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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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他和她一起走出校门,来到一条热闹的小吃街上。他们肩并肩走,她要矮他半个脑袋。她身上散发出香味,那香味如迷魂粉似的,使他感觉身子轻飘飘的,好像即刻就要醉倒了去,但他马上使自己回过神,清醒过来,并将那醉意转换为兴奋的愉快,同时,他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愈加灿烂了。

她是美丽的。她的脸娇嫩无比,且红朴朴的,并好像总是带着一种能动人心弦的笑意。她的涂了唇膏的嘴,总是闪着光泽,如同一汪红润的泉水,不,那简直就是一汪红润的泉水,总叫人不禁沉入了幻想里去。她笑起来,眼睛就眯缝成两轮娇小的月牙儿,那月能散发出一种极温柔却也极高温的光热,谁要是连续盯着看上十几秒,整个人怕都要化成无形,成了空气分子去。

他小心翼翼地走着,不时瞟一眼走在自己身旁的她,他似乎感觉有些拘束,因为生怕自己无意中做出了什么不体面的动作,从而打破了这梦幻一般的现实。

走到一条小巷子旁时,他让她停下脚步,叫她在这等着,他自己则迈腿向巷子里奔去。他踏进了一个花店,店里人很多,因为这天是周末,正是大多数情侣们约会需要鲜花的时候。他左瞧右瞧,找了好一会,终于找到被围在人群里,正弯着腰摆弄花瓶的店铺老板,他笑嘻嘻地走过去,让老板将他早就预定好的玫瑰花拿给他,老板看了看他,随即也对他露出一个笑容,转身便去拿他预定的花。拿到花后,他从拥挤的店铺里走了出来,并看到她这时正在看手机。“正是要这样!”他想。

他活像个小偷似的,前脚掌着地,小心翼翼但快速地向她奔去,跑到她的身后时,他用手点了点她的肩,接着又迅速跳到她的面前,口里叼着玫瑰花,双手插着裤兜,一脸深情模样。

她被他点了肩,便困惑地朝后面看了看,没人,接着又把头扭过来,却惊喜地看到了他的那一番样子。

他把口中叼着的花拿出来,递给她,说:“我们在一起吧。”

……

就是这么一个幻想,使他昨夜里的精神兴奋得几乎达到顶峰状态,他虽十一点就早早上了床,却直到凌晨一点都没有跳到梦中去,那场景在他脑里不断演练,每次都要被他添上或减去一点东西,次数恐怕有不下十次,也因此,今天上早课时他睡意重重,两只眼皮子肿了似的,沉甸甸的直往下掉。

此时正是夜里十点半,校园里静悄悄一片,欢喜找夜生活的学生都已出了校门去,剩下的都已到了寝室,洗漱完后,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看着手机了,因此路上几乎没有了行人。这天的夜空很明朗,虽没有月亮,但星子却多得很,它们毫无秩序地排列着,一个个闪出漂亮的白光,像是一盘散落在地的小珍珠子似的,这预示着明天将是个大好的晴天日子,而他正需要这样一个日子。

他这时正一个人在宿舍阳台上抽烟,烟燃烧时发出滋滋的响声,就和用红亮的铁烙烫猪皮时发出的响声一样。他眺望着布满星子的夜空,香烟从他指间弥漫上来,使他呼吸也有如抽烟,这给他营造了一种如梦如幻似的氛围,明天如果是晴天的话,对他来说,那实在是好极了。

就在前几天,他拿着笔在图书馆里小心谨慎地写了一封很简短的信,信写完后,他把它装在了一个精美信封里。由于他和她不在一个班,平时很难碰见,不过在上体育课时他们两个班凑在一块儿,因此他打算在下次体育课时亲自将那封信递交给她。而那体育课就是在明天了。

那封简短的信的内容是:

“不知你是否有空,在本周末与我共进一顿晚餐?

你或许对我的名字还有些陌生,但你只要将这QQ号(……)一查,你便能明白,我们实际上已相识许久了。”

本来,他准备在信里写上许多文字,但后来觉得有些耽误时间,并且自己也着实有些懒惰,于是就作罢了。“或许干脆、直接才更具有力量吧。”他最后这样安慰自己。

然而,今晚上,在烟抽到还剩半支时——不,准确来说,是在今天白天——他突然犯了难了,他犹豫起来:真要将信递交出去么?他思考起关于这个问题的种种情形,不禁叹了口气——可把信递出去以后,将给自己带来多少麻烦事呀!(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那么肯定地认为自己将信交出后就一定能追到她)。

他开始逐步想了起来,首先她会和他一起吃饭,然后出去玩、散步……接着就是他幻想里的那个场景……追到之后,他将把大量时间都花在她身上,他们将在网上进行频繁的聊天,周末散步、吃饭……想起这些,他不禁皱紧了眉头,有些后怕起来。

如果,他在大学里只是想要混个学位证的话,那么他可一点也不必担心将那么多的时间花费在一个女人身上。可事实是如何呢?他学了个工科专业,可内心里却想着要当个大作家,因此他每天一有时间就将自己泡在图书馆里,阅读书籍或是进行创作,可就是这样,他也总还是感到时间的不够,他文学的起步太晚,阅读的书籍太少,而现在已是大二,再过两年就要出社会,到时自己将更加缺少时间阅读书籍,因此这个能靠父母解决温饱的大学时期是相当宝贵的,他应该尽可能多的在这段时期里积累自己。可如若谈恋爱了呢?……那些本来用于文学的时间将都要交给爱情,这可一点也不利于他追求他那个虚幻的梦想。

他皱着眉头,目光此时已从天上转到了对面的宿舍楼上,不过他现在可一点也不关心出现在他视野里的任何事物,只是为了不闭上眼睛使人感到奇怪所以他才睁着眼睛。不过,视野里的事物还是影响了他,使他从思绪中抽离了出来,他发现手中的烟灰已经积了好长一段,于是小心翼翼地将夹着烟的手缓慢平移到盛着水的塑料杯口,弹了弹,烟灰掉落到水面上,接着如同一艘散架的船一样,慢慢沉了下去,突然,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夹着烟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小会。

他想到,他对这份爱情到底是不够负责任的。不能说他是抱着玩一玩的态度,可仔细一想性质却也差不离多少。爱情这个东西,对于作家来说,算得上是个顶棒的话题,在这之中蕴含有许多的写作素材。他回忆了一番,发现他对那个女生实际上并不痴迷到日夜思念的地步,再一推断,他发现他对她的爱情也并不够热烈。或许,他谈恋爱只是单纯地为了体验爱情的滋味,而爱情的对象其实并无所谓?或许,他仅仅只是为了写作素材而去追求爱情,仅此而已?

“是的,我确实是抱有那样一种想法。”他这样想到,同时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冷血,身子并打了个寒颤,同时他也越发地感到困惑:自己究竟对她产生了情愫没有?到底喜不喜欢她的?难道那些他对她产生的情感都是为自己强迫而来?

烟已经燃完了,他没把烟丢掉,而是再次往盛了水的塑料杯里抖了抖残余的烟灰,留下一截滤嘴在手上,自烟燃到半支以来,他一口都没来得及吸。

他模糊给自己规划过将来要做些什么(至少他现在是如此打算的),不管怎样,他的生活大概率会是潦倒不堪的。而她呢,她要考研,是要求安稳生活的,他们俩的生活追求完全不一样,如果他俩谈恋爱了的话,到了大四也必定分手,他对自己这个预想深信不疑,关键就在于此,他深信不疑!

他将烟头丢进杯子里,手搭着阳台栏杆,再次沉思起来。

谈恋爱究竟是为了什么?结婚吗?或许不是,应该是为了爱情,或者说是因为爱情,但世人们大多都认为,你既然跟人谈了恋爱,那么至少在内心里要抱有一种以后要跟她结婚的想法,同时生活中也要付诸努力,尽量达到能和她结婚的条件,进而实现结婚的目的,这才是对待爱情的负责任的正确的做法。可是,他自己也常常这样想(许多文学作品也叫他这样想):谈恋爱仅仅是为了爱情,并不为别的什么,而婚姻却是杀死爱情的最有力之手段。他对后半句话深信不疑,凭他现在并不多的人生经验,他明白,人与人之间一旦熟悉过度,那么恨意将转眼间疯狂滋长——可是,在世人的目光之下,他还是也不得不被同化了,他认可了世人的想法,认为自己对那份爱情确实是抱着一种不负责任的态度,他并没有以后要跟她结婚、甚至要跟她共同拥有一个家的想法,更没有也不想有一点要为之付诸努力的行动,他只是想体验爱情。

他垂下双手,望着校园里的一棵树,树黑黢黢的,幽深而神秘。茫然片刻后,他转身去上了个厕所,接着思绪又回到刚刚那些问题上。

“或许,我只是怕自己追不到她,而故意找的许多借口吧?”想到这里,他不禁冷笑了一声,竟有些鄙夷起自己来了。

回到宿舍,他坐在一张桌子前,内心烦乱,一时间不知该干些什么好,他拿了本小说读,可烦乱的思绪使他根本无法读下去,他放下小说,感到痛苦,同时他又感到茫然了:究竟要不要把信递出去?他再次思索起这个问题,经过刚刚的一番分析,他现在越来越困惑,因为他已经连自己对她的感情到底真不真实都不太明了了。

他想了许多,又似乎等同于什么都没想,那个问题还是找不到答案,他烦闷极了,索性丢掉那个问题,转而拿起旁边一本摄影集看起来,图像比文字容易读些,他马上就进入了状态。

这是肖全的一本摄影集,里面拍摄了许多那一代艺术家们的照片,在思绪渐渐平稳并有条理起来后,他开始看相片边上所配的文字,文字所记载拍摄过程与一些艺术家们的事迹使他内心逐渐激动,尤其是当他看到“……韩少功为文学破釜沉舟……”……

“多么有热血的一代!”他感慨道,脑中的思绪又起来了。

“是的,他们是我学习的榜样,我向往的是那样一种生活……”他停下了看书,转而盯向面前雪白的墙壁,在台灯的映照下,墙壁有些耀眼。

“我现在的生活是舒适的,这是我积累自己的一段大好时期……”他垂下头,终于,他想到:“那信……还是不给了。那只会耽误我向梦想进军的征程……”他又盯向那面雪白的墙壁,“并且,这份爱情并不自然、太刻意了,或许,也并不是什么好的东西吧,我还是专心专意追求自己梦想的好,是的,应该是这样。可又或许是……”他不愿继续想下去,可那个想法如洪水一样使他抵挡不住,迅猛扑了过来,“事实就是我怕自己追不到她,而懦夫一样的不敢向前?”想到这里,他的身子立时松垮下去,脸上露出惊愕的神情,他感到羞愧,就好像自己刚被一个人正面指出了卑劣行径一样 。

“哎,懦夫就懦夫吧,随你们怎么想!”他又这样想到,于是将松垮的身子又收缩起来,双手搭在桌面上,“我还是继续脚踏实地追求梦想吧……”他合上书,关了台灯,爬上了床。

“爱情自有天意,我且等自然的爱情到来!”

那晚,他就带着这么一种想法,很快地睡入梦里去了。

而第二天发生了什么呢,在体育课上,他再次瞥见了那张美丽的面庞,于是理性顿时为感情所控,自己还没意识到,他的双腿便已开始往宿舍方向飞跑而去,来回二十分钟的路程,他十分钟就跑完了,再次回到上课场地时,他气喘吁吁,但他的心里感到很欢快。在呼吸渐渐平稳后,在他心里顿时生出一种莫名的幸福感,他不时望望一旁的她,不时又摸摸口袋里的信,感到此时的一切都美好极了。

下课后,他跑过去将信交给了她,她用那张美丽脸庞上的绛红小嘴对他说了句谢谢,她的声音清脆而甘甜,如同一股清凉的泉水一样沐浴了他的整个身心,使他感到阵阵清爽,在那样炎热的烈日下,他却有如在一间空调房里一样凉快。晚上,她回信了:

“不好意思,这个周末我不能同你一块吃饭,一是因为我没有时间,二是因为我觉得会很尴尬。还有,我记得你是谁,你是曾在英语课上演讲过屈原的那位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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