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文学/问我归何处
有多少次想拿起笔，写这个真实的故事，但是一直都没有勇气写，因为这是我教师生涯中的一个最悲惨的故事。如今，故事还没有开始，我的心就已经碎了……
那年，一群小鸟似的孩子成为了我的又一批学生，在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班上的家长我都见过了，只有一个小女孩小巧的家长不曾见过。转眼就是十月份啦，一天放学后，我送学生放学后回到教室，见座位上坐着一位憔悴得不能再憔悴的女人，脸那么黄，身子那么瘦，说话也没有力气，仿佛肚子里一点气力都没有了……
她告诉我自己得了乳腺癌，现在的病程已经有一年了，和她一起被确诊为乳腺癌的少年宫的老师已经不在了。最近她觉得状况相当不好，今天来是有一事相托：老师，等我不在了，我的女儿就托付于你。话音未尽，已是泪水滂沱。我，只觉得嗓子辣辣的，鼻子酸酸的，眼睛热热的，我拉着她的瘦得只剩下骨头的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流泪我也流泪，不知道流了多久，但我的心早就收下了她的嘱托。
接着，她向我讲了自己的苦难经历：她被确诊为乳腺癌不久，她的丈夫离开了家，搬到了单位宿舍，家里剩下了脑血栓后遗症的父亲，白内障的母亲，六岁可爱的女儿。生病的噩耗就是她家的具有绝对杀伤力的原子弹，彻底摧毁了这个原本生活艰难但可以躲避苦难的家。丈夫离开家以后，她的病情不断加重，如今的她已经觉得天亮的每一天都可能会成为最后一天。
为了缓解她自己的病情，她自己去了辽宁中医药大学，请教抗癌的中药疗法，为了减缓病程，她坚持吃野菜，冬天就吃晒干的野菜，黑芝麻糊糊，这样的做法她断断续续地坚持了两年。
孩子读三年级的时候，她的病情再度恶化，在亲戚朋友的帮助下，凑了一万元手术费，去沈阳肿瘤医院做了手术，手术后，医生见她没有人护理，就给她找了一个护工，为了省钱，手术后的第三天，她就辞退了护工，一周就出院回家啦。
她出院后的第三天，我带着班级的学生和全班同学捐助的两千元钱去看望她，她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如果不是她用及其微弱的声音跟我打招呼，我都没有看到她在床上躺着，因为她实在是太瘦弱了……
我和孩子们围着那张床站着，屋子里死一般的沉寂，原本这些叽叽喳喳的孩子们，当时一点声音都没有，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威慑着一张张不曾闭上的嘴，也许是对生命的畏惧吧！手术后，这位妈妈的病情好转，我和我的学生们也悄悄松了口气。
屋漏偏逢连夜雨，行船又遇打头风。孩子读四年级的时候，那是夏天，大课间时，我从学生的队列中间走过，忽然闻到一股糊味，转身就看到女孩小巧没有穿校服，便问她为什么，孩子说家里今天着火了。
她家住的是旧楼，楼里多数都是出租屋，因为线路年久失修，所以引起火灾。凌晨三点多，孩子一直咳嗽，妈妈醒了，一看满屋子都是烟，她马上意识到是着火了，赶紧把孩子拉起来推到门外，当妈妈想回屋去把贵重的东西抢出来，可是火已经扑出来了。
孩子的衣服只剩下身上穿的短裤和背心，其余的都成了大火的殉葬品。我知道这些以后，赶紧去学校后勤给孩子买来两套校服，让孩子回屋换上，又给孩子买来面包和水，让孩子赶紧吃。
晚上放学后，我带着班级干部同学把小巧送回家。那个屋子，哪里还像个家呢？墙上黑漆漆的，被子被烧得面目全非，家里最值钱的孩子的电子琴已经被烧掉大半个圆，满屋子都是凄凉。
后来我和孩子家长们凑来两千多元，给她们送去，我知道这点钱并不能解决大问题，只是慰藉一下伤得遍体鳞伤的家而已。
再后来街道办事处帮她们修了房子，让这个家能暂避风雨。
孩子小学毕业后，去了一中，我们常常通电话，有时候我打给她，有时候她打给我，孩子初中二年的时候她还去我家一次，我们聊了很久，只记得那时她状态不错，也挺高兴，说孩子学习很努力，告诉我孩子总是信心满满地说要好好学习，回报这个妈妈似的小学老师。
那次她是有一个愿望的，她跟我说孩子的班级乱，学习氛围不好，如果有可能的话，想调班级，可是这样的事情，我真的帮不上忙，因此我也很遗憾，但是又真的没有办法。
一年后，孩子考上了三高中，是一所二流高中，但这妈妈挺欣慰，因为孩子在学校的名次总是前五名，很有希望考上好大学。那时我们依然是常联系，我也比较了解孩子和妈妈的生活现状，同时也为她们这么平静的生活了几年而欣慰着。
孩子高三的时候，我突然梦到小巧和她的妈妈。想想我们也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系了。第二天下班的时候，我赶紧去了她家，这一次，我真的傻了。
她的癌症已扩散到脑部，躺在床上，戴着针织的帽子，干枯的树枝一样的手从被子底下吃力地拿出来，要抓住我的手，可是已经无法举起来，眼泪从塌陷的眼窝里流出来，湿润了枕头，嘴唇干裂的微微颤动，但听不到一点声音。孩子的姥姥含泪告诉我，她已经卧床将近二十天了，现在已经不能说话了，吃饭就靠喂，每天只能吃流食了，这次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陪到孩子高考了。
说到这里，孩子姥姥让我来到孩子的房间，一张小小的书桌是孩子晚上学习的地方，每晚都学到12点，妈妈卧室的灯整夜都亮着，前些日子，还能说话的时候，她拉着孩子的手说：“孩子，妈妈苦苦的熬着，就是希望能看到你高考的成绩，再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现在妈妈起不来了，不能坐在你卧室里陪你学习了，妈妈亮着灯，陪着你，你困了，就看看妈妈卧室里的灯，妈妈一直都在陪着你。”我要离开时，握着这只枯瘦的手，一句话都没有说，眼泪流到腮边，是在告诉她几年前她托付给我的孩子，我会好好关照她的成长。临行前，我放在这位妈妈床上500元钱，对她说，请放心，我会的。我走到门口，再回头看她，只见她浑身都在被子下面抖动，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她，那个在被子下面抖动的身影一直都在我的记忆里。
就在孩子高考前的一个月，这位妈妈终于熬尽了生命的最后一滴血，离开了人世。
孩子还是在自己的小卧室里学习，妈妈卧房里的灯也一直亮着，一直到孩子高考。这是后来孩子的姥姥告诉我的。
小巧考上了锦州渤海大学，开学前我和她通了几次电话。有一天，我收到了孩子的短信，她告诉我，快开学了，换了电话号码，等她以后如果能出版自己作品的时候，回来拜望我。我看完短信立刻按电话，原来的电话号码已经无法接通了。
一直到现在，我都无法联系她。只是默默地祈祷，这个有写作天赋，命运多舛的女孩，能够早一天出版自己的书，我便能早一天见到她，也好对在天有灵的那位坚强的母亲有一份微薄的交代。
多少年过去了，冷楼里的那盏灯依然亮着……无论孩子走到哪里，她都会在孩子的生命里亮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