的幸福。
每当太阳升起,一个年轻人就要爬上这个镇子第二高的阁楼,用力把阁楼上的钟表重新拧紧发条,然后表针从刻度一缓缓行走,寓意着一天新的开始。
这个国家没有时间概念,每天由打钟人控制全国仅有的一个挂钟,挂钟每到一个点,需要人去击打钟表明的锣鼓,让人们知道是不是该起床了,什么时候吃饭,以及到了点该给地里浇水施肥。
刚才的年轻人就是打钟人,他叫乔治,从老乔治手里接替了这份工作之后,他就每天准时在太阳升起之前爬起来打钟。
不要问他是怎么做到这么准时,乔治也很疑惑,他去问老乔治,老乔治说这是打钟人的基因,天生的。
乔治只乖乖闭了嘴,想不通的事,何必去为难自己呢。
不可否认,这是一份很枯燥且乏味的事情,当然,没有人教导他这种不安分的想法,他只是在日复一日爬上阁楼的时候,生出这样一种奇怪的感觉。
简直没劲透了!
他这样想着。但是很快又被自己吓到,站在阁楼上的他居然生出一身冷汗,他居然开始怀疑自己的工作,这是一种违背世界法则和常理的想法。
虽然这个国家没有任何法律和规矩,但是乔治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开始变得格格不入了,他眼中的世界只有这么一个小镇,他以为世界就这么大。
当他打完钟后,总会坐在这个镇上第二高的阁楼上向下眺望一会,眼下国度的每一个角落都能够一览无余。
他能够看到镇上最大的种植场,那里有正在劳动的妇女和男人,旁边依次是学校,修理铺,还有一大片空地。有小孩在踢球,虽然踢得很烂;唯一的铁匠哈尼正光着膀子凿一把通红的铁器,看起来像镰刀。
再望右看,面前就变得漆黑,视线被挡住了。
这是镇上最高的阁楼,和乔治所在第二高的阁楼刚好隔得不是太远,这座阁楼是国王住的地方,足足比挂钟的地方还要高出两个乔治。
国王是一个白胡子老头,头上总是顶着金黄的王冠,和大多数国王一样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他穿的王袍经常是破的,王冠据说是铁匠哈尼打出来的,但是大家都不信,有时要等到种植场的棉花下一次丰收,国王才能穿上整齐干净的衣服。
但是这没什么不妥,国王依旧过着这个镇子上最好的生活,因为大家的日子都差不多,吃得饱穿的也还行,所以人们普遍觉得够了。满足,是这个国家最安逸的证明。
乔治其实没怎么见过国王,或者说,他对国王并不感兴趣,以至于没什么印象。
但是现在他望着这座高高的阁楼出了神,我们暂且称它为皇宫。
皇宫门口总是驻守着几个卫兵,他们手里拿着钢刃,一动不动,表情严肃且庄重。
其实这也是他们的工作,乔治曾经问过一个卫兵朋友,为什么总是在门口站着,守着孤独的皇宫,他说他也不明白,好像本该如此,没什么理由。
乔治望着这座并不华丽的皇宫,怔怔地出了神。
皇宫里面并没有其他人,除了国王,就是士兵,士兵也不多,可能还没有小学里的一个幼稚班的人多,但是就是这样一座阁楼,奇怪且合理地存在于这个小国。
那楼里,一定有什么秘密。
乔治这样想着,虽然他并不懂得什么是秘密,因为这个国家里没有秘密,如同他犯了错,把球踢到人家家里打碎了玻璃,老乔治正襟质问他时,他也会供认不讳,承认是自己干的。
好奇心一下子填满了乔治的的脑子,以至于让他忘记了饿。
他就坐在第二高的阁楼上,呆呆的,怔怔的,漫无边际的思索着一些不知名的想法。
白云从他头顶缓缓飘过,翻过那座高高的山脉,又被落日所吞噬。
他忘了饿倒不要紧,可是他天马行空的同时,也忘了打钟,老钟在时间的流逝中悄无声息跨过了好几个刻度。
这样的后果是,小镇里该吃饭了,可是没打钟,也就没人做饭;该放学了,可是没人打钟,老师依旧抹着汗水,喘着大气讲述着并不源远的历史文化;该下岗了,可是没有打钟,皇宫前的卫兵悄悄抖了一下有些麻木的双腿,两眼平视,不为所动。
铁匠哈尼打完最后一把铁器,在脸上粗鲁地揩下一手汗珠子,刚好落到还通红炽热的铁器上,瞬间蒸发地无影无踪,化成一缕青烟。
他的肩膀因为常年挥舞凿头,锻造一块又一块铁器的同时,也把肱二头肌锻造的粗壮有力,宽厚的肩膀像是塞了一个鸵鸟蛋进去。
他粗略数了数,今天已经打完了所有的铁器,按照往常来讲,这个时候一般会传出两声钟声,呼唤着在庄稼地上劳作的人们回家歇息,庄稼人返回的同时,也会刚好路过哈尼的铁匠铺,然后挑上几把趁手的带回家,再好不过了。
可是今天他打完了,预料中的钟声还未传来,庄稼人自然也未返回,所以事情似乎到了一个瓶颈,有点难搞。
没有人教会他怎么办,或者说这种事往常都没有发生过。但是哈尼是一个执着的铁匠,虽然有些难搞,也不是太坏,既然没有打钟,那么自己还得接着打铁。
他这样想着,往炉灶里添上几块黑煤,火焰更旺了,他又转身离开了铺子——因为没有原铁了。
再说说乔治,他盯着这座第一高的阁楼许久了,在和挂钟同样高的位置,有一个小窗户,窗户下面有窗沿,看起来还算结实。
窗户并不稀奇,家家户户都有,窗沿也不稀奇,用石头垒的都很结实。
但是在乔治的脑子里,这些条件汇成了一个新奇又大胆的想法——他可以从挂钟上跳到对面皇宫的窗沿上。
乔治心里怦怦直跳,他望了望底下的小镇,虽然很高却不会害怕——打钟人哪里会恐高。
他又望了望对面的窗沿,距离也不是太远,但是也不一定能够保证可以跳跃过去。
但是好在他腿长,在这个镇子里普遍偏矮的人民群众当中,他属于个高且拔尖的那种。
不过这些都不能给他足够的理由去尝试,毕竟只有一次机会,倘若失败了,他就不敢想了,因为他没有翅膀,无法像空中的鸟儿一样滑翔。
但是每个打钟人天生就有那么一股子执拗,如同老乔治说,都是天生的基因,不然也不能做到日复一日准时的打钟。
乔治大概只思考了不到几秒钟,他就想出了一个绝佳的办法,老钟是镶嵌在阁楼上的,坚硬且笨重,想搬动它基本不可能。
但是钟身是死的,指针却是活的,每次乔治扭完发条,这根金属指针就要稍微颤动几下,以此表示自己年代久远。
于是这根指针非常轻易地被乔治抠了下来,离开了老钟它就不能算是一个指针了,无论是外表还是用途,充其量就是个略粗的铁棍,还生了锈。
接下来就顺理成章,乔治把生锈的铁棍搭成一个简易的桥,轻轻一跃,毫不费力地踏上了窗户前的石沿,没有过多停留,就又从小窗户翻进了皇宫。
跳进阁楼,先是吃了一口灰,这灰是随着他鞋底接触到石板地面升腾起来的,散发着一股陈年霉味。
他小心翼翼挪动步子,借着射进来还算清晰的日光,引入眼帘的是一排排破书架子,书架上理所当然地摆放着杂乱无章的书,书上积累着肉眼可见的灰尘。
这么多书他第一次见,虽然他只是上完了小学,有着为数不多的识字水平,但是这个国家的最高学历只有小学,小学毕业就可以当老师去教一年级学生了。
这些老书在他看来如同一座黄金白银,他迫不及待的去扒拉一阵,灰尘迅速扑面而来,让他措手不及,猛烈咳嗽起来。
狼狈了好一阵,乔治终于可以看清楚这些杂物了,他憋着嗓子屏住呼吸,庄严又神圣去翻阅一本厚书。
书皮是牛皮纸制成,字很多,且小,没有任何插图,但是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这些文字他都看不懂。
他只认得本国的文字,简单且易学,这种文字汇聚成的语言也很简单,以至于都无法表达出稍微复杂一点的东西,所以镇子上的人都很单纯,仅仅只是因为无法表达而已。
乔治很懊恼,连续翻阅了好几本书,都是他看不懂的文字,并且还不是同一种文字,也没有一张插图,叫人实在摸不着头绪。
好奇心刹那间消失一大半,虽然他对这些奇怪的书籍依旧有着不小的兴趣,但是奈何不能从中得到一点有用信息,于是就有些疲态和无趣了,他对着书架踢了一脚。
这一脚纯粹是聊胜于无,虽然力度不大,可对于摇摇欲坠的腐朽木头简直是灾难,一瞬间崩塌到稀里哗啦,大大小小的书呀木头滚落一地,乔治也不由自主后退几步,接着迅速捂住口鼻,因为灰尘会弥漫房间里每一个角落。
乔治打算离开这破旧的阁楼,正当他打算转身,突然滚落过来一个小盒子,“嘎啦嘎啦”从地板上溜过,不偏不倚,就停在乔治的左脚边上。
乔治将它拾起,轻轻吹去面上的灰尘,又用袖子狠狠擦了又擦,拂了又拂,盒子的本来面目就呈现出来了,居然是白色的,像小时候吃的方形发糕。
盒子的质感很特殊,看起来很精致,既不是牛皮纸也不是铁皮做的,摸起来不能说粗糙,却很舒服,反正是乔治没有过的感受,他仔细端详了好一阵,在盒面上又发现了那种奇怪的符号——
“iPhone”
符号的下面是一排更小的符号,弯弯曲曲地排列组合在一起,和刚才牛皮书中的文字如出一辙,乔治依然不懂。他举到耳边晃了晃,有响动,掰开一看,里面的东西一览无余,一块方方正正类似于鹅暖石的石头,一本薄薄的小本子,没了。
那块鹅暖石显然更有吸引力,捏在手里把玩,简直有些爱不释手,正面是一块黑色镜子,虽然不是很清晰,但是乔治还是从镜子上看到了自己脸上的两颗痣,但是这显然不是一块合格的镜子,因为他的鼻子上一共有三颗痣。
背面是坚硬的金属,摸起来却像丝绸一样滑腻,不像哈尼打的铁器,硬邦邦毫无生机,侧边有些硌手,好像可以按下去,他还真就按了下去,也不知道按了多久,按了几次,就突然那么吧嗒一下,那面黑色镜子居然闪出白色的光,一下子从昏暗的阁楼里闪出来,乔治吓坏了,他还在寻找这光来自何处,直到那白光又变成花花绿绿的光,绘成了一副莫名其妙的画卷。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乔治一下子甩掉了鹅暖石,它落在了地上,没有变化,只是那黑色镜子上的画卷好像又变了一个颜色。
乔治一开始躲得远远的,心里无比忐忑,双腿也在颤抖,然后又慢慢靠近,双腿没那么抖了,最后发现好像没什么危险,又拾起了它,只是手止不住地抖,像帕金森病人一样。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奇异的景象,这么一个神奇的小东西,居然可以发出如此神奇的光,他用手划一下,这画面就变换一下,他用手点一下,这画面就变成各种各样的新鲜玩意,还能发出奇异的响声。
乔治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被刷新了,尽管他也没看过世界到底什么样,这个小东西好像有着无穷的魔力,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吸引力。
他盘腿坐下,假装自己在研究蚂蚁为什么会上树这么博学深刻的问题一样全神贯注的研究这个小石头。
不一会,在乔治的操作下,不时传来——
“大扎好,我系轱天乐,我四渣渣辉,探挽懒月,介四里没有挽过的船新版本,挤需体验三番钟,里造会干我一样....”
“妙优车,秒买车.....”
“58同城!”
“你好,我是Siri....”
......
他好似一个救世主,万物乾坤变化尽在手掌之间,尽管他并没有搞清楚任何东西。
时间又一点一点流逝,乔治由于陷沉浸在新奇事物的伟大开创当中,不仅忘记了饿,更是忘记了空气,忘记了小镇,忘记了打钟。
其实他忘了也就忘了,也不能忘了谁就能吃了谁家大米喝了谁家的汤,可是他千不该就忘了自己是个打钟人,这个就有些严重,因为这个国家乱了,彻彻底底乱套了,现在是一塌糊涂。
钟声一直没有响起,田野里劳作的人们懵逼了,草除了又除,肥施了又施,恨不得把土地挖了重新再来一遍。
小学生都睡着了,因为一节课把太阳上走了,月亮都赶过来凑热闹,老师还在那喋喋不休,不厌其烦讲述着为什么太阳从东边升起。
楼下站岗的卫兵已经瘫痪了,他恨自己的双腿为什么不是铁做的,为什么站了不到一个晚上就如此疲惫,他口吐白沫硬举着手中的钢叉,那滑稽的样子如同我欲捅天。
哈尼的铁匠铺就没闲过,不知不觉能打的铁都打完了,直到再没什么东西能打,他终于肯歇一下,揩下一鼻子汗水,依旧没感觉到累。
他想了想,没有铁了得去矿山上挖,于是背上箩筐,走前又往炉灶里狠狠填了一铁锹的煤块,火焰恨不得窜上了天,在黑夜中显得格外妖娆。
哈尼刚从夜色中消失,那刚填进去的煤充分燃烧后变得极其不安分,让小小的烧炉灶蠢蠢欲动,忽然刺啦一下,那火苗还真就蹿上了天,触到了铁匠铺的纺织棚。
如同干柴烈火一般,火苗停留在了棚上不肯离去,没过一会,小火苗变成了大火苗,一点一点向周围侵袭成熊熊火焰,蔓延之势不可阻挡。
说巧不巧,这时候不晓得从哪刮来什么妖风,刮风也就算了,还耍个小孩脾气,一会往东,一会往西,简直分不清东南西北,即使把气象学家叫过来也搞不清楚是东南西北风。
当然,这都不重要,反正一来二去,火红的铁匠铺就如同含苞待放的红色玫瑰,一下子绽开了,学校是火红的,裁缝铺也是火红的,种植场也是火红的,皇宫也是火红的,整个小镇都是火红的。
人们终于开始慌乱了,脑子灵活点的都已经跑了,迟钝的还在苦苦思索这无缘无故的火时,就已经被其吞没,大家都争着朝空旷的地方跑,这时候本能终于发挥了一点作用,大家聚在一起,人群开始抱团。
可是火焰没有情面,燃烧导致的炸裂声,崩塌声宛如恶魔一般邪恶。
滚烫的热浪袭来,让人群瑟瑟发抖,一半是真的恐惧,一半是真的灼热,
有人提议说往山上跑,可是更多的人表示反驳,原因是没有打钟,打钟了才能行动,于是大家齐刷刷把头偏到同一个方向,那是挂钟所在的方向。
他们双手合十,祈祷着,盼望着,诉求着伟大的钟声能够响起,也可以不必响起,派出天使或者救世主过来拯救他们也可以,但是终究也没有响起,因为钟的指针已经被乔治拆了,也没有天使或者救世主,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它塌了。
这座第二高的阁楼没有熬过滚滚烈火,比人们想象中的坍塌还要快,那座没有指针的钟也掉了,如同人们心里一样,某个东西也掉了。
然后热浪一阵翻滚,人群也没必要往山上跑了,因为都被淹没其中。
隔着远远的看,好像一场巨大的烟花盛宴。
乔治还在小小的阁楼里,目不转睛盯着手上的盒子,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时不时发出格格的笑声。
他简直是太忘我了,以至于丝毫没感觉到蹿上窗沿的火焰,因为他又发现了更好玩的东西,这个如图音符一样的小方格子,里面好像包罗万象,每划拉一下都能给他无穷无尽的快乐。
周围袭来热浪,他依旧不舍得动一下眼珠子,贪婪地享受着那短暂且猎奇的快感。
直到整个皇宫被火焰没吞噬,如果你竖起耳朵听,依然可以断断续续听到从阁楼里传来——
“我们一起学猫叫,一起...”
“我真的好想你,在每一个雨季...”
“C哩C哩...”
“你说嘴巴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