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的困境,说来话长。
我出发去长春之前,我爸召集了一次聚会,我五个姑姑都到场了,一人给了我五百块算是践行,原本我是不想要的,可我爸极力让我收着,我不拿,场面上我爸的面子也放不下来,只好收着。
那天聚会我爸唯一一个兄弟没有来,也就是我大伯,原因是我爸和我大伯一直都有矛盾。这矛盾的起因说来可笑。一年前,我大伯婚外恋让我爸替他隐瞒,大伯前妻(那时还没有离婚,今年大概五六月间在他们女儿的主持下离婚了)在乐山折腾,他却带着自己的小情人远赴西安躲清闲。这次秘密的旅行他谁也没有告诉,除了我爸。大伯原意是让我爸保密,可我爸不慎说漏了嘴,把这件事告诉了我一个不愿意让我大伯离婚的姑姑。于是那个姑姑打着电话逼我大伯回来料理家事,梁子便这么结下来了。后来大大小小的事情不断,吵嘴不说,两兄弟年过半百竟动起手来,由此撕破脸皮。
长辈关系都如此,做小辈子的也不会太好,不过我和我堂姐的矛盾却不是因为这个。以前我爸和我妈离婚了,但有时候我爸还是会带着我妈去很多他的家族聚会,我这个堂姐见了谁都问好,唯独忽略我妈。我不能忍,于是也学她,问好的时候唯独忽略她妈,后来就谁也不愿意待见谁了。但那时候我们的矛盾都还在私下里,真正把关系彻底闹僵是她结婚,让我从重庆回乐山参加婚礼,当时我借故说去广州没有出席(实际上是去了海南),她认为我这是摆脸色,于是连表面的平和都不愿意维持了。
这是前情。收了人家的钱自然要还礼,我一共从长白山带回来六袋礼盒装的菌类、七袋蓝莓糖,七个手工的人身香皂。这些东西是我爸在我出发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带的伴手礼,但他原话是让我给几个有小孩子的家庭带点小孩子吃的东西(我堂姐今年七月刚刚生了一个男孩),我也明确告诉了我爸,我是绝对不会给我大伯一家带任何东西的。针对这些东西的分配问题,我和我爸第一次有了比较正面的交锋。因为按照我的原计划,除开我大伯家,有小孩儿的一共是三家人,加上我爸的女朋友,只需要四份礼品,但我权衡了一下,这样做怕是会惹得其他几个姑姑不愉快,于是把同学和给外婆的那份都拿出来,凑够了六份(五个姑姑各一份,我爸的对象一份)。谁知我爸并不满足,他说我还应该去给我大伯准备一份,我没有答应。我爸或许想缓和两家的关系,但我觉得没有任何必要,况且人家几个姑姑是给了钱,我还的人情礼罢了,我大伯一分钱没给,却要让我倒贴脸。我明确拒绝了,我爸虽然接受,但十分不快。
从长春回来的这几天我一直住在我妈家里,说是我妈家,家里实际上只住着我和外婆。想来也有点凄凉,我妈现在毕竟是别人家的媳妇了,自然得去别人家住。事情起因还是外婆,外婆一大早就出门了,瘸着腿去给去世的外公注销户口,路上差点摔跤,六七点出门临近中午十二点才回来。我妈心疼她,知道她最疼爱我,于是给我下了死命令,说从现在起到你去重庆读书,都不允许回你爸家住了,必须在家陪着外婆。我妈不可能没有私心,可能是出于某种占有欲,但我外婆的身体每况愈下也确实是事实,想着我外公从发病住院到去世整三十五天,这活生生的人可能哪一天说没就没,我也觉得这个强势的要求合情合理,倒是我外婆一直怕我为难,让我不用考虑她。其实我妈很早就想让我外婆去住院将养一下身子,外婆怕花钱死活不去,外婆虽然身体孱弱,腿瘸了也弯不下去腰,她每天依旧给我们买菜、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只是慢些累些,我尽量分担着,但看着她做事也心疼得不行。
今晚按照约定是我来我爸家住,我晚上我陪我外婆打牌,让我爸十点来接我,我给我爸打电话的时候他语气就不太正常。等我上了车,他提出三十号我去重庆他要开车送我,我说没有必要,搬个校区而已,不用兴师动众。这原本是好意,谁知道他觉得我是在忤逆他,于是开始疾言厉色。说完这个,他又问我中元节去不去老家烧佛纸(也就是七月半临近,在自家院子里烧纸钱的活动,表示对亡灵的悼念,是我们家重要的家族活动之一),中元按照日子是九月二日,他要提早到八月二十九日。这种安排不是纯粹瞎折腾我么,我说我不去,第二天都要出发去重庆了,我得在家陪外婆多说说话,我原话是“逝者已去,生者也不能为他们做什么,我还是想多陪陪还在身边的人”,谁知这话我爸认为是在故意激怒他,一脚刹车,说“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不愿意看我就回去”,作势要掉头送我回我妈那里去,我说“你别着急,先去你那儿,我收拾完东西就走”(我上次来我爸这里把我书包和洗漱包放这儿了,本来是要连续住几天,中间因为我胃疼,没来收拾,直接回了我妈家),他同意了,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
到了家,他坐在沙发上抽烟,我收拾完打开门要走,他招呼我过去坐下,开始数落我,我不甘示弱,一一又怼回去,言语交锋激烈竟也没有一个结果,彼此也不示弱。天气那么热,回来就顾着吵架没开空调,汗水跟着流,谁也不松口,最后我出于无奈,再一次调动他对我深深的内疚感,他一直为没能给我一个完整的家庭自责,他最终妥协了,道歉了,这场嘴仗我赢了,虽然不太光明磊落,虽然也是惨烈异常。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和他都很无奈,感受上都受伤不浅,我夹在我爸我妈中间尤其苦恼,我想照顾她们俩的情绪,但其实我谁都照顾不了,他们俩彻底分开之后我以为我能轻松,却没想到在我衣食住行上她们俩的角力从来就没有止息过。今夜之后又会发生什么,明天又要怎么办我完全不知道,只感觉脑子一片混沌,精神却很清醒,闭上眼,所有的记忆都被无限放大,像块石头,压得人心里喘不过气。
睁眼,望着江外的岷江,说句实话,我现在特别不愿意看到明早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