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娘之所以被叫成四娘，自然是因为嫁了四爷。四爷在家排行老四，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叫他四爷，慢慢地，大家都叫他四爷了。四爷的母亲是老师，算是生在知识分子之家，只是家境不是很好，据他自己说起来，能娶到老婆就很不错了。四娘大概是第一个表示了想要嫁给他的女人，所以娶了四娘也算顺理成章。

      四娘很瘦，只是瘦得太过朴实，没有瘦出楚楚可怜的小女子模样。有很长一段时间，医院的职工都是住在医院的宿舍，不上班的时候，大家一起做饭，吃饭，互相串串门，打打牌什么的，业余生活很是自在逍遥。医院里双双对对的很多，集体活动的时候也免不了打情骂俏，谁和谁要好，一眼就能看出来。四娘应该也想要那样的状态，但是四爷很少，或者说就没有配合过。    

      有一次十几个人围桌吃饭，四娘，那时候还不是四娘，是四爷的女朋友，坐在四爷的身边，神情愉悦，时不时瞥一眼四爷，眼里尽是快乐。席间四爷说了一句俏皮话，满桌欢笑，四娘也娇嗔地抬手轻拍了一下四爷。四爷转头看她一眼，一脸嫌弃地说，“你看你那手，跟鸡爪一样”。四娘登时胀红了脸，嘴唇颤抖了两下，终于什么都没有说。一桌的人都不说话。四爷吃完了饭，饭碗一推，自顾自走了。过了许久，四娘忽然抬头笑了一下，于是旁边的人也都暗自松了口气，依然是谈笑风生。    

      所谓“横眉冷对秋波”，大概就是那个意思吧？可能还要更淡漠一些，有时候连眉都懒得抬一下。四爷认了四娘先是女朋友的身份，后来是四娘的身份，但也仅此而已。四娘的娘家有什么事的时候，让四爷陪着去，四爷有时候会陪着去，但是四爷回自己家的时候很少带着四娘，除了结婚的那一次，之前之后都是独来独往。同学聚会，所有的同学都带家属了，四爷也不带四娘，四娘央求过几次，四爷也不解释，反正就是不带。    

      四娘嫁给四爷很多年了，从来没有吵过架，大约一半是因为四娘脾气好，不会吵架，一半是因为四爷跟四娘说的话太少，还不够吵架的素材，四爷不说也就不说了，四娘从来也没有想过四爷是不是应该跟她说说话。住他们隔壁的一家同事，天天过得热热闹闹的，好的时候甜蜜得要死要活，吵的时候打得要死要活，从医院到家，从家到医院，生活热度明显比四娘家高了好几个级别。 想来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相处模式，四娘有时候大约也有几分羡慕别人，但是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平和地接受了自己的生活。    

      四娘人缘很好，在护士当中也是年资比较长的了，后来的护士都叫她姐，叫四爷姐夫。新来的护士饭菜没有着落的时候，四娘经常会把她们喊到自己家吃饭，她们去的时候，作为“姐夫”的四爷对她们也不错，只是一回头对“姐”依然是不闻不问。

      四娘工作很积极认真，同事们也都喜欢跟她搭班，但是从来没有人跟她开玩笑，虽然医院其实是容易产生各种段子的地方。她就是护士，是同事，没有人会在开有色玩笑的时候想到她，她的性别常常被忽略。而四爷对她一片冰凉，转头对别的女同事却是诙谐幽默，妙趣横生，微信流行以后，天天热衷于给美女们发红包。四娘不是不知道，却也无可奈何。    

      四娘生了一个女儿，四爷不高兴，四娘还没有回病房，四爷便扭头回去上班了。同事劝他回去照顾四娘，他说，家里有人呢。四娘家里父母早已年老，婆婆家里儿子太多，也不可能帮她带孩子。四娘只能自己带。休完产假，四娘请了一个保姆帮着带，孩子差不多能上早托班的时候，四娘便自己带了，上夜班的时候就把孩子带到值班室睡，值班室的床不大，四娘让女儿睡里面，自己侧着身睡外面，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    

      好在医院里人家的孩子几乎都懂事得早，四娘的女儿更是懂事，老早就能自己一个人待着自己玩了。有一次，四娘上夜班，没来得及吃晚饭，女儿放学回家帮她下了面，还打了个鸡蛋，从家里端到医院给四娘，那一年女儿七岁，刚上小学。四娘接过面，眼眶红红的，那碗连盐都没有放的面，是四娘吃得最香的晚饭。    

      一直觉得四娘多半过得并不好，听来的各种版本从来都是四爷从未将她放在心上。可是有一次，和她一起去考个试，一路听她念叨着四爷如何如何，从喜欢吃什么到喜欢看什么，言语间听不出任何抱怨和不满，像是母亲说起儿子一样，满满的都是溺爱的味道。    

      于是，我有点明白了，四娘其实有她的幸福。他不爱她又如何，她爱他，这就够了。她并没有要求他回应同等的爱，只要他让她爱着，就很好。反正爱情最后的模样都是亲情，用想来四爷对她，终究还是有感情的，即使不是爱情。至少，他是四爷，而她是四娘，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