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如梦一场。 夏至未至,正是一年合欢花开的最繁盛的时候,那一大片的粉红色给聒噪的夏天多少带了点宁静的气息,风吹过,花影斑驳,引得心神荡漾。 纪合欢是最喜合欢的,爷爷家门前就种了一株,她时常着淡粉色的衣衫站在合欢树前,与花海连成一片,一站就要好长时间,想念在大洋彼岸奔波的父母,抑或感伤刚刚过世的奶奶,总之一切与过去有关。而那日她分明记得,穿着帆布鞋的男孩子两手掌上捧着一大簇合欢花,宁静如水。她拨开密簇在眉睫的花朵,寻着幽幽的香,走近他。 杨树碧色的叶子在风中哗啦啦翻过,风撩开刘海,还未及看清他的面容,他已经转身离去。合欢循着他的脚步,赶了上去,她明知道,她可能追不上,但哪怕有些事情本就是徒劳无功,可她偏偏还是执着了 。跟着他走过了拐角,传来阵阵像棉花糖一样的香甜气息。眨眼间男孩子不见了,留给合欢的是眼前的阳光街,她突然不那么不知所措了,她从未听过了这样好听的街道名字,和煦的阳光,明媚却不耀眼,令她更宽慰的还有一大片的合欢树,从未见过的繁盛.不远不近,让她不禁嘴角上扬。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合欢看见的是爷爷正在为她小心掖着被子角,听爷爷说,她晕在一条街道上了,昏黑而且荒芜,责怪着她为什么去哪里,还好有个男孩子发现了,合欢追着爷爷问他是什么模样,爷爷也只是摇摇头,说记不清了 。她披衣而坐,书桌前,她在日记本上这样写到:阳光街盛世芬芳,空气氤氲一片,那不是梦境 。写完又忍不住将日记本翻到前面,看那有三公分的厚度,心中是迷惘和失落,却也有一分坚持。日记本是以十年为期,也是她过生日妈妈寄来的礼物,唯一可以当作念想的东西 。合欢从不知道未来的模样,而关于梦,她却知道,她想做一个作家,守着爷爷,守着合欢树,还有那个不知模样的男孩 。她也曾想长大之后去大城市打拼,可是去了大城市又能如何,更何况,她还有爷爷……大概是因为父母,远在听起来浮艳不知疲倦的城市并不能勾起她的想象。 躺了几日,合欢大早晨起来收拾书包去上学,爷爷问:“丫头,不再歇几天了?”“都好几天了,再不去该落下课了。”合欢成绩一般以上,但她却是努力的,她知道父母在远方和爷爷的不容易 。那在合欢树下等盼她的身影也让她越来越惦记着。到了学校,班长过来,“这么多天没来上课也不知道请假吗?”“知道了,我过会儿去找班主任说明白的,”合欢抬头,“班长,要是没有事情的话,麻烦让一下,你挡住阳光了 。”桌上的阴影倏的消失了,班长却在嘴里嘟囔着,野孩子就是事儿多。合欢表面上不在乎,她并非没有关于这个问题与之争吵过,没有用的,结果于她而言的确重要,但是无关的人没必要解释,宁愿让她误会着,可是明明心里确实难过,她隐忍着,她知道,要堵住那些人的口,谈何容易,她要说什么?说爸爸妈妈不过在大洋彼岸工作,可连在哪个国家都说不出来,那个地方在地图上是什么颜色的,爸妈回来一次坐飞机的话还要转几班公交车,这些她都不得而知,只是知道那是远到她已看不见的地方。“无所谓,误会就误会吧,与我无关。”她在日记本上这样写道 。“不要迷失在别人的过错中 。”恍惚间眼前出现了那个阳光街的男孩子,只有背影,她捂住嘴,不让自己抽噎出声来,没有再飞奔过去。
时间一路疾徐不定,日记本翻过一页又一页,转眼间,时光到了2008年,汶川大地震举国悲伤,合欢报名了当了志愿者,她觉得人生需要一场万事不系心间的奔赴,没有与爷爷商量就只是说要求封闭训练几天,收拾了行李坐上了最早的火车,看着窗外明明暗暗,合欢记起院子里那棵安静的树。可是,世间哪得双全法?有家的依恋可是也要有远方。抵达汶川的时候,合欢触目惊心,她看到那片土地虽有阳光,可是建筑无可挽回地坍塌,木屑飞来飞去,尘埃仍守在这里,除了废墟之外更多的是哭声,撕扯,她生平第一次觉得离死亡那样接近,她赶紧报到,参与支援,每个人都全力以赴着,她更是在模糊的泪眼中不遗余力。当每每大家一起掀开石板,挖开瓦砾泥沙,看见微小的动作,听到微弱的呼吸,感受生命的不息,她都会忍不住泪流,是那种难以言喻的力量让她如此感动。疲惫的身躯每晚和衣而睡 。她梦见了那个男孩,依然是背影,她不禁感慨,十年了,他从不曾转身,“我们要在灾难中看到重生的力量,看到相濡以沫的温情 。天空在燃烧,可至少我们觉得温暖 。”嗯,静待生命的涅槃吧,重拾勇气与信心 。假以时日,说不定再站到这里的时候,说不定会有许多的合欢树呢,那么喜光,这里一定会有的而且会繁盛一片 。十年时间,合欢不时回过头,看看身边的人,看看过去的事,她不再流泪,她学会了将眼泪转化成坚强的路上。风里雨里,飘摇不定,她不再轻易惊慌。
十年光阴,无关爱情,无关友情,日记本也到了尾页,合欢花也开了十载,沉淀着积蓄的力量,她从生命的轻浮到历经世事的稳重,过客翩跹,那个男孩的话语与力量陪她一路走来。
荏苒岁月,纪合欢像做了一个十年一样长的梦,这个梦里,千朵合欢,伴她走了十年的悲喜,她清楚地记得,那个男孩教会他成长。哪怕梦醒了,她再也找寻不到他的背影,却始终坚信,他一定会在冥冥中陪伴她走过下一个十年。
如今,梦回阳光街,每到傍晚,都会依稀看见一个姑娘,茕茕孑立于合欢树下,十年失去的光阴散在风里,而有那个男孩的梦也终成过往,浮光掠影就像是一场海市蜃楼,但重要的是,她已然成为一个更好的人。如此庆幸十年光景,一路风霜,能与他分享。
或许很多年以后,合欢会明白,十年梦里的那个男孩也不过是心中另外一个自己。纪合欢回过头,看到爸妈和爷爷冲她笑着,转过身抬起头,好像又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