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父亲五十六岁生日,他仍旧忙忙碌碌从不记得,而我们出生时的点点滴滴他却能如数家珍般滔滔不绝,母亲比父亲小两岁,那时候算命的说一个属龙一个属虎,龙争虎斗,极为不合,好在两边家庭对此话不以为然,父亲和母亲也不盲目迷信,如果他们当初信以为真分道扬镳了,就没有我今天还能把岁月的故事娓娓道来了,然而现在还有很多家庭对八字不合命里相克深信不疑,其实决定婚姻的不是算命而是性格。
父爱如山,沉稳厚重,母爱似水,温润柔长,在我家真是演绎的淋漓尽致,父亲是寡言之人,在外面无论有多辛苦从未说过,在家里很多事也都是默默无闻的做好了,等都想起来说的时候他已经做过了,娘家人要来不等母亲开口他就千里迢迢驱车去接,对外公外婆更是孝敬有加,父亲的厨艺也特别好,时不时还会推陈出新,家务活打扫卫生洗衣服之类的也都是举手之劳。而我的母亲爱唠叨,这基本是所有天下母亲的特质,我想母亲花季雨季的年龄里也是青涩羞赧的少女,只不过婚后已有三个孩子的她不得不磨炼脾性,小时候我们无比闹腾,但母亲很少发脾气,家里也被她管理的井井有条,母亲能干又聪明,她弟弟妹妹们的衣服鞋子都是母亲巧手缝制,后来家里开始做起了服装生意,我们这一辈的孩子们从头到脚就连书包都是母亲用缝纫机一脚一脚蹬出来的,刚出生婴儿的棉衣棉裤,蹒跚学步幼儿的罩衣,冬天戴的格子款八角帽,过年穿的洋气毛呢大衣和上学时拼接款的花边书包,就连现在我很多网购的衣服不合适母亲都能改的别具一格,做生意也全是母亲管账,账目笔笔清晰,算起来得心应手,反应速度是我们这些上过大学的都自叹不如。
我的奶奶去世很早,早到还是幼年的父亲记不住她的模样,甚至还不懂得悲伤,而我的爷爷自馁迂弱并没有很好的尽到一个父亲该有的职责,而如今死者为大,我作为子孙应该尊敬不该笔诛墨伐,况且父亲看到了更会悲伤,但那个时候爸爸伯伯姑姑他们三个相依为命饱受苦楚,经常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而作为父亲的他不应该振作起来为生活谋求出路么?爷爷只是默默地承受这一切并没有去改善,只记得我小时候爷爷家的墙壁多处龟裂,恐有倒塌之虞,房屋更是岌岌可危,他们仍旧每日安之若素,其实爷爷对我还是很好,虽然他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但难得一见,估计我也是孙子辈里唯一爷爷给过零花钱的人,后来他病重原本家徒四壁更是一贫如洗了,爷爷去世时,父亲悲伤的不能自己,他很理解自己的父亲,而懵懂无知的我却总是羡慕那些富三代的人。
那些年服装生意如火如荼,我的父亲母亲就是靠着一台缝纫机一把剪刀一条尺子,发家致富,当时市区范围还很小,周围几公里都是菜园农田,无数个在这里打拼的人都想买块宅基地盖房,机会也同样光顾了我们家,两万块钱一块地,炙手可热,父亲母亲也跃跃欲试,但最后他们还是思著再三放弃了,因为那时候弟弟刚出生,我和姐姐也快到了上学的年纪,而且计划生育惨无人道谈起色变,家里的积蓄要用在疏通关系给我和弟弟按户口,还有我们仨上学,直到现在我问父母,如今别说两万就是两百万估计也只能买一层,他们后悔过么?
他们说再回到那个时候仍然会这么做,其实到后来我和姐姐上学,弟弟上幼儿园,家里开销越来越大又加上生意竞争激烈,已经不复以往的小康生活,只是我们年幼只知自己的快乐不懂父母的压力,记得那是一个夏天,湛河还没有修建,河两边草木茂盛,小朋友们都钻到里面逮蛐蛐,但经常河水涌上两岸泥泞不堪,我的鞋子因为在泥泽里拽拉两个带子都断了,当时母亲在路边的夜市上摆摊,临位就是卖鞋子的,我试了试一双凉鞋,很喜欢,我记得当时是二十元钱,但母亲并没有付钱,只是嘱托人家别把那双鞋卖出去,其实我并不知道她没有带那么多钱,我也不知道整个晚上我家的衣服一件都没有卖出去,而心里想的却是我把鞋子弄坏了母亲在惩罚我,那时候通讯没那么方便,等到很晚父亲骑着摩托车来接我们回家,才终于掏出钱买了那双新鞋,后来我才知道父亲每天晚上骑摩托车载人,一次两块钱,十次才能赚到二十元。
我上小学时,我们家已经住进三层小楼,虽然是租的,但店里生意门庭若市,那个时候我经常想自己不用多么努力学习,就算考不上学还能管理自己家的店铺,其实好景不长,货物受到天气和流行趋势的影响一度积压,退货环节又出差错,导致损失十几万元,更雪上加霜的是欠债人跑路,曾经意气风发的父亲也变得萎靡不振,他请了律师踏破了检察院和法院的门槛,直到现在案子还被搁置,这一下子回到解放前,我们家一下子回到了农村,爷爷留的房子已是不蔽风雨,父亲找来亲戚朋友开始筹划盖房子,为了省钱从打地基到垒墙再到房顶,从排线路到铺地砖再到刷墙,从按窗户到做房门再到做衣柜,父亲都是亲力亲为,那是怎样的一双手,那是画图,摸布料,剪布匹的一双手,如今建的了房屋,做的了木匠。
我上初一的时候,学到朱自清的《背影》,当时我被老师提问背诵:
我说道“爸爸,你走吧。”他望车外看了看说:“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看那边月台的栅栏外有几个卖东西的等着顾客,走到那边月台,须穿过铁道,须跳下去又爬上来。父亲是一个胖子,走过去自然要费事些,我本来是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让他去,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我再向外看时,他已抱了朱红的橘子望回走了。过铁道时,他先将橘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橘子走。到这边时,我赶紧去搀他。他和我走到车上,将橘子一股脑儿放在我的皮大衣上。于是扑扑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轻松似的,过一会说,“我走了;到那边来信!”我望着他走出去。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我,说,“进去吧,里边没人。”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进来坐下,我的眼泪又来了。
因为这段太真挚感人我背诵的时候已经无数次哽咽,虽然父亲没有送我上过火车,也没有在月台给我买过橘子,但这个场景深深触动了我,没有华丽的辞藻,却有让人心疼的背影,我的父亲背影应该微驼,步履匆匆,肩膀依旧宽阔努力地支撑着这个家。
姐姐是一名艺术生,高二的时候便背着画夹穿梭在北京上海,整整两年除了学习就是考试,那个时候她说她很怕,怕学这个太花钱又怕考不好,有一次父亲去接她,她突然就说自己不想上学了,当时父亲沉默了一会说了一句话:“该上学的年纪就好好上学,其余的事情就不要管了。”父亲没上过多少年学,也说不出什么深奥的道理,但这句话却一直被姐姐牢牢记到现在,如今她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更深切的体会到了责任的意义。
我回到老家上班的时候,那天父亲亲自送我,他给我带了棉被,洗脸盆毛巾,就像当初送我上学一样,在路上的的时候他对我说:“这以后就工作了,路也要一个人走了,如果遇到过不去的坎,也别太撮心,总会过去的,以后再回头看也没有那么难。”
身为父母的都了解自己的孩子,抗压力太差,忍耐性又很强,遇到点挫折承受不了却也不与人说,如今的我已将近而立之年,想问问父亲,他二十九时已是三个嗷嗷待哺孩子的父亲,还有病重的老人,再加上生意失利,他又是怎么去承受这么多,为什么我们这一代内心却如此脆弱。
我的母亲是三个孩子的妈妈,是五个弟弟妹妹的姐姐,是一群侄子外甥的姑姑和大姨,是外孙们的外婆,还是两个老人的女儿(爷爷奶奶去世较早),为什么这么说呢,小的时候,我家里就特别热闹,母亲是老大,弟弟妹妹也都常来帮忙带孩子,母亲教他们做衣服,她常说艺多不压身,侄子外甥就更不用说了,小到吃穿大到结婚母亲都是古道热肠,外孙也都喜欢去外婆家,因为她的慈爱和宽容,如今子孙承欢膝下,母亲鬓染霜华,只是她喊的那声父亲母亲再也没有回应。
小时候,我最讨厌的就是我家的缝纫机,因为夜里两点前缝纫机从来没停过,我是伴着它睡伴着它醒,我的母亲在怀胎7月的时候哪怕坐下来很吃力仍然没有停止工作,父亲扯布裁衣,母亲横针竖线,一件件做工精湛的锦衣华服被销往全国各地,她虽然为很多人做新衣却很少为自己添置一件衣服,她也从不曾擦脂抹粉,素面朝天依然美丽。她不仅能吃苦耐劳,还注重教育,虽然三个孩子,但我们的吃穿从不比别人的差,没有哪一个孩子脏兮兮,没有哪一个孩子被别人说没教养,母亲也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开超市的时候,几百种商品的价格,看过过目不忘,错综复杂的账目,算的一清二楚,还有些经常打交道的人性格,也是了然于胸,真是可惜了那时候没钱上学,不然母亲肯定不同凡响。
记得弟弟上小学时,为了能督促他学习,从未学过英语的母亲开始拿起英语书,对着复读机学英语,最后的结果是母亲学会了,弟弟学毁了,连高考他的英语都没超过三十分,真是让煞费苦心的母亲捶胸顿足。
直到二零一三年我们才追回二十多年前的一笔帐,当时欠了一千元,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说他没钱,只给我们五百元,但是母亲还很宽容的说,能要一点就是赚一点,可是这些钱都是那些年母亲坐在缝纫机前一脚一脚蹬出来的,那是多少个不眠的深夜,才能赶制出一套套的衣服,他们当时就凭父亲母亲对他们的信任拿走衣服,卖掉挣钱,从此逍遥快活再不提还钱。
最近一次我搬家,收拾房间的时候太多废品,我就打电话让收废品的来家里拉走,当时是一点多钟,我等到三点多钟他才过来,明明说的是马上过来,我足足等了两个钟头,他还一脸睡眼朦胧的说:“这都是些纸箱子也值不了多少钱。”
“还有这些书本呢。”我上学时的专业书和一些看过的小说书足足有一整箱。
“这些书就更不值钱了。”他很不屑的说。
“我就当帮你带下去,这些东西没多少钱,你们买这么好的房子,也不差钱。”
当他这样说的时候我觉得书本给他太亏了,我说书本还有用,纸箱子他可以带走。他立马表现出不高兴,给我五元钱要把那些旧书本也带走。
“有钱,这房子贵啊……”他一直边碎碎念边捆扎那些纸箱子,最后还嫌弃东西太少不值得跑一趟。
有钱么?我甚至觉得他活得倒挺自在,我的父亲母亲每天早上四点钟就起床了,无论狂风暴雨还是寒冬腊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未间歇,更多的时候一接到送货电话我的父亲就驱车前往,哪怕是正在吃饭还是正在睡觉,上下班的高峰期拥堵的市区,他从未耽误过一分一秒,可是你呢,你有午觉可以睡,你随心所欲的做买卖,我没有歧视任何行业,但也请给自己留点口碑。
当我相亲时,母亲要求很高,她怕我吃太多的苦,但订婚后,有一次我出去玩回家很晚,她在家也等到很晚,进门后,她语重心长的说:“以后结婚了,就不能晚上回来这么晚,我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是夜猫子,但如果你自己不以身作则,以后你怎么要求别人,如果俩人都这样,那家就不是家了。”后来我从未晚归。
结婚后,母亲来到家里,看了看说有电视有冰箱有空调,这日子多好,到了吃饭时间,我们都建议出去吃,母亲却说,就在家里做饭,这做饭吃饭才有生活气息才像个家。
写到这里,也算把这些年没有说出口的爱和感恩表达了出来,这么多年,他们被生活磨练被命运刁难被生意伙伴欺骗,愿以后能被岁月温柔相待。
天下的父母都不容易,但我的父母似乎更难,他们没有可以依靠的长辈,他们没有优渥的家境,他们有三个需要养育的孩子,他们一直在这个社会的底层摸爬辛劳,但这么多年来,他们没有喋喋不休的抱怨而是选择努力奋斗,他们的三个孩子也没有拿出过优异的成绩单或者取得过大的成就,但他们依然希望我们都上完大学,哪怕是后来的找工作结婚,他们仍旧在尽他们最大的努力让我们幸福。
新的一年,明天早上仍旧天寒地冻,他们仍旧在我们都酣睡的四点就起床了,又开始了忙碌的一天。