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回家正好赶上父母闹矛盾，虽说有时候我吃的狗粮是“父母”牌的，但这次的吵闹还是挺严重的。

不知道是因为人上了年纪就格外容易暴躁和焦虑还是因为长久以来积累的矛盾已经成了蓄势待发的小火箭，反正这次爆发地有点严重 。等到我回去的时候，妈妈拉着我的手一直在跟我吐槽爸爸的种种糟糕的状况，无外乎就是不收拾卫生，不主动承担家务，不洗自己的臭袜子，而且也不理解她的难处。其实人无论到了多大年纪，追求去的无外乎就是关注与尊重，理解与接纳。这些看起来是同一个循环，却因为人的不同以及时代的不同而转化成生活中的不同的外显方式，突然想起那句:幸福的家庭都一个模样，而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模样。比如，有人遭受家暴，有人被冷暴力，有人施暴，有人愿意委屈隐忍到底，其实这些也只不过是外显方式，这一起的根源也来自于当下的关系以及与原生家庭的关系。

妈妈的吐槽完毕之后感觉她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的皱纹都感觉舒展开了。她说我没有回去的那些天，她不知道要跟谁去讲这些，所以只能自己憋着，右肋骨下一直感觉到隐隐的疼。人的情绪就是有这么大的威力。而事情的起因只不过是因为一次打牌而已。

好不容易倾听完妈妈的吐槽，爸爸又紧跟着进来说说他的观点。其实我的爸爸是一个非常不善于表达的男人，他没有说一些别的人潜在的不满，而只是把事情平静地描述了一遍，其实结论就是，他感觉到妈妈对他的不尊重，他感受不到来自己家人的关心。每当下班回家的时候却发现饭还没有做，而妈妈还在打牌。也许怒气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吧？

他们之间的斗争还在继续，更在升级。妈妈好像是从我回到家就更加觉得自己底气足了，她经常说着说着从沙发上站起来，情绪激动而且言语犀利，我已经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只记得她的面容有点像一头狮子，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就像我小时候某个下午，她情绪爆发的样子。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大概就是无论你到了多大年纪还是会重复之前的模式吧？

爸爸摔门而去，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他还是那种拒绝沟通又不屑于吵吵的男人。他走到院子里，抬头看了一眼楼上，而我正在窗户里看着他，当我们四目相对时，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很多无奈和委屈。当他触碰到我的眼神以后就很快地低下了头，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个那一刻开始，我竟然特别不放心，我抓起衣服急忙跑下楼跟在他身后七八米的距离处。

那时候已经是晚上的十点多了，我是很怕黑的，但是那时候也不记得害怕了，只是保持着距离跟在爸爸的身后，我担心他因为生气而血压增高，我想如果一旦有事情，我可以第一时间去照顾他。不知道那一刻我从心里突然就升起了一种恐惧，我突然想起小时候他们有一次吵架，爸爸也是要拿着自己的大衣离家出走，那时候爷爷还在，他跑上去就是这么陪着爸爸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才化解了一场危机。可是此刻我的心里突然又有一种无力感，我怕自己力量不足，我怕我的陪伴不够。

就在我想着这些时候，爸爸除了小区的门口径直穿越马路走向一座桥。我已经不能再让自己淡定地与他保持着七八米的距离，我急急走了几步就，与他保持两米的样子，我觉得这个距离是安全的，是我能及时抓住他的样子。我又在害怕什么呢？我幻想了很多不好的画面，我害怕他情绪冲动从而被路上的车辆刮擦，我害怕他受伤，更有甚是我害怕失去他，是的，我特别害怕失去他们。我觉得此生我最牵挂的人里非他们莫属，有时候会超过对孩子的担心，我知道我已经给予了儿子所有的爱，但我还没有当够父母的小公主。我希望他们可以多陪伴我走更长的人生路。

爸爸的视力因为2015的一次车祸已经不好了，右眼视力几乎是看不见的。我不放心他自己晚上到车水马龙的路上走动，更不放下他走在没有路灯的林场附近。怕他会绊倒，怕他会摔跤。我突然想起来这像时光倒转，我成了大人，而爸爸成了那个需要我为他担忧的小孩儿，就像他曾经担忧我刚学走路时会摔跤，会磕痛一样。

想到这里，一辆大车突然呼啸而来，到了这点儿，大车已经可以偷偷潜入市区横冲直闯了。而爸爸好像被对面的大车照得有点睁不开眼睛，我看他扬起一只手挡在额前，此刻我的心又紧绷了一下。我对迎面开来的大车有一些怒气，怒气的背后还是担忧。大车很快就过去了，爸爸还是一直往前走，前面没有灯，一片漆黑，我就跟在他身后不到两米远的地方，我就觉得如果他回头就能看到我会不会能给予他一些安慰呢？我们爷俩就这么慢慢走着，步调也是一样的，此刻的深夜静极了，就连他呼吸声我都听得一清二楚，就当静下来感受爸爸的呼吸时，我发现自己有一股别样的情绪涌上心头来。在我还没有分辨出是什么情绪时，两行热泪从心里涌动出来，肆意又任性。啊？此刻的我很悲伤，虽然我很清楚我只是一个孩子，但是就在那种时间和空间里，我感受到了爸爸的悲伤，心里涌起一层又一层的痛感。

我没有擦眼泪，而是继续跟着他走，我们大约走了有三公里的样子，他停下想要转身往回走，就在他转身时，前面又来了一辆车，车灯特别亮，司机为了让行人躲避还故意闪了一下远光灯。此刻，爸爸发现了跟在身后的我。他先是一怔，后又说，你这么晚了跟着我干啥，开了一路长途，赶紧回家睡觉。我抹了抹眼睛说，哎呀，让我陪你走走散散心吧。他好像有点恼怒，说，我不会有事的，就是心里烦躁，想出来走走，透透气。我紧走两步，与爸爸保持平行的，顺道挽起他的手说，你可以跟我说说啊，我是你的闺女，又不是外人。他叹了口气说，你只是个孩子。看，我的爸爸一直不愿意放下自己的责任，哪怕他痛苦，恼怒还是会考虑到自己是一位父亲。

后来我们父女俩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只是慢慢地走，牵着手走，什么话都没有说。爸爸的手已经有些皱巴了，就那么轻轻握着就能感受到有一些褶皱，我想这就是老年纹吧，这个坚强了一辈子的男人也老了。爸爸的身材已经开始缩了，他虽然实际身高比我高，但是那一晚上我们并肩而行的时候才发现他的肩膀矮过我。爸爸的步子也慢了，让我调整了再调整才与他的一致。

那一晚我们围着小区转了一圈又一圈，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是我愿意守在爸爸的身旁，照顾他。我愿意拉着他的手让他感受到我对他的爱。我同样是在那大片大片共情的悲伤里理解了爸爸，他曾经也是一个少年，从少年到老年，他一直在自己的世界里成长与蜕变，他何曾容易呢？我经常感叹自己过得不容易，但是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不容易，我们都曾走过心酸与苦难，也都曾走过幸福与温馨，更走过争吵与矛盾，最后收获的可能是一段奇妙的人生。

所谓亲情大概就是相互的需要与依赖吧，当我没有更多的动力走下去的时候，爸爸给我一些力量和支持，当爸爸遇到一些低谷的时候，我可以借给他一只肩膀并坚定地告诉我：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