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我和阿生的故事其实一点都不复杂。
我们初遇那天,天空上挂着一轮金黄的夕阳,远处是一大片金黄的麦浪,和成片成片的玉米地。
我逆着光跑,后面有一堆人在追。
当然,如果可以,我并不愿意称他们为“人”。
他迎着光在跑,时不时回头,似乎后面也有什么人在追着他。
或许,也应该表述为“人”,而非,人。
他迎着光,从我的对面跑来,速度很快,但我还是看清了他的面容。
我可以很确定的说,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他,但莫名的,他给我一种击中心脏的感觉,这种感觉描述成“一见钟情”似乎并不恰当,但要找一个准确的词,也很难,姑且用“前世今生”来代表吧,大概就是这样一种感觉。
他跑步的样子应该很帅,但我并未注意太多他的姿态,我更多的视线在他的脸上,尤其是,他的眼睛。
他长着一张一眼过去,就令人印象深刻的面庞。
他是寸头,偏头回去的侧脸拥有刀削一般的轮廓,高挺的鼻梁在阳光下承担了切割阴影的作用,薄唇红润,唇形完美,正面朝光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睛里盈满了前面的阳光,但很神奇,就算光全部被那双眼睛捕捉,却仍能感受到其中的一丝寒意。剑眉立于眼上,衬的眼中寒芒更胜。
我看到这双眼的瞬间,心脏像不知道被谁狠狠的揪了一下,让我失去了该有的方向感,在快要碰到他的时候,没来得及转弯,狠狠撞进了他的怀里,双方的高速让他瞬间倒地。
他闷哼一声,我有些惊慌,想要立马起身,却抬头撞进了他的视线,出乎意料的,他的眼神让我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就像他的眼神我早已看过了千遍、万遍,早已刻在了心上。
他似乎也被这突发的情形弄得有些懵,直直的看着我的眼睛,都没想起来把我推开。
我心中有种感觉,他现在的眼神和我刚刚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样。
我们愣愣的对视了几秒,几乎在同时想起来我们正在被人追,他的动作比我快一些,他一把把我推开,我却奇异的在这高速的动作里感受到一丝轻柔,他看一眼我的身后,再看一眼我,露了个不甚明显的笑,他伸手,抓住我的手,朝着南边飞奔而去。
他的速度很快,我常逃跑,也算跟的上,风迎面而来,吹起他的衬衫,也吹起我的长发——混合了他衬衫味的我的头发。
我想,他的速度这么快,是不是也是常常逃跑练出来的?
我有些想笑,如果是,那就很巧了。
我确实笑了,甚至随着这笑声,拖着疲惫的身体加速了。
他在前面也笑起来,握着我的手又紧了几分。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拉着我几乎要飞起来。
我也越笑越大声,整个人完全兴奋了起来,早已精疲力尽的身体不可思议的又爆发出力量,再次加速向前冲去。
我甚至有力气更紧的回握他。
他感受到这份力度,笑的更开,手上的温热更多的传到了我的手上,和,我的心上。
那天我们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像是在忙着冲破什么,又像是在忙着逃离着什么。
哦,对,我们确实在逃离什么。
我们那天的速度确实很快,冲进麦田里的时候,后面的两拨人还离得很远,完全抓不到我们。
麦田过去是玉米地,玉米杆很高,都漫过了我们的头顶,他有一米九那么高,都被玉米杆挡的严严实实。
跑进玉米地的时候,他还握着我的手,他往后面望了望,那群人追到麦田的时候,我们就进了玉米地,找我们已是难事,他回头对我说,“没事了,都走了。”
玉米地里很安静。
我突然有点尴尬,只低低说了声,“嗯。”
我们离得很近,他接下来大概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默默松开了我的手。
空气安静的除了虫鸣的声音,就只能听到我们呼吸的声音。
所幸我心中还有些刚才余留的兴奋劲儿,我借着这股劲儿说,“那个……”
“嗯?”他接话的速度异常快,这一声“嗯”有种低沉的磁性,听的我心一颤。
“虽然我之前应该没见过你,但我对你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我清清嗓子,稳定心神继续说。
说完感觉有点不对,赶忙抬起头看着他澄清,“我这可不是搭讪,是真的有这种感觉!”
他也正低头看我,视线对上时听到这么一句,他突然弯了眼,声音里带着笑意,“虽然我长得很帅,会有这种担心……”
“但我信你,”他的眼神变的很认真,声音里也有种严肃的意味,“因为……我也有这样的感觉。”
他的声音严肃到好像在宣布什么郑重的事情一样,我猜那是一种占有欲,因为我看着他,也有一种宣誓主权的冲动。
但我有些自卑,曾经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使我羞愧,让我觉得没资格占有面前这个让我疯狂心动的男生。
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是谁,因为我的名字已经被那些人糟蹋成一种耻辱,但我又想知道他是谁,以及……为什么他会被后面那些拿着刀的人追。
想起那些触目惊心的刀,我心里有些揪着疼。
想来他可能也是一样的想法,他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听起来应该是斟酌过语句:“你……刚刚……他们……咳咳……”
只是斟酌的效果有些感人,我没忍住笑了,随着这一笑,我想到我该如何解释了,“校园暴力。”
我单眨了一下眼睛,调皮的回答他。
这种答案如果丧着个脸回答,一定显得自己是个懦弱的蠢货。
“你呢?”我接着问。
“我吗?”他单挑眉,“社会暴力。”
“谁?谁在那里?是不是你们闯我的地!糟蹋我的田!”这时气到跳脚的暴躁田地主人来了,一巴掌拨开了我身边的玉米杆子,掌风扫过我的头发,把我惊了一下。
他的反应总是比我快,一把把我拉到身边。
我们本身离得就近,这一拉,我又贴在了他身上,手还好死不死的摸了人家屁股一下。这一下,我俩都是一震。
田地主人又拨开往前走,这次我反应终于比他快了。
拉起他的手就跑,“快走!”
我们气喘吁吁的穿过玉米地,跑出麦田,跑到大街上,他先探头看了看,“没人,安全。”
这时候夕阳还未完全落下,家家炊烟袅袅,我俩终于站定,对视一眼,笑了,似乎经过这两次奔跑,就已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一般,再不需要尴尬的介入了。
“那……我走了?”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家了,不按时回家等我的不会是好事,我虽不舍,但也只能开口。
“嗯,我也……”他低头看我,眼神没了之前迎面跑来时的寒意,竟很温暖,“你叫……什么?”
“我吗?”我想我抬头看他的眼神也很温暖,“我不喜欢我的名字,你给我取一个吧。”
“好巧,”他又弯着眼笑了,明明是帅气寸头,这个笑容却暖的治愈,“我也不喜欢我的,你也给我取一个吧。”
“你先取。”他接着说。
我笑笑,抬手整理一下长发,仰头看看火红的夕阳,回头看看后面的麦浪,扭头回来看看着他,也学他弯弯眼睛笑到,“秋生。”
秋日的新生,于我而言。
“好听,”他点点头,声音里带着笑意,“我也想好了,你叫秋巧。”
“秋日的好巧,于我而言,这份‘秋’独属于我,希望冠我之姓一辈子。”
他后来和我这样解释。
“我17,”我想知道他几岁,“你呢?”
“19。”他的声音和我心里的声音同时出现,我猜对了。
“阿生哥,”我笑着问,“以后我这样叫你怎么样?”
“好的,巧巧。”他笑着答,“我这样叫你。”
我点点头,又挥挥手,“我要走了。”
“嗯,再见。”他也挥挥手。
“明晚六点,我在这里!”我走了很远,突然听到后面他大声喊道。
我回头,“好!”
我也想见他。
那天回家还是晚了,又是一顿毒打。
我被一巴掌扇到地上,想起之前把阿生哥撞在地上,他的背一定很痛,明天见他时要拿些药给他。
我又被提溜着耳朵站起来,那个我本该叠字称呼的男人一脚踹在我的膝盖上,我又倒在了地上。
但我又想起来阿生哥,想起他膝关节弯曲时,奔跑在前面留给我的那个宽厚脊背,靠上去一定很舒服吧。
这次我又被拽着头发起来,我想起来阿生哥的味道还遗留在我的长发上,我眼睛聚焦在面前这个一身酒气的男人身上,生平第一次,朝他挥拳。
我不想他的酒味沾染到我的头发上。
他鼻血直流,眼睛看到自己的血,立马暴怒,按住我的脖子往墙上撞,我想明天我还要见阿生哥,不能留疤,我看到自己的拳头又挥了上去。
他被我打的懵了,因为我好像打在了他的太阳穴上,但他想来没事,因为下一秒,他一脚把我踹到了另一边,我缩在地上,护着头,任他的脚像夏天的雨点一样密密麻麻的重重停在我身上。
我护的很好,脸上应该没有伤。
第二天上学时,那些人出奇的没在找我麻烦,我想,这真是有生之年不可多得的清闲日子,静下心来好好的学了一天习。
真幸福。
放学后,我早早的到了昨天约好的地方,离开学校的时候,看了眼表,刚刚好五点零五,我是跑过来的,现在应该是五点二十五左右。
真好,我可以等他三十五分钟。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觉得那时候的等待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
但在我还没想好的时候,他来了。
几乎是我前脚来,他后脚到。
这个时间差,我都要怀疑他跟踪我了。
“来了?”我笑着和他说今天的第一句话。
“嗯。”他笑着回我今天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我拿了些跌伤药,”我打算直入主题,“我想给你擦擦昨天撞你到地上的伤。”
“我皮糙肉厚,”他又挑眉,“不过,你要想看哥的裸体,也可以。”
我想不通他怎么,时而羞涩时而……豪放。
但能达到目的就好,“好。”
他显然被我噎了一下。
我扯嘴笑,看着他吃瘪的样子,心不受控制的狂跳,似乎我很喜欢他这样,似乎……我什么时候经常逗他这样。
“别吓到你。”他边脱衬衣边说。
“不会。”我一边看他修长的手指解衬衣,一边思考。
他这么热的天气穿衬衣,会不会和我穿长袖的原因一样。
为了遮伤口。
“为什么不会?”他声音里有笑意,“见过?”
他转过来,八块腹肌的身材,我很喜欢。
只是身上确实比我可怕多了,有很多刀伤,还有……
“不,”我摇摇头,示意他蹲下来,“你忘了?我,校园暴力。”
他蹲在我身前,背对着我,“今天怎么样?学校里还有人欺负你吗?”
“今天没。”我仔细的给他的背上上药,要上药的地方实在很多。
我本该心疼的,但是因为我看到些我不喜欢出现在他身上的东西,我的力道有些重。
他愣是一声没吭,反而笑着说,“那就好,以后也再也不会了。”
我的手停了一瞬,接着继续。
“巧巧?”他突然叫我。
“嗯?”我想,你终于受不了了。
“之后有人欺负你,可以找我。”他的声音从寸头的下方传来,我不明白明明是个寸头,为什么声音可以这么温柔。
“每晚六点,我都会在这儿。”
“每晚?”我提出质疑,“万一社会暴力又来了怎么办?”
“那我就死在这儿,”他毫不在意的笑笑,偏头看着麦田,“看他们搞不搞的死我。”
他说那句话的神情和那天跑在那些刀前面的神情一模一样。
“好了,起来吧。”我尽量不去看他身上的吻痕。
这就是吃醋吗?一点都不舒服。
我都没心情感谢他为我处理校园暴力了。
他穿好衣服,又是帅哥一枚,我把医药箱给他,“你之后经常自己擦擦吧。”
“伤挺多的。”我的“伤”字咬的分外重。
“你怎么都不叫我?”阿生哥接过,又挑眉。
“什么?”我装不懂。
“阿生哥啊。”他说。
“……”我本来不想说,但他一直看着我,“我想吃糖,给我糖我就叫。”
我果然还是说不出口,毕竟今天我们第二天见,我又不是他的谁,我有什么立场说。
“今天没有,”他笑了,想摸摸我的头,我下意识躲开了。
他愣了愣,但也没介意,“明天给你。”
“嗯。”我点头。
由于他身上的东西,我心情很不美丽,今天的气氛就很不美丽。
他还算识趣,待了一会后,说:“你有事就先走吧。”
我点点头,走了。
我连和他说“再见”的心情都没有。
我走了很远,他的声音又传来,“晚上六点,我会在这儿!”
我顿了顿,勉勉强强回了个头,示意知道了。
他身上吻痕,像昨天那个男人的脚,密密麻麻的,一个落在我身上,一个烙在我心上。
但我真没骨气,第二天我又去了。
他上来就给我一把糖,哄我叫他“哥”。
我不好食言,就叫了,但我想了一天,我不愿做小三,尤其是他的,我今天是来看他,也算是一刀两断。
但他没给我这个机会。
他找了个生硬的当口,生硬的解释。
“……你别看我19岁,成年不一定要有对象的”我皱眉。
“但有人有,那天我兄弟喝醉酒,硬是把我当成他对象”我眉皱的更紧了。
“抱着我一顿乱啃,你是不知道他力气有多大,200斤,你想象一下吧”我还真想象了下,我的眉毛大概快要拧到一起了。
他很真诚,我信了。
虽然很无厘头,除非那200斤的朋友,女朋友一米九且平胸,这事儿大概率发生不了,但我看到他的眼睛就是没法不信。
这大概就是狐狸精吧,我想。
后来我们常在这里见面,每次都是我前脚来,他后脚到。
自那天遇见后,我身边的校园暴力就消失了,我猜是因为他老是跟在我身后,默默保护我。
他每次来的时候总会给我拿些小零食,有时候是糖,有时候是薯片,有时候是梅肉,有时候……会是甜蜜的吻。
他递给我零食的时候,总爱挑眉,笑的很帅,和他接吻的时候完全不同。
他那时候总会闭着双眼,眉头舒展,力道很轻,好像在享受着什么顶级的美好与放松一样。
在那之后,他总会让我叫他“阿生哥”,他说听多少遍都不会厌烦,他喜欢的不得了。
我们的相爱就是这样,来得毫无道理,却又那么顺理成章。
(明日更新“下”,“下”6306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