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小张的时候,他已经是三条狗的「爸爸」了。
所谓的爱狗人士,我听过许多,见过不少,但像小张这样喜欢狗的,是我认识的独一个。我常说,人与狗的关系始终是统治与被统治,我不喜欢。小张常说,人与狗的感情,常常能胜过人与人。
他有一只萨摩耶,叫笑笑;一只西伯利亚雪橇犬,叫呆呆;以及一只拉布拉多犬,叫小金。他每天的工作之余全部献给了这三个儿子,一人三狗风雨无阻的散步与嬉戏,已经是小区里的美谈。我曾问他,这三只狗你最喜欢哪只?都差不多吧,他这样回答。经验告诉我,对于一个问题,要么有立场,要么有故事。小张没有立场,于是我听到了一个故事。
十多年前,那时的小张刚刚毕业,意气风发,是真正的年轻人,不会像现在这样总是被戏称为老张。那年的生日礼物与众不同,竟是父亲从国外带回来的一只金毛犬。毕业离家,独自打拼,小张和那只金毛之间,似乎生出了一些相依为命的意味。小张认真地在各大论坛学习养狗的知识,打疫苗,做体检,搭狗窝,买狗粮,忙得不亦乐乎——事业刚起步、初入职场的烦闷几乎都丢在了一边。他说,他也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喜欢动物。
小张回忆起来,滔滔不绝。除了上班,他几乎总是和这只叫做阿来的金毛黏在一块儿。我打断他,问起名字的来历时。他却笑道,说了你也不相信,取名字时啥也没多想,就这么顺口的叫了出来,结果再也没有别的名字可以代替了。
阿来非常聪明,基本的口令教上三五遍就能学会。小张兴致起来的时候,还会教它简单的加减法。要是答上来了,别提多开心,当天的狗粮里,少不了质量上好的肉丸子、炸鸡胸。阿来胃口十分的好,来者不拒。
日子这样一天天过去,倒也幸福,没显得孤零零的。但是人总是想要更多,小张这样说。差不多一年的光景,小张机缘巧合地认识了公司附近外卖店的一个女工。姑娘生得精致漂亮,人品性格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但偏偏是个坚定的素食主义者。姑娘要求小张也必须素食,爱情冲昏头,他能不答应吗?从那以后,每餐都变着法的凉拌黄瓜、蔬菜沙拉以及各色木耳。小张尚有爱河提供能量,阿来就苦了——由奢入俭难,点缀着青菜叶的狗粮让它觉得索然无味。这还不是最要命的,姑娘似乎对动物并无好感,于是家中平添了许多规矩——不能在沙发、床铺上嬉戏,吃饭时不可上饭桌,只能在桌下吃,每天的散步时间由两小时减少到了一小时,甚至一天不出门……
「我当时太傻太自私,都察觉不到自己对阿来的冷淡。」过去那么久,他说出这话时,还显得有些悔恨。
感情就是这样,再怎么付出忍受,该到头总到头。不出一年,小张和姑娘还是分手了。本以为自己会伤心欲绝的小张,竟很快走了出来。这一切都少不了阿来的陪伴,于是一切都重归于好——自由的家,好吃的肉,两小时的清新空气。小张也开始明白这样的生活对于自己有多美好,一晃五年,真也没有生过再找另一半的念头。
日子要是永远这样持续下去多好,但永远不可能。
那天小张正要去公司开早会,给几个投资商报告一个新的构思。一大早起来,阿来就不停地发出呜咽声,拒绝吃倒得满满的狗粮,使劲往小张身上蹭。小张说,他大概问了一百遍伙计你怎么了,说了一百遍小子别闹,阿来就是不听,使劲黏着他。工作紧急,小张也没了耐心,想要摔门便走。可刚打开门,阿来就窜出门去,回过头,对着小张吠个不停。
「其实这都是很明显的征兆,我当时怎么会看不明白?」他摇头,低叹。
小张关上门,有些生气地径直朝地铁站走去。路过卖早点的小摊,他要了一杯拿铁和一个煎饼果子,老头儿和善地对他笑笑,又对旁边的阿来吹了一声口哨。
阿来有时也会跟着他出来买早点,但今天却格外反常,一个劲地吠着。小张尴尬地笑笑,拿好外带的早点,准备进站乘车。他收拾好微笑,回过身,对阿来说:「别闹了,伙计,回来带你吃好吃的。」
狗叫声顿住,小张满意地回身进站。刚扭头,阿来又叫了起来。他摇摇头,背影渐远。
讲到这的时候,小张停下,看着我惶恐的眼神,道:「我看过《忠犬八公的故事》,有时候我真想事情是那样。」
会议开完,一切都很顺利,领导当场就敲定了明日的详细报告,小张仿佛都能看到自己飞黄腾达的未来。他兴奋的乘上回家的地铁,刚出站,就被人群给吸引住了。
「那是阿来,我早该想到。」他眼眶泛红,咬住了下唇。
人群所围,是阿来的尸体。
阿来,黄金猎犬,俗称金毛,狗龄七岁,死于心脏病突发。小张近乎陷入了疯狂,执意推掉了第二天的会议,独自将阿来埋葬。在墓畔,深陷于种种的往昔回忆。
我打量了一下他,知道他的飞黄腾达肯定泡汤了。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笑着说:「这些年陪着我的只有他一个,于情于理,我都得送他一程。想起他对我的挽留,总是猛地一阵痛。我应该察觉到的……」
听他讲完故事,夜已深了。我起身示意他该回家,他点点头。站起来,却喃喃自语:「人与狗之间的感情啊……」
又低语道:「再也没有狗能像阿来那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